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蘭陵王府,足上四個院落,七八十個房間,整體布局顯得恢宏大氣。馬車一駛入府中,蘭陵王便摟著張綺跳下馬車,看著恭恭敬敬侯立兩側的婢僕管事,他板著臉吩咐道:“這是張姬,是你們的女主人。”介紹到這裡,他扯著張綺,大步朝自己的寢房走去。他的院落,裡麵種滿了桃花,大大小小的花骨兒開滿了枝頭,陡一看去,那亭台樓閣,隱在花海中很不起眼。這院落裡,隻有一棟兩層的木樓,寢房在樓下,書房在樓上,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偏殿。蘭陵王一進入院落,便揮退婢僕,轉過頭看向張綺。他的表情很古怪,極嚴肅,簡直是嚴肅得沉重,又透著一點古怪,彷彿欲言又止。最後,他隻是低低說道:“去收拾一下,把你的東西放在左側偏殿。”張綺應了一聲,提步離去。他望著她的身影,久久沒有動彈。這個晚上,第一次,蘭陵王沒有抱著她入眠,而是各睡各的房間。張綺知道,隔壁的正殿中,不時傳來他舞劍的聲音,她也知道,他時不時地在殿中走動著,有好幾次都走到了她房間的外麵,卻又收回了腳步。張綺靜靜地跪坐在床塌上,與蘭陵王不同,她是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黑暗的虛空中,張綺毫無睡意。今天皇帝的態度讓她害怕,讓她如芒刺在背。幸好,她反應夠快,想來現在在陛下眼中,自己是個有點不知分寸的女子。這樣的女子美則美矣,沒有好好調教過,收用後是不能省心的。還有,今天阿瑜的態度,還有蕭莫說的那番話,再加上陛下說的話。他的婚事,隻差正式下旨了吧?咬了咬唇,張綺轉頭看向隔壁房門處透過來的光亮。這四個月,是她平生過得最安穩,不憂衣食,無人譏諷打罵,沒有明槍暗箭,更沒有生命危險,還被男人全心全意寵愛嗬護照顧著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很溫暖很美好,很讓人留戀。看著視野中那唯一的一縷光亮,張綺絕望地想著。她不想留戀,不想癡迷的。便似她從來不想依賴任何男人,卻不得不依賴一樣。#####一晚過去了,這一晚,正殿的燭光一直燃到了天明。春光爛漫中,一輛馬車正緩緩駛向街道。馬車中,鄭瑜茫然地看著外麵喧鬨的人群,低聲問道:“阿秋,你聽到了嗎?”秋公主知道她是問什麼,當下譏笑道:“自是聽到了……真可笑,我今天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看不清自己位置的賤民”說到這裡,她看向鄭瑜,“噫,阿瑜你怎麼啦?難道你還以為她那種不守本份的賤婢,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成?”鄭瑜依然表情茫然,在秋公主的一再追問中,她不安地說道:“我母親剛才說了:有個這麼不安份的姬妾呆在後苑裡,不是做主母的福氣。她說,如果非要與長恭結親,首要一條便是,驅了這個婦人”她看向秋公主,咬牙說道:“我母親的意思是,便是給那個婦人一些錢財也好,反正她是不能留在長恭身邊的。”秋公主理所當然地應道:“這是自然,這種女人,當然不能留下隻要她願意走,給點錢財算什麼?”鄭瑜苦笑道:“阿秋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擔心長恭那裡他對那個女人這般癡迷,真要逼著他放棄她,他會受不了的現在我母親的語氣很硬,府中的那些長者都與你一樣,支持我母親的做法,可我知道長恭,他必定不願的……我怕這婚事又會不順”她以前想過,先順著高長恭,一切等嫁過去了再慢慢收拾。可昨天那賤婢這麼一說,還是在皇宮中,當著陛下的麵這麼一說,結果一天不到,整個鄴城都傳遍了。明明一切都計劃好的,可現在,不管是自己還是長恭,都給逼住了。她相信母親的那個要求一出,這樁婚事又會起波瀾。可問題是,母親如果不提這個要求,整個鄭氏一族在權貴圈裡,都抬不起頭啊秋公主聽到這裡,也擔憂起來,“那怎麼辦?