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望著那遠去的馬車良久,轉身走向陳府大門。剛剛走了幾步,巷道中,一個黑影閃了出來。陳容一驚,正要尖叫,那黑影朝她雙手一拱,道:“可是陳氏阿容?孫將軍令我在此相待。”孫衍?陳容心中一定,問道:“他在哪裡?”“孫將軍砍了兩個南陽王送來的幕僚後,便聽從王七郎的勸告,搬到城外去了。”頓了頓,那黑影說道:“孫將軍不放心女郎,令小人一路相送,現在女郎回到府中,小人也可告辭了。”說罷,他再次朝著阿容拱了拱手,轉身便走。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巷道中時,陳容注意到,另有幾個黑影與他會合,與他一道離開。陳容見那人去遠,四周又恢複了那種讓人害怕的寂靜,連忙朝著大門跑去。她剛剛沖到大門口,隻聽得‘吱呀’一聲,鐵門大開,兩個精悍的門衛朝她行了一禮,齊聲說道:“女郎回來了。”陳容點了點頭,知道這些人定是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早就等在門後了。她急急地沖入院落,朝著自己的小院子跑去。夜太深了,整個陳府中,除了一些稀疏的燈籠光飄搖點綴,俱是一片蟲鳴聲。陳容腳下加快,飛一般地沖向自己的院落。來到院落外,她一拳頭捶下去,大叫道:“尚叟,平嫗,我回來了,快給我開門。”在這般寂靜的時候,她響亮的大叫聲傳蕩開來,她自己的院落裡還沒有動靜,隔壁陳微的院落裡已亮起了蠟燭。陳容連忙住嘴,隻是用力地拍打著大門。一陣腳步聲傳來。大門後,傳來平嫗有點緊張的詢問聲,“誰?”陳容道:“是我。”她的聲音一出,平嫗的聲音便沙啞了,她顫聲說道:“是女郎?”“是我。”‘吱呀’一聲,大門打了開來。平嫗和尚叟舉著燈籠,站在門後,激動地望著陳容。在對上她一臉的神清氣爽時,兩人的眼眶同時一紅。平嫗急急上前一步,顫抖著手撫向她的臉,叫道:“女郎,女郎,真是你回來了?”“是我。”陳容的聲音也有點沙啞。這幾日呆在南陽王府中,她每天都在想著他們,對她來說,眼前這兩人,已是比父兄還要親近的人了。平嫗伸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扯著她的衣袖,連聲道:“快進來,快進來。”院落門關上時,陳微的院落裡,已點起了四五支燈籠。陳容朝那裡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向平嫗問道:“嫗,那一天你……”她還沒有問完,平嫗已哽咽著說道:“那一天女郎你剛走,我就被郎主派來的人看住了,尚叟也是,我們都被看住了。他們隻許我們在院落裡活動,尚叟幾次想半夜裡爬牆出去,都被他們抓了回來。”陳容的臉一沉。她冷冷地說道:“是陳元的人把你們看住了?現在呢?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的?”“像是一個時辰前。”平嫗見陳容臉色難看,連忙扯著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女郎,郎主是你的族伯。這世間,孝道是萬善之首,你千萬不要亂說話。”陳容點了點頭,壓下恨意,低聲道:“我知道的。”兩世為人,她當然知道孝字是多麼的重要。有很多出身一般的士大夫,最初被人關注看重,都是因為孝順。而不孝的名聲,則可以毀掉任何一個人!一直站在後麵,關注地望著陳容的尚叟說道:“女郎臉色蒼白,定是沒有休息得好,時辰不早了,有事還是明日再說吧。”他望向隔壁陳微那越來越明亮的院落。陳容和平嫗明白他的意思,都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這一夜在陳容的輾轉反側中過去了。二天一大早,她還睡得迷迷糊糊的,便聽到院落外喧嘩一片。幾個女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不時鑽入她的耳中,“阿容怎麼還沒有醒來?”“你這老東西,怎麼還杵在那裡,快去叫你家女郎起榻啊!來了這麼多貴客,她這主人怎可如此無禮?”陳容聽到這裡,擁被坐起,開口叫道:“幫我梳洗。”叫聲一出,外麵的吵鬨聲安靜下來。平嫗和另一個婢女端著水盆走了進來。平嫗一邊給她梳理著頭髮,一邊壓低聲音,不滿地說道:“一個一個,就沒有懷著好意的。”說到這裡,她擔憂地望著陳容,欲言又止。不一會,梳洗一淨後,平嫗扯著轉身離去的陳容,關切地說道:“女郎女郎,這個時候,一定要想好了才開口啊。”陳容點了點頭。陳容跨出了房門。她一出現,陳微陳茜等少女,齊刷刷地轉過頭來,雙眼發亮地盯著她,一臉的好奇和同情。