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使者府的。她似是做了一場噩夢,一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塌上,而外麵,陽光正好,看日頭已是下午。掙紮著從塌上爬起,令婢女給自己洗漱過後,她問道:“郡王呢?”那婢女奇怪地看著她,道:“郡王從不曾在使者府落宿啊。”幾乎是那婢女的聲音一落,鄭瑜陡然記起了所有的事,所有被她下意識地封閉的事!她記起來,她和蘭陵王去見過張綺,原來張綺成了周國小皇帝的寵妃。她還被那個賤女人逼得下跪賠罪……看到鄭瑜一張臉時青時白,站在那裡咬牙切齒的,兩個婢女有點害怕,同時低下頭,向後悄悄退出幾步。就在這時,她們聽到鄭瑜輕而溫婉的自語聲,“我真是瘋了……我怎能被她激得如此失態?”語氣儘管溫婉之極,卻有著無比的自責。鄭瑜是自責的。她覺得自己太大意了,大意得居然在那個賤婦麵前丟了這樣大的臉!最重要的是,丟臉的時候,居然讓高長恭看到。她怎麼能讓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幕?鄭瑜站在那裡尋思了一會,走到一側,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樣物事藏好後,深深吸了一口中氣,推出房門朝外麵的人說道:“帶我去見蘭陵王。”蘭陵王落宿的地方,與眾齊使不同,是在酒樓裡。因必須時刻聯繫,眾使都有他的地址,不一會功夫。鄭瑜便被帶到了蘭陵王所住的酒樓處。令人通報後,不一會,一個護衛上前說道:“郡王許了,王妃請。”鄭瑜這才提步。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有點酸苦:她是堂堂的蘭陵王妃,可她要見自己的丈夫。還得請人通報。還得經過允許才可。想到這裡,她咬了咬牙,悄悄把手伸入袖袋中,那裡。有一包藥末……高長恭所住的酒樓,並不是特彆好,與精心修飾過的使者府邸不能相比。鄭瑜一邊看著那簡陋樸素的房屋。一邊不由想道:長恭富貴了也有些年了,怎麼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居住的地方。這麼無所謂?不一會,她來到一個房間外,在一個護衛地點頭下,她輕輕推開房門,一邊推,一邊喚道:“長恭……”吱呀一聲,大開的房門中。她看到了孤獨地站在窗口,一動不動地蘭陵王。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那身影成似凝了霜。蘭陵王沒有回答她的話。鄭瑜猶豫了一下。把房門帶上,她走到一側,從一旁拿起酒壺,一邊煮著酒,一邊溫婉地說道:“長恭,你用過餐麼?”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傳來,“阿瑜。”許久不聽他這麼喚她了,鄭瑜不知不覺中,竟是眼中一陣酸澀,她連忙應道:“誒。”應過之後,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顫,似是有點心虛,她又喚道:“長恭,酒溫好了,先喝喝暖暖身子吧。”說罷,她提著那酒壺,小心地朝他走去。她走到蘭陵王麵前,低著頭小心地給他倒著酒。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的手腕有點顫。不一會,一樽酒便倒好了,她把那酒放在他麵前,溫柔地說道:“長恭,喝一口吧。”她抬起雙眸,妙目中儘是盈盈期盼,和似水溫柔。蘭陵王卻依然理也不理,隻是抬頭靜靜地看著前方。鄭瑜見狀,雙手捧起那酒,小心地遞到他麵前,輕聲道:“長恭……”這一次,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蘭陵王已低啞地開了口,“阿瑜,我們和離吧!”我們和離吧——再一次聽到這話,還是如此讓人怨苦!鄭瑜白著臉向後退出一步,由於氣恨,她手中的酒樽都搖晃起來。怕把酒水灑落,她咬了咬牙穩住,好一會才哽咽著說道:“長恭,你怎麼能……”明明那個賤婦都成了皇妃了,怎麼他還是想與她和離?她都想好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從現在起,她要忘掉那個賤婦,與她的夫君好好過日子的!再一次,不等她說完,蘭陵王低啞的,寧靜無波的聲音重複道:“阿瑜,我們和離吧。”他靜靜地看著外麵,無聲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徐徐說道:“有些錯,可一不可再。以前,是我糊塗了,都是我自己弄不清,看不明……現在我不想再糊塗下去!”