阿瑜,我們現在還去蘭陵王府嗎?”鄭瑜點了點頭,她垂眸道:“我要與她談談。”“嗯,談談也好。”馬車很快便駛到了蘭陵王府,與管事略略說了幾句話後,在僕從地帶領下,張綺出現在小花園中。這花園裡桃紅柳綠,景色秀美絕倫。秋公主和鄭瑜坐在亭台上,直直地看向曼步走來的張綺。此時的張綺,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癡情,更看不出往昔的做低伏小,嬌弱可憐。她絕美的臉上笑容淡淡,抽高的,如嫩柳般的身段隨風擺動著。不過四個月不見,她越發地美了,不但美,小小年紀,還豔得很,隨著她走動,那胸乳還一晃一晃的與秋公主一臉的厭惡不同,鄭瑜的臉色更加添了幾分凝重:這賤妾美成這樣,她要是蘭陵王,也捨不得放手。不行,等了這麼久了,她不能再等個半年一年的如果她不識相,那就怪不得自己下手了張綺在離兩女隻有五步處時,停下了腳步。她伸出豐腴白嫩的小手,一邊漫不經心地折起一根柳枝,一邊睨向兩女,含笑問道:“兩位女郎找我,有何見教?”以往的她,哪一次不是恭敬地行禮,本份地陪著笑的?現在這麼輕浮自在的,她以為她也是鄴地大世家的嫡女麼?鄭瑜伸手按了按就要暴起的秋公主的手,淺淺笑道:“是有一些事。”她也不廢話,靜靜地看著張綺,問道:“你想要什麼?”她問道:“這裡隻有我們三人,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我隻要你離開長恭。”離開高長恭麼?隻是聽到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張綺的胸口便是一陣絞悶。這時的她,沒有看到一個大步走來,在聽到這句問話後,又急急剎住,並隱身於桃樹後的身影。張綺看向了鄭瑜,這時刻,她的臉上,依然帶著溫柔的笑,表情更是嫻靜如水,自在又自如。她的唇動了動。在最初的胸悶過後,她的理智告訴她,她的機會終於來了正如鄭瑜所說的,這裡隻有她們三人,她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相信鄭瑜會樂於完成它。可是,她隻是唇動了動,終是閉上了嘴。她輸不起,所以不能輸在秋公主不耐煩地瞪視中,張綺啞聲一笑,輕緩地說道:“這話,可是經過長恭允許的?如果他許了,我會離開。”說到這裡,她衝著兩女展開一朵燦爛的笑容,優雅轉身,折下楊柳枝,一邊輕甩著,一邊哼著不知名的陳地小曲,自顧自地離她兩人而去。秋公主的火氣不打一處來。她咬牙切齒地喝道:“真個無禮的賤婢”連咒了幾句後,見鄭瑜一直看著張綺的背影出神,秋公主說道:“阿瑜,你不生氣?”鄭瑜搖頭,她兀自盯著張綺隱入桃花叢中的身影,說道:“她不會與我共夫的。”“你說什麼?”對上聽不明白的秋公主,鄭瑜認真地說道:“到了這個地步了陛下隻差沒有下旨的時候。她在你我麵前還是如此直率又無禮,都不給以後的相處留半點餘地。要麼,是真的想獨霸長恭,枉想做他的妻子。不過這點太離譜了,我想應該是另一個原因,她是在告訴我,她願意離開。”說到這裡,鄭瑜笑逐顏開,她站了起來,快樂地說道:“她既有這個心思,事情就易辦許多。阿秋,我們走吧。”######張綺走出百來步後,緩緩轉身,回頭看來。目送著喜笑顏開的鄭瑜離去,她慢慢的垂下眸來。這個鄭瑜是個聰明人,自己的意思,她看來是明白的。這樣很好,很好……現在就看蘭陵王的了。他如果真心不想放手,就要做些什麼了。他如果最終還是妥協了,讓自己走了,自己也不能悄悄離開。整個鄴城的權貴都知道自己長得好,隻怕前腳離開蘭陵王府,後腳便被他人擄了去。自己還得布置一番才成。張綺收起笑容,轉過身去。這一轉身,她差點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在張綺急急收腳,抬頭看來時,負著雙手,靜靜凝視著她的男人,低啞地開了口,“她們來找你做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向嚴肅的俊臉上,這會更是看不出半點想法。張綺垂下眸,輕聲說道:“她們來勸我,要我離開你。”