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意醒來時,大腦中一片混沌。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眼前聚攏了好多人,有白發蒼蒼的老頭,麵容憔悴的老太太,長相英俊的男人,兩個小朋友,還有穿白大褂的醫生。他們輪番叫著“如意,如意”。突然想起來了小時候看的動畫片《葫蘆娃》,那個蛇妖每次在作妖之前都會扭著身體說著,“如意如意,隨我心意,快快顯靈。”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順心如意呢?小時候與自己一起看動畫片的好像還有一個小女孩,總是跟在自己屁股後麵。那人是誰呢?何如意感覺自己仿佛被裝在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瓶裡麵,所有的聲音和畫麵穿過厚重的玻璃都變得遲鈍而緩慢。老太太和老頭子激動地掉眼淚了,顫抖著手去抹眼睛,穿白大褂的人扒開何如意的眼皮看了看,又拿一個像手電一樣的東西對著何如意的眼睛照了照。何如意剛剛醒來,可是仿佛又困極了,她又閉上了眼睛。那些聲音,那些畫麵逐漸消失了。何如意覺得四肢都舒展開了,好像回到了那個水庫,深深地、深深地沉下去。“媽媽!媽媽!”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和小男孩吐字不清的聲音,又鑽入耳膜。他們在叫誰?誰是媽媽?為什麼他們的聲音聽上去那麼傷心?媽媽,大概是每個人來到人世間之後,學會說的第一句話。何如意好想回到媽媽的子宮裡,那裡溫暖,安全,沒有爭鬥,天下太平。何如意短暫的醒來又睡去,讓何老太太、何老爺子、鄭明哲緊張壞了。何如意已經昏睡了15天,誰也說不清隻是情緒激動暈了過去,怎麼會昏迷15天?連醫生也不敢說,何如意什麼時候會真正醒來。這期間,何如意的心理谘詢師來過兩趟,分彆和何老太太與鄭明哲聊了許久。按心理谘詢的保密條款,來訪者在谘詢室裡所說的任何事情都應該被保密,除非涉及到來訪者對他人以及對自己的生命傷害。如今何如意躺在病床上,谘詢師衡量再三,認為這對何如意來說是一個和解與重生的機會。便把何如意這幾年的心理動向告訴了何老太太與鄭明哲。何老太太與鄭明哲這才知道,何如意這棵參天大樹,早已是外看枝繁葉茂,但內裡已經空了。再經不起一絲絲的風雨雷電。而水庫邊的那一出猶如一道驚雷,將這空心樹劈成了兩半,讓所有人都看到了何如意一直在極力掩蓋的那渺小的、無力的、空虛的一麵。如果說何老太太一直是壓在何如意身上的一座山,那鄭明哲就是一根又一根放上去的稻草,直到何如意再也無法承受之重。兩個人爭執著都想守在何如意床邊,為自己過去的種種做一些彌補。可是,性格是流動在骨子裡的人的秉性,捫心自問,如果重來一次,何老太太會有所不同嗎?她若不逼著何如意,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嗎?她若沒有走到高位,她能攀得上鄭明哲嗎?事業家庭能讓彆人羨慕嗎?何老太太自己都沒活明白,人這一生怎樣過,才算不白過。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何如意終於醒來了,醒來後她失憶了,誰都不認識了,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醫生說,病人在經曆巨大的衝擊之下,大腦會自動啟動一種自我保護模式,會選擇性遺忘一些人,一些事。還能不能恢複,要看之後的機緣。鄭明哲再也不提離婚了,倒是與何老太太爭執著應該把何如意接回鄭明哲家,還是接回何老太太那裡。最終因為鄭明哲家裡寬敞,居住條件更完善,何如意被接回自己家。何老太太每天都會過來。煲湯、燉魚、炒菜,各種麵點,輪番不重樣。可惜從小貪嘴的人是何心安,何如意為了樹立與何心安截然不同的形象,從小就善於自我管理。所以每天麵對一桌豐盛的菜肴,何如意習慣性地喝一碗粥,吃兩口小菜。就像她過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隱忍,克製。何如意再沒叫過何老太太媽,每天吃完飯會幫助收拾碗筷,會說“謝謝您”。與從前雷厲風行的女子判若兩人,溫柔地能掐