陳容一笑,她朝著眾女一福後,在主榻上坐下,說道:“姐姐們來得好早。”陳茜嘻嘻笑道:“也不早啊,太陽早就出來了。”她身子一傾,關切地望著陳容,道:“阿容怎地半晚從南陽王府回來?這兩日兩夜。可不好受吧?”語氣聽起來是關切,可帶著一種惡意的猜測。陳容笑了笑,她從婢女的手中接過酒水,輕抿一口後,她垂下雙眸,有點羞澀,也有點驕傲地說道:“與我一樣,被南陽王當成客卿請入府中的,還有王七郎呢。昨日事了後,也是王七郎送我回來的。”“騙人!”喝叫的正是陳茜,她嘲笑道:“王七郎明明昨日才回南陽呢。”“是嗎?”陳容一笑,一副不想與她爭辯的模樣,“以後姐姐見到王七郎,不妨問他一問。”陳茜冷笑一聲,正要諷刺她兩句,突然的,外麵傳來了一陣喧囂聲。眾女同時轉頭看去。隻見院落中,正緩緩駛入三輛馬車。馬車旁,是兩個身形悍勇的護衛,他們跳下坐騎,朝著房間雙手一拱,大聲叫道:“陳氏阿容可在?”陳容站了起來,應道:“在。”她急急走出。兩護衛看到她出麵,再次向她拱了拱手,朝著那三輛馬車說道:“昨晚女郎回得太倉促了,一路上你所置辦的衣物都給撂下了。七郎令我等送回。”一句話說出,不隻是陳茜陳微,便是陳容,也是呆若木雞了。另一個護衛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他上前一步,雙手捧起置於陳容麵前,低頭恭敬地說道:“這是我家七郎所送,以後女郎有了事,可憑著它出入南陽城的王氏府第和琅琊王氏府第。”陳容渾渾噩噩地接過了玉佩。兩個護衛退下,他們見到馬車中的木箱已被搬下,揮了揮手,喝令馭夫駕車動身,不一會,這些人的身影便從陳容的院落中消失了。眾女還在渾渾噩噩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陳茜嗖地轉身盯向陳容,叫道:“陳容,你當真與王七郎走得這般近了?你,你是不是與他私定了終身?”陳微等女也齊刷刷地轉頭盯著陳容,等著她的回答。陳容哪裡回答得了?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半晌才訥訥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她低下頭,朝眾女一福,胡亂說道:“姐姐們儘管安坐,阿容還有些事,馬上過來。”說罷,她身子一扭,急匆匆地跑回房間,竟是逃之夭夭。在眾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時,平嫗連忙追向陳蓉。寢房中,陳容雙手扶著床榻的轅木,一動不動的。從背後看來,她咬著唇,一張小臉又紅又白。平嫗呆呆地望著自家女郎,過了好一會才吃吃地問道:“女郎,你不是說,不會做任何人的妾嗎,怎麼你又與王七郎他?”平嫗的聲音一落,陳蓉突然右手大袖一拂,把床榻上的玉枕重重摔落在地,她喘息著,氣呼呼地叫道:“好你個王七郎,你,你竟敢如此壞我名節?”她剛叫道這裡,聲音一啞。竟是想到,自己在南陽府中呆了二天二夜,不管找怎麼找借口,那名節已是敗壞了,說起來,名節敗壞在王七郎的手裡,總比敗在南陽王的手中要好!隻是隻是……陳容咬牙切齒了一陣,突然對平嫗恨恨地說道:“嫗,那王七郎彆看長得像個神仙似的,他就是個小人!”平嫗眨了眨眼,傻乎乎地望著又羞又怒的陳容。漲紅著臉的陳容,朝地上狠狠地一跺腳,又氣呼呼地說道:“虧他昨晚上,要我對著他人便說與他在一起時,我還很感激他的溫柔體貼呢,還有還有,他走都要走了,還要交待一遍,要我好好想想怎麼回答眾人的疑問。我當時腦子都給嚇糊塗了,喜糊塗了,都沒注意到其中的問題。”她一邊說,一邊不停地跺腳,小臉紅通通的,豐滿的胸部劇烈起伏著。她剛才對陳茜等人說,自己是以客卿的身份被請入南陽王府中,王七郎也在那裡時,還曾指望著,他替自己辯一辯。以他的身份,不管什麼話,隻要說出來,眾人就會相信。隻要他說陳氏阿容是清白的,世人就會相信她是清白的。可現在倒好,他不但不替自己辯解,反而還送那麼幾車東西,還送這麼一個鬼玉佩。這,這不是告訴所有的人,自己與他有曖昧嗎?他明明知道,他是琅琊王七,自己是平城陳氏的小庶女,兩人一個如天上的白雲,一個是地下忍忍踐踏的汙泥。他,他做出這樣的事,自己嫁他又配不上,又不能嫁彆人,這,這人簡直就是一個混蛋!突然間,憤怒中的陳容一僵,她白嫩豐腴的小手撫著紅唇,清豔的臉孔如染了晚霞,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就是太紅了,都要滴出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