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很清淺很清淺,王儀隻聽了個大約,他點了點頭,道:你願意離開就行而把話聽得一清二楚的陳容,小心臟已怦怦地跳得厲害,她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說的那一個人,會是我嗎?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可不對,他是看著過道說的……難道,他是真心想帶我離開?饒是陳容兩世為人,饒是她一直警惕著,小心著,這時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亂不能自已。這時刻,坐在榻上的南陽王,那張嘴吞下一個美人遞上來的糕點後,目光朝陳容的方向轉來。那目光剛剛轉來,那許姓幕僚便湊近來,盯著陳容和王弘,低低說了一句什麼。南陽王輕輕頷首,目光依然鎖在陳容身上,不過現在的陳容,被屏風擋住了麵容,他看不親切。看不親切,南陽王便收回了目光就在這時,坐在前方的王儀,突然對著陳公攘說道“聽說你們陳氏有個阿容的,於七郎共過生死,她可來了?”陳公攘嗬嗬一笑,扶向長須,朝陳容望來。道“這位小姑便是”王儀眉頭一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陳容望著屏風後的她,王儀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繼續望向陳公攘,十分隨意地說道“這個小姑可許配了人?”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嗖地抬頭,看向了王儀陳公攘皺起了眉頭,他徐徐說道“許人倒是沒有”不等他說完,王儀便徑直說道“既然沒有許人,便給我加七郎吧,抬她做個貴妾什麼的也行”語氣中,極為輕慢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心神一凜,情不自禁地低呼出聲聽著她的呼聲,王儀眉頭微皺,他再次瞟了陳容一眼,向沉吟的陳公攘問道“如何?”一旁的陳元,這時臉上又是懊惱又是失落的安靜中,遲疑中,屏風後的陳容,輕軟堅定的聲音傳來“王公見諒,阿容雖然身卑,卻發過誓,此生絕不做妾”她這話一出,嗖嗖嗖,所以的目光都轉了過來王弘也裝過頭來看向她透過屏風,陳容無法看清王弘臉上的表情,她隻是盯著他隱約的麵容,徐徐的,輕緩地說道“生死與共,隻為恩義,本與私情無關,王公不必在意”她這話,比起剛才那一句,又多了幾分堅定果敢!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頭來,目光直直的,直直的盯著她陳容也盯著他可惜,她與他之間,隔著屏風,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不等陳公攘叱喝,王儀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罷,這樣吧,我給你十車財帛,如果你願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給你嫁一戶好人家”他這是回報了這樣的回報,對於王氏這樣的家族而言,實在是一件太簡單的事,就在一側的陳元有點不滿時,陳容驚喜的聲音傳來“陳容多謝”她剛剛說到這裡,王弘那清澗的,悠然的聲音傳來“叔,這個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語氣隨意而不客氣王儀怔了怔,他轉頭看向王弘,朝著王弘認真地盯了一眼,點點頭,道“隨你吧”說罷,他轉過頭去,不再看向陳容。可憐的陳容,這時還張著嘴,一句話還剛剛吐到一半……好半響,她才合上小嘴,苦著一張臉瞪向王弘透過屏風,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陳容望了她一眼,便低下頭來,她不知道,就在她低頭後,王弘轉過頭來,靜靜地盯了她一眼,如果他沒有看錯,剛才他在說出要帶她離開南陽裡,她明顯動心了,動情了…… 真難以想象,一個年紀輕輕的女郎,轉眼間便可把那躁動的心按捺下,轉眼又可回到無情時!剛才陳容擅自插嘴,明顯已引起陳府眾人的不快,一個僕人走到她身前,麵無表情地說道“女郎,請回角落。”這時陳公攘式的貶抑了。陳容低低的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幾個婢女走了過來,她們把攔著陳容的屏風移開。屏風剛拿走,嗖嗖嗖,王氏眾人,都回頭向她打量而來,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紀的頓時雙眼放光,書生氣重地文士,則是眉頭暗皺。被旁邊的僕人說了一聲後,王儀也回頭看向陳容。