冬天來了,夜長了,天這樣冷,但與他相對而坐,一道煮茶下棋聽曲,彷佛時光過得那般快,一下飛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時光了,彷佛又回到了靜和莊,回到那段與他獨處的日子,就算這樣的時光隻如曇花一現,她也想儘量讓它長一些,顧不得其它。雁雙翎道:“昨晚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分明沒喝酒,倒像醉了似的,才與殿下下了一局棋,就昏昏沉沉起來。”待她醒來,天色已明,她和衣躺在偏殿的床上,有宮婢在一旁守夜伺候。她這才知道,原來昨夜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斯寧宇也沒有叫醒她,隻命人將她挪到了偏殿歇息。她和他之間一向清清白白、進退有度的,可是這樣一個夜晚,若傳揚出去,倒是的確說不清了。“公主很怕彆人說閑話嗎?”斯寧宇忽而問道。隻見他的眸子抬起來,深邃地看著她,一時間讓她心尖一緊,有些不知所措,隻能淡笑道:“清者自清,我倒無所謂。”“若是真傳到皇兄耳朵裡,公主打算怎麼辦?”斯寧宇彷佛話中有話,進一步問道。“太子殿下應該不會輕信這些謠言吧?”雁雙翎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緊張。她緊張並非因為害怕太子知曉此事,而是眼前的他讓她緊張——他有些奇怪,平時從沒問過這類的話,今天是怎麼了?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對她講,不斷給她暗示,想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卻隻讓她更加不安。“公主,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曾知曉。”他平靜道。“什麼?”雁雙翎一臉疑惑。“我中的那一箭,說是箭頭上塗了毒。”他依舊鎮靜地道。“什麼?!”雁雙翎嚇了一大跳,雙眼睜大,“怎麼從沒聽禦醫說起?”“我特意吩咐不讓說的,不想引起宮中恐慌,也不想公主……太過擔心。”沒聽出他話說深意,她隻焦急道:“塗的是什麼毒啊?有沒有大礙?”“直至前日,禦醫才告訴我,說毒已經完全清除了,”他微笑道:“相信以後應該是無恙了。”“嚇了我一跳!”雁雙翎舒緩一口氣,才道:“你啊,要不就全然彆告訴我好了,現在才說出來,故意唬我玩嗎?”回憶這些日子,原來他過得這般凶險,她還全然不知,隻當他身體無礙,每日與他說說笑笑,煩他勞神與她對弈。“餘毒一日不清,我的性命也算是攥在閻王手裡,有些話倒不敢對公主講。”斯寧宇微笑著,眸中帶著一絲深沉神色。深沉卻不凝重,反而蘊藏著片許暖意,像是晴天秋水之景,明明清澈,卻又讓她看不透其中深意。“王爺到底想對我說什麼?”雁雙翎輕聲問道。“那日在沛雅兩國交界處,我站在江北大營中,一條長河繞營而過,”一頓,斯寧宇凝望著她許久,才道:“忽然有冷箭自天空中朝我射來,我避之不及,心裡忽然生出一絲恐懼……”“麵對危難,害怕在所難免,王爺不必自責。”他是在對她坦言自己的懦弱嗎?可她並不覺得那是懦弱,反而覺得是他對她太過信任,才會無話不談。他卻道:“公主誤會了,我並非膽小怕死之輩,隻不過在那生死攸關的一瞬,我看到了河岸邊枯萎的紫薇花樹。”“什麼?”她渾然不解。“那一刻,原來人的腦子裡可以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我當時想,怕是再看不到明年的紫薇花開了,若是能看到,一定要邀你到咱們那片紫薇花林中遊玩。”咱們?他是說……他和她嗎?是她多想了吧……她澀笑道:“殿下如今痊愈了,看紫薇花不是很容易的事嗎?到時候,雙翎陪您去便是。”