他緩緩轉頭,眸光靜而無情地看著鄭瑜,繼續說道:“阿瑜,你生得美,家世也好,我知道鄴城和晉陽兩地,有不少貴族子弟都中意你。與我和離後,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還是清白之身。想來,經我這麼一說後,不會有人介意你嫁過我的!”“可是我介意——”一聲尖叫哽在咽中,鄭瑜發現自己要費好大的力氣,才平靜下來。是的,她上午已經夠失態,夠醜陋的了!那樣的錯誤,她不能再犯一次。一時的失敗算什麼?她從來都不怕失敗,因為隻要有心,她一定可以得到她所有希望得到的一切!一定可以!再說,眼前這個男人,她從小便愛慕,她為了他做了那麼多,他想和離便和離嗎?,不甘心!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著自己,鄭瑜垂下眸,瞬也不瞬地看著手中的那樽酒,慢慢的,那股怨苦終於被她按了下去!蘭陵王一直在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的表情閃過一抹猙獰後,又迅速地平複了,現在,低著頭的她,甚至還露出了一抹以往的溫婉,彷彿他所說的話,她壓根就不氣不惱不在意。這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慢慢的,蘭陵王蹙緊了眉。幾乎是突然間,張綺曾經說過的一些話。浮出他的腦海。瞟了她一眼,蘭陵王突然有點厭惡自己,也有點意興索然,想了想,他還是說道:”不管你願是不願,阿瑜。這次回鄴後。我會向太後請求,允許你我和離!”說到這裡,他衣袖一甩,竟是再也不看鄭瑜一眼。便向外走去。看到他大步離去的身影,鄭瑜再也無法自抑地尖銳地喝道:“高長恭——”蘭陵王腳步略略一頓,轉眼。又提步上前。他的身後,鄭瑜在喘息著。喘息了一會,她突然格格笑了起來。一邊笑,她一邊把手中的酒樽重重砸在地上,“叭”的一聲器皿碎裂聲中,她嘶啞著嗓子哭道:“高長恭,你以為太後指的婚,是這麼容易和離的?”哭到這裡,她又格格笑了兩聲。隻是笑著笑著。她悲從中來,不由捂著臉。慢慢蹲在地上,啕啕痛哭起來。一邊哭,她一邊難以自製地哽咽道:“長恭,我是真的喜歡你,是真的喜歡啊……她都成了皇妃了,你們之間都是再也不可能了,你怎麼還想著要與我和離?”###張綺踉蹌著退下閣樓,在眾宮女太監地籌擁下,匆匆爬上馬車。隨著車簾一拉起,一陣低低的,幾乎聽不到的啜泣聲,隱隱傳來。啜泣聲雖然小,可眾人來自宮中,都是耳目靈便,心思圓轉之人。當下,那幾個帶頭的太監相互看了一眼後,朝著馭夫點了點頭,示意他把馬車減速。來時,陛下對李妃那句“彆失了威儀”他們都聽在耳裡,幸好娘娘也表現尚可,不曾在人前落了顏麵。馬車駛得慢,當再也聽不到車中的啜泣聲後,才開始加速。駛入宮中後,被扶下來的張綺,已神情如常,除了眼睛略略有點紅,再也看不出異樣。張綺見到宇文邕時,已經是傍晚。看到張綺,宇文邕如往常一樣笑容溫和。把她略略打量了一眼後,宇文邕問道:“愛妃今日在忙什麼?”張綺微笑道:“一直在刺繡。”“不曾奏琴?”“不敢。”她回答的不是不曾,而是不敢,那就是怕自己的心聲混於琴音中,讓人聽出了。宇文邕笑了笑,道:“早點歇息吧。”“是。”這一晚上,張綺輾轉反側,一直睜眼到天明,看著外麵漸漸亮起來的天空,她掙紮著爬起時,才發現枕巾都已濕透。整整一個上午,她都有點魂不守舍,見宇文邕不在,張綺隻感覺到胸口悶得發疼,似乎再不走走,讓自己轉移一些注意力,她已無法控製自己了。當下,便帶上四個太監出了宮門。自宇文邕許她恃寵而驕後,張綺的權利和自由大得驚人,這麼不宣告一聲便擅自出宮,根本算不得什麼,因此無人敢出麵阻攔。馬車緩行在街道中,張綺無神地看著街道中的人流,在宇文護地治理下,周地算不得繁華,比起齊地還有所不如。饒是如此,做為帝都,長安城也是車水馬龍的。這兩天,她一直沒有找人聯繫過賀之仄,更沒有去見過阿綠,她知道,不管是宇文護,還是宇文邕,都是知道這兩人與自己的關係的。自己不出麵,他們會過得更自在。而自己出麵了,不一定不會激起宇文護的惱怒,令她想到了自己差點拐走了他相中的愛婿。他是不會奈何自己,可把阿綠順手殺了,讓自己知道些輕重,那完全是情理當中的事。不知道何時能回到陳地?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一直與宇文邕相互掩護著,倒也是不錯的。可惜那不可能,他隻比高長恭小二歲,及冠之時便會馬上立後,她還在這裡,不免會捲入後宮爭鬥。……她已不想捲入任何爭鬥中。張綺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努力地不讓自己去尋思高長恭的一切。過去了,便永遠都是遠去了。不需要回頭,也不可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