對上她,他明顯怔了怔,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儀奇道“眉梢帶春,骨肉風騷,便是眼神中,也隻有煞氣和媚態,不見慷慨高潔,這樣一個騷媚入骨的女郎,會為了恩義前赴莫陽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這時人看人,喜歡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舉止,同時,也喜歡通過氣質,鳳儀,骨骼,眉眼來評價一個人,那些閱人無數的長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個人的本質,因此,識人之術,評人之言,在這個時代,是極流行的。此時,王儀對陳容,也是用來這種識人之術,可他看來看去,評來評去,卻隻得了一個“奇了怪了”的評價。在王儀盯著陳容打量時,四周都安靜下來,幾十雙目光,都鎖到了陳容身上,幾十副耳朵,都在傾聽王儀的評價。因此,他的聲音一落,嗡嗡聲四起,與王儀一樣眾人也都好奇起來。這些目光,看得陳容很是難耐,她低著頭,朝著陳公攘,王儀匆匆一福,轉身便想離開。剛剛走出兩步,她聽到身後傳來王儀的聲音“怪不得七郎對這個阿容感興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這樣的趣事讓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陳容隻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動著僵硬的軀體,來到了角落處。她剛坐下,幾個婢女便走上來,把屏風重新圍上。屏風一放,陳容便慢慢坐在榻上,縮成一團。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沒什麼風骨,更沒什麼鳳儀,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俗物,庸人,是個市儈的人,是個市井俚婦一樣的小人。重生後,她一直刻意地武裝著自己,一直想像個名士一樣,做個風流的,高潔的人。看來,真正的眼力的人,還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可那又怎樣?陳容暗中冷笑一聲。冷笑中,廣袖底,她的雙手卻絞成了一團。恍惚中,時間奇慢無比。也不知過了多久,殿中越來越熱鬨了,燈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鬨喧天。陳容見到陳公攘,王弘和王儀等人,都聚在大殿當中喝酒談笑。沒有人注意她這個小小的角落,便悄悄的移開屏風。她退到黑暗中,對著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陳術盈盈一福,低聲說道“叔叔,阿容先退了。”陳術回過頭來。他望著陳容,慢慢放下酒杯,點了點頭,了然地說道:“這一次宴會沒有什麼女郎參加,阿容覺得無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還得熬著。”在陳術的牢騷聲中,陳容再次福了福,順著角落向外走去。不一會,她便走出了大殿。一出門,滿目清光伴著雪光同時映入眼簾,陳容仰頭望著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了。發了一會呆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轉過頭了,看向殿中。殿中歌舞升平,熱鬨一片,縱使隔著重重身影,陳容也知道,那個人數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她望著望著,嗤地一笑,轉身大步走開。陳容徑直向著廣場走去。她來到了馬車旁,掀開車簾,陳容縱身入內,剛要命令尚叟驅車駛離,一個人大步向她走來。那人遠遠看到她,便放聲叫道“陳氏阿容?”陳容一怔,定神看去,這一看,她馬上認出了,這人正是王弘身邊的那個中年文士,在莫陽城中共過患難的。陳容見是他,連忙福了福,恭敬地說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那文士大步走到馬車旁,就這月光,他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洗洗地盯了阿容一眼。然後,他把一樣東西送到了陳容麵前,道:“送給你。”“給我的?”陳容奇了,她伸手接過,卻發現這是一個用最精貴的宮綢做成的香囊,香囊溫軟軟的,顯然剛從身上取下來。那文士嗬嗬一笑,道:“錯了,這個我家七郎給你的。”砰砰砰,陳容的心,跳得又快了。她咬著唇,怔怔地望向那燈火通明處,那一顆剛剛凍冷的心,迅速地回暖,慢慢的,她垂下雙眸,輕輕問道“他為何要給我這個?”“這個我不知”那中年文士扶須笑道,“我問七郎時,七郎回到說,女郎心中洞明。”他嗬嗬樂著,細細地瞅著陳容的眉眼,搖頭晃腦說道“想我走南闖北,也見識過不少事,可給小女兒傳體己之物,卻還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