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舒達…………一直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好似是幻覺,也許等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自己就可以醒過來…………兩天前,一支遼軍的隊伍衝進了他所在的村莊,他們被抓出來,他親眼目睹一群遼軍淩辱了他的妻子與兩個女兒,而後殺死了她們,並且打斷了他的一隻手,又用一塊石頭打在了他的頭上。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綁著牽在隊伍裡了,斷掉的右手一被拉扯便是難言的劇痛,他踉踉蹌蹌的往前走,渾身顫抖中,眼前閃過的隻是妻子與女兒死去的情景,他不斷地回想那一刻,後悔當時自己為什麼沒有找個鋤頭或者耙子,或者………當時在他不遠的地方就有菜刀,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去拿。他更後悔沒有跟著鄰居劉壯壯去參加義軍。在他的前方,是一個衣服被扯得稀稀拉拉,衣不蔽體的女人,大概三十多歲了,一直在哭。他的斷手被拉著,疼痛導致他不停的倒下。身上的衣褲由於本就不太好,褲腰帶斷了,褲子掉下去時也將他絆倒在地,遼軍過來將他打了一頓,前後行走的隊伍將他拖在泥水裡。從那之後,他下身連褲子也沒有了,就那樣被拉在隊伍裡走。一個中年的男人,就那樣沒有褲子被拉得一路走,到底意味著什麼,他也已經難以想得清楚。一路前行。沒有停留,人群中許多人的屎尿都拉在褲子裡,一邊走一邊升起臭氣,沒有吃的,隻有在經過溪流的時候。他們被允許喝水。前行兩天之後,他們被聚集在河口縣城外遼軍大營中。然後過去這個夜晚,高舒達被拉得走起來。為什麼不去參加義軍呢?當時為什麼不去拚命呢………他在心裡想,然而前後左右,都是哭泣的、不得已往前走的人,後方似乎有人被殺了,遼軍的聲音愈發凶戾。渾渾噩噩的視界裡,高舒達知道遼軍是在將他們往河口縣城的方向趕。城牆上有皇帝陛下的龍旗飄揚。有密密麻麻的官兵,高舒達心想,陛下也許會派兵下來救人。但心中的某種明悟和恐懼也越來越深————這種情況下,估計陛下沒法救我們了。拉扯的力量使他踉蹌的前行幾步,遼軍的聲音越來越近,然後有人從他身邊過去,揮刀砍斷了繩索。卻也是那些遼軍士兵,他們混在人群裡。往城牆那邊舉起了弓箭。嘈雜的聲音中,有人在後方大喊:“走!跑!不走就死!”間或也響起慘叫的聲音。捆住高舒達手臂的繩子還在,但它已經不再連著前方與後方的人了,可是高舒達仍舊被推著、擠著往前走,在他前方的,就是已經矮著身子搭著弓箭往前走的遼軍,高舒達想要上去咬他一口,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依然缺乏勇氣和膽量,妻子與女兒被侮辱的畫麵又在眼前晃了,女兒被撕掉了衣服,在人群裡尖叫哭泣…………刷的一下,前方的遼軍士兵鬆開了弓弦,前後左右,箭矢飛向河口縣的城牆,側麵不遠處,有長長的梯子和堅固的盾車在走。前行的陣勢陡然泛起更大的混亂,無數的聲音嘈雜了高舒達的耳朵,他被推得翻滾在地,有人從他身上踩了過去,待到目光再度恢複時,在不遠處嚎叫的是曾經走在他前麵的那個女人,她正在地上爬,半身鮮血,瘋狂地哭叫,她的一隻小腿被人踩斷了,扭曲得厲害,血流如注中露出白森森的斷骨來,一個遼軍往這邊衝來時,她拚了命的用雙手撐在地上,試圖爬往旁邊避開對方。我怎麼就不敢拚命呢?反正左右都是死的,這難道就是報紙上說的奴性………高舒達的腦海裡又響起這個念頭,然而他渾身劇痛,手已經斷了,但他想,他還可以用身子去撞死一個人,咬死他,這樣想著,他艱難地想要站起來,陡然一下,更大的推力將他推倒在地,城牆上飛來的一根箭矢,射入他的頸項之中。高舒達被釘倒在地上,永遠地死去了。每個名族,每個國家,自古以來麵對外敵入侵時,既有鐘三河那樣的勇猛無畏的義軍,也必然會有高舒達這樣的人存在。在這屍體周圍,無數的人正在慘叫、奔跑、呐喊,遼軍驅趕著平民的俘虜,射著弓箭,扛著雲梯,往河口縣城高達近三丈的城牆衝過去了…………關於遼軍必然會逼迫抓捕的平民百姓當做掩護去攻城,河口縣內自葉塵往下文武官員早有預測,隻是這個問題是個死結,根本沒有辦法解決。