“到時候……”他語氣頓了一頓,彷佛隻過了片刻,卻似一世這麼久,“到時候公主以什麼身分陪我去呢?到時候公主不是已經與皇兄完婚了?”他這麼一說,倒叫她愣住了。是啊,現在才初冬而已,待到盛夏,還要好久好久,到時候她早為太子妃,還有什麼借口可以陪他出宮遊玩?她忽然雙眸發酸,淚水似乎開始凝結在睫。她知道這是落淚的前兆,這段日子,她總是迎風流淚,不是眼晴出了什麼毛病,而是她的心出了毛病。“這段日子,我總是在想,假如身體裡的餘毒清了,假如性命再無礙了,我一定要問公主一句話——”隻聞他的聲音越發低沉,彷佛醇酒,讓她聞之已醉。他續道:“到時候……紫薇花開的時候,公主可否……可否……”可否什麼?難道……這次她隱約猜出他要說什麼,雙頰已然通紅,是驚喜也是不敢置信。“殿下——殿下——”一個宮婢忽然從遠處跑來,打斷了他們倆。那句話他就快說出來了,卻被驟然打斷了。雁雙翎退開一步,方才的迷醉似清醒了一大半,就像作了個短暫的夢一般,她都不太確定剛剛他說了什麼。斯寧宇忽地笑了,像是在笑時機抓不對,無奈又可歎。“什麼事?”他清了清嗓子,回身問那宮婢。“皇後娘娘請殿下與公主到中宮一趟。”宮婢答道。皇後找他們?莫非,昨夜她留宿怡蘭殿的事已經傳到皇後耳朵裡了?雁雙翎擔憂地看了斯寧宇一眼,卻見他鎮定自若,清風拂過,他一如平時展開自在笑容,她忽地覺得,就算真的被發現也不要緊,若是跟他在一起,她什麼都不怕。兩人偕同來到中宮,隻感覺四下肅然,且不僅皇後在、太子斯寰平在,就連沛帝也在。雁雙翎隱隱覺得,似乎真出了什麼大事,否則一向政務繁忙的沛帝是不會露麵的。“兒臣給父皇、母後、皇兄請安。”斯寧宇上前問安。雁雙翎亦跟在其後,施禮問了安,但氣氛十分詭譎,眾人明顯對她的態度皆是冷冷的……或許真是因為她跟斯寧宇近日過於親密,惹得幾人不快了吧?“今日讓你們兄弟倆過來,正好你們父皇也在,”皇後打破沉默道:“為的是一件大事,本宮得告訴你們。”斯寧宇看了看斯寰平,斯寰平亦一臉迷惑,看來也不知皇後葫蘆裡賣什麼藥。“為著冊立太子妃之事,本宮特意去信雅國,雖然雅國現在內亂,但本宮與雅國皇室也算遠親,於情於理,總得知會他們一聲。”雁雙翎凝眉,隻覺得皇後多此一舉,用意不善。誰都知道如今雅國是呼蘭拓主事,她那侄兒不過八、九歲年紀,哪裡懂得這些?皇後續道:“昨日得到了回信,一看之下,本宮著實吃了一驚,所以今早便把你們都叫來了。”“母後,到底何事,還請直說了吧。”斯寰平笑著緩和氣氛,“可是雅國那邊不應允?那倒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反正兩國開戰在即,這禮數也顧不得許多了。”皇後搖了搖頭,忽然指著雁雙翎道:“你們可知她是誰!”眾人麵麵相觀,不知皇後何意。斯寰平率先開口,“母後,您是在說笑吧,這是上原公主、雙翎表妹啊!”“不,她不是雁雙翎!她,隻是一個細作!”皇後厲聲道。細作?!雁雙翎瞪大眼睛,難以相信自己所聽所聞。皇後是瘋了嗎?居然說她是細作?!斯寰平斂了笑容,急道:“母後,您若反對這門親事,兒臣尚能理解,但您這樣中傷翎妹妹,到底不妥當!”皇後怒道:“哼,真正的上原公主雁雙翎已經在流亡途中被亂軍誤殺,屍首在半個月前發現,隻是我們與雅國相隔甚遠,消息一直沒有傳到這裡來。”什麼?!雁雙翎越聽越覺得荒唐,她好端端一個人在這裡,皇後居然說她已經被亂軍殺死了?斯寰平與斯寧宇亦震驚萬分,久久不能回神。“所以,眼前這個女子隻是細作!”皇後再次指著雁雙翎道:“她並非真正的上原公主!”“姨母,”雁雙翎淺笑,清了清嗓子,鎮定道:“究竟是什麼人給姨母回的信?雅國大將軍呼蘭拓嗎?他本就不希望我與沛國結親,這一紙謊言造得荒唐,姨母怎就相信了?”“兒臣從前出使過沛國,可是親眼見過上原公主的。”斯寧宇緊接著出麵維護,“皇後娘娘您更是公主的遠親,如此荒唐的汙蔑,皇後娘娘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