“哦?”蘭陵王的聲音波瀾不起,他問道:“那你怎麼回答的?”張綺抬眸看了他一眼,略略側頭。凝視著遠方的桃花流水,張綺低啞地說道:“阿綺能說什麼?此身本是浮萍,起起落落全賴東君。”她的聲音一落,蘭陵王卻低低地笑出聲來。他低低笑著,笑著,在張綺不解的目光中,他嘶啞地說道:“阿綺如果真心戀我如癡,怎會把離開的話,說得這麼輕易?”他閉上雙眼,自嘲地說道:“虧我還差點信了”在他說不出的失望中,張綺沒有像往常那般驚惶失色,或淚水交加。她側過頭,依然靜靜地看著那一株株開得燦爛的桃樹。等完全安靜下來後,她才低聲說道:“信了又如何?郡王會娶我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盈盈一笑,眼中秋波橫渡,“郡王也想岔了。阿綺昨日說出那番話,隻是覺得,有些話,也該說出來了。阿綺可沒有想過,這一生一世定要死皮賴臉地呆在郡王身邊,哪怕為奴為婢,哪怕主母不容,哪怕你的未來嶽家,馬上便要伸出毒手處置了阿綺。”她明眸流轉,朝他燦然一笑,這一笑如此的華美,卻也隱帶譏嘲。她再不理會蘭陵王,衣袖飄飛間,靜靜地走向遠方。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樹叢中時,一曲曼妙纏綿的歌聲在風中輕輕飄來,“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宛丘之上,流傳著你的傾城之舞。我愛你戀你,卻不敢抱以希望……”此刻,她離開的身影那般驕傲,彷彿有一日不得不離開他時,她也會如此刻這般,驕傲而華美。彷彿,她為他流的淚水,昨日已經流儘。從此後,她隻會這般笑著,不管他棄她,還是不棄她。這時的張綺,高貴而雍容,比任何一個名門貴女還要優雅,還要美麗。明明,一個人如果愛著另一個人,是無法承受必須分離的那一天的。可為什麼她卻表現得如此曠達,倒把他給比了下去?蘭陵王胸口大悶那四個月中,他用儘了法子,終於讓她歡喜上了他。可他沒有想到,昨天才說已對他情深一片的張綺,這一轉眼間,便可以把自己摘得那麼清,便可以把背挺得那麼直想到恨處,他沉著臉,冷冷地衝著桃樹林中,張綺若隱若現的背影說道:“我以前對你說過,隻要我對你上了心,哪怕是殺了你,也不會讓你有離開的機會”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說道:“張氏阿綺,你莫非忘了這話?”張綺依然頭也不回。春風吹來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這性命輕賤得很,你要想取,便取了吧。”她發過誓的,這一生,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真情。因為她輸不起,所以她要守著自己的心,好好地活下去。可是,這不容易,這一點也不容易……既然活在這世間,永遠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屬於自己,既然這來來去去,免不了輾轉飄零。那她也累了,倦了,便死了,也無甚大礙。萬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回答,蘭陵王蹙緊眉峰,一動不動地杵在了當地。經過這麼一次攤牌後,張綺麵對蘭陵王時,終於一掃之前的卑賤,逢迎討好,還有百般獻媚。她變得清冷自持。不管有他沒他,她都穿著最美麗的陳地裳服,都穿行在美麗燦爛的桃樹梨花之間。便是在床第間,她也放開了自己,想呻吟時,便大聲的呻吟出聲,興儘了,便把他推開自顧自地提步離開。她的變化太突然,蘭陵王冷眼旁觀一陣,見她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在放縱她自己,那種熟悉的胸悶心絞,便不期而來。而這時,大半個月一眨而逝,他許過她的,那半載期限,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