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彆無選擇。入住靜和莊的第一天,雁雙翎心裡難免有些不安。阮七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直猜不透,是心存幫助她的善念?還是另有陰謀的惡意?她無法確定。但她可以肯定,他並非為了財,亦非為了色。像他那樣富甲一方、俊美絕倫的男子,錢財和美女他都該不屑一顧了吧?不過這就是讓她最最迷惑的地方—他,到底要什麼?靜和莊佔地之廣,堪比皇宮內院,單就南廂來說,便細分為十二閣。每一閣的院子裡都種有應景的四季之花,並依花名定閣名。雁雙翎入住的是淩霄閣,顧名思義,院中種滿了橘黃色的淩霄花。正值夏季,淩霄花攀簷出牆,一串接連一串盛開不止,彷彿整座庭院都綴滿了小金橙一般,著實趣致。清晨,雁雙翎便是聽著院中漱漱的水花聲而清醒,大概是靜和莊的下人在澆花吧,從前在雅國後宮的清晨也是如此。她很喜歡聽這樣的水花聲,聽了心中寧靜,這般醒來,彷彿開始的會是非常美好的一天。雁雙翎披上晨衣,掀簾而出,隻見樹蔭下站著一個婦人,正拿著木勺仔仔細細地為淩霄花餵水。晨曦映著那婦人的背影,讓人想到農耕之樂。彷彿聽見了身後的響動,婦人轉過身來,隻見她一襲麻紗布衫,髮間隻用素玉簪挽髻,容貌比董嬤嬤還年輕幾分,尤其帶著一股不染塵埃的清麗之色,倒教人更難猜測年紀。“老身驚擾貴人了,”那婦人自稱老身,微微笑道,“隻因清晨是澆花的最佳時刻,所以未經通傳便擅進此地,擾了貴人清夢,還望見諒。”“哪裡話,我本是客,嬤嬤卻是這莊中之人,客隨主便。”雁雙翎亦笑道。“聽聞近日淩霄閣入住了新客,”那婦人雖舉止客氣,但全無下人的卑躬,還大方打量起雁雙翎,“原來就是貴人您。”“正是呢。”雁雙翎頷首,“恐怕要在貴莊小住一段時日了,還望嬤嬤日後多加照顧。”“讓老身來猜猜,”那婦人眼一瞇,忽道:“貴人定有淩雲之誌,所以公子才會安排貴人居住在此。”雁雙翎挑高眉頭,“何來此言?”那婦人又道:“因這院中開滿了淩霄花,我們公子或許是為了替貴人尋個好兆頭,才特挪此院給貴人。”淩霄花?淩雲之誌?那倒是,太子妃就是將來的皇後,對女子而言,當上太子妃如同步上青雲—用這形容她心中所願的確恰當。怪不得,她還想為何獨獨安排她下榻此處,看來那阮七公子真是心思縝密之人。思及此,雁雙翎不禁露出苦笑。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真是對的嗎?“嬤嬤像是在這莊中待上許多年,頗為熟悉的樣子,看來小女子在此作客的時日還得跟嬤嬤多加請教了。”雁雙翎岔開了話題,寒暄道。既然弄不清阮七公子的心思,從他家下人身上打聽一二,指不定也可探得一些事。“老身自幼居住於此,這院中的淩霄花還是老身兒時親手栽種的呢。”“哦?”雁雙翎頗為驚訝,“那可真是難得了,這花兒竟養了這麼多年。”“淩霄插枝便可存活,就算當年的主乾已不在,分插的枝叉也能生根繼續活下去,所以一直養了這麼久。”話落,頓了頓,婦人似意有所指的說:“淩霄花即便有淩雲之誌,也得經得住冬季苦寒,耐得住夏季暑熱,方得花開。”這番話,聽來頗有寓意。看來這位婦人並不隻是一個種花的老婢而已。“這淩霄閣中,從前也住過客人嗎?”雁雙翎問道,又補充,“小女子是指似我這般有求於阮七公子的客人。”“那倒未曾住過,”那婦人笑道:“從前那些女客隻在薔薇閣、幽蘭閣等處居住過,這淩霄閣原來是阮家小姐出閣前的居所。”“阮家小姐?哪一位阮家小姐?”雁雙翎怔住,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可是閨名鳳至的那位阮貴妃?”她曾聽聞阮家出過一位貴妃,當年的阮七公子,也就是阮公子的祖父為沛後編撰美人榜之後,沛後顧念阮家恩情,後來便將這位阮小姐指給自己的兒子為側妃,而那兒子便是如今的沛帝,阮家小姐則成了阮貴妃。“正是。”婦人點頭道。“那麼算起來……這個阮貴妃也算阮七公子的族中長輩了?”雁雙翎好半晌才理順其中關係。婦人笑而默認。見狀,雁雙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們家公子真是厚待我了,竟許我住進當年阮貴妃的閨閣,於我真是莫大的榮光。”“大概是因為姑娘與當年的阮貴妃一般,都有著淩雲之誌吧。”婦人道。“我哪裡算得上有什麼淩雲之誌呢……”雁雙翎忽然心生憂思,低聲道:“不過為了兄長罷了。”自父皇殯天後,雅國便被大將軍呼蘭拓執掌了內外朝政。呼蘭拓假意輔佐她的兄長雁關弘為帝,實則是以她兄長為傀儡,藉此操縱朝政,並為其與黨羽進一步篡奪帝位爭取時間、養精蓄銳。她經曆萬險,才在兄長的暗助下逃出雅國,四處流亡尋找可助他們兄妹之人。然而,誰又願意多管閒事呢?她想,惟有當上沛國太子妃,得到太子的寵愛,才有可能藉沛國的強大兵力討伐呼蘭拓。而能順利當上沛國太子妃的惟一捷徑,便是成為阮七公子美人榜上的一名。箇中艱辛,她不想對外人道,也不求外人能夠理解,權把她當成一個貪戀後宮妃位的虛榮女子也罷了。那婦人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雁雙翎的低語,逕自道:“老身與貴人既然相遇,也算有緣,再者貴人待人謙敬有禮,明知老身是下人還如此和善,老身實在感動。若是貴人像從前那些住在薔薇閣、幽蘭閣的女客一般,見到老身隻會大呼小叫,甚至斥責老身隨意進出庭院,那老身是不會跟她們多語的。”“嬤嬤過獎,”雁雙翎一臉不敢當,“我本無家可歸之人,得公子收留暫住,自然不敢放肆。”“貴人如此善待老身,老身亦有幾句話贈予貴人,不知貴人樂意聽否?”那婦人忽然道。“嬤嬤但說無妨。”“當年阮家小姐出生時,其母夢見鳳凰棲落院中,所以為其取名鳳至。阮小姐長到八歲時,恰巧得見一位世外高人,高人也說她有貴人命。從此她更認定自己命中注定富貴,是以親自……命人在這淩霄閣中栽種淩霄花,可見其誌向。隻是,她入宮之後,雖為貴妃,吃穿用度無一不貴重,然而除此之外萬般不由人,倒不如嫁個普通男子,平淡一生來得快活。”婦人輕歎一聲,“貴人,你可否懂得?”嗬,這是對她的勸諫吧?“小女子明白。”雁雙翎頷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若為她自己,她可以一無所有,可是為了雅國、為了皇兄,她就隻能義無反顧,不敢多想。即使前麵有萬丈深淵,她亦隻能選擇縱身跳下。但她還是很感激眼前這個素衣淡笑的婦人,在這個無親無友的外鄉他地,能給她一點善意忠告,給她帶來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