不論是出兵出城去救,還是守軍投鼠忌器不敢殺敵,都正是遼軍所想要達到的效果。而若葉塵真這樣做了,不但救不了這些百姓,而且一不小心河口縣便會就此陷落。葉塵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四五年時間,所經所曆早已使他與當初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語,心中雖然痛苦,但卻絕對不會因為善心發作而犯蠢。所以河口縣上下隻能連同這些百姓和遼軍一起射死了事。一千多百姓全死,遼軍最終依然攻城失敗,丟下數百具屍體退兵而去。……………………冬日夜長,河口縣陰雲密布。黃昏降下時,天邊的陽光,已經迅速斂去了顏色,風雪之中,唯獨西方的天際,留下些許的白色,無垠的雪地在微光中反射著淒冷的銀灰色。第一天,最後一次的攻防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比前麵幾次還要慘烈,遼人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於將梯子搭在了城牆之上,遼兵拚命的往上爬,但是麵對四連發的弩箭,麵對可輕易將人和梯子點燃的燃油,遼兵即使一度有人爬上了城牆,但最終依然沒有改變結果,留下了一千多具屍體,遼人後方才吹響了收兵號角。這一次河口縣守軍也死了近百人,他們多是死於遼人的拋石機和弓箭拋射。……………………隨著夜晚的到來,風雪在河口縣之外降下,火光沿著城牆延伸開去,城牆上執勤的士兵還在聚精會神地望著遠處。風吹過城外山嶺、雪原時,冷颼颼的感覺,城外遼軍營地同樣是延綿的火光,遼軍仍舊在緊鑼密鼓地做著進攻準備。河口縣城上一些百姓被組織起來提著水桶正一批一批的湧上城牆,往外牆上倒下水後再下去,如此反複。士兵已經豎起盾牌,準備好了夜叉擂、滾木礌石等守城物件。無數的守城準備在城牆上延綿開去。河口縣之上,大風吹來甚是寒冷,然而此時寒冷已不再是值得操心的事。葉塵走向不遠處的城樓正中,胡三光借著火光用望遠鏡正在仔細看著城外遼人的營地。風吹過來,葉塵等人站在那風雪之中,等待著遼大軍的到來。在許久的肅穆之後,葉塵漸漸的笑了出來,那笑聲豪邁,充滿自信:“一直以來,遼人擅長野戰,不擅攻城,如今卻被我們牽著鼻子做他們最不擅長之事,可見朕在那蕭達格和室肪心中誘惑到底有多大。”胡三光恭維道:“陛下一人安危直接關乎整個祥符國的存亡,遼人就算明知是個陷阱,也隻能被我們牽著鼻子行事。”葉塵心中一動,看了一眼胡三光,後者果然意有所指,便眉頭微皺,說道:“有什麼話不要藏著掖著,直接說。”胡三光心中頓時後悔自己剛才多嘴,將這些天祥符國上下一些文武重臣壓在心底深處一直不敢說的擔憂暴露了出來,趕緊跪下說道:“陛下恕罪,臣並無不儘之言。”一些話即使大家心中都明白,但作為臣子的卻打死都不能在天子麵前訴諸於口。葉塵略一沉思,便明白胡三光心中所想,禁不住略有些莫名感慨的說道:“你是說朕若是有個意外,祥符國必然會瞬間分崩離析。而這其中原因除了我祥符國立國時日尚短之外,便是因為朕還沒有兒子。”胡三光冷汗直冒,不敢接話。葉塵看一眼胡三光,笑著說道:“胡三光,你跟著朕時間這麼長了,難道會認為朕會因此事而怪罪於你,起來吧!”胡三光趕緊起身,說道:“多謝陛下。”葉塵又說道:“你們做臣子的有這樣的想法和擔憂是對的,朕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是朕的失職。朕如今既然是一國天子,一些個人的私事或者家事便不僅僅是私事和家事,有些事情的確是要考慮萬全才行。”遼人仍舊持續的在城防上發起進攻,他們稍微的改變了進攻的策略,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不再執著於破城,而是執著於以拋石機和拋射弓箭殺人,到得這天晚上,葉塵、胡三光等人便發現了死傷者開始增加的情況,比以往更為巨大的壓力,還在這片城防線上不斷的堆壘著,而河口縣的戰鬥,其實才開始大半天。……………………深夜淩晨快一點了,第三更送上,有些遲了————抱歉,但還是想求捧場和月票、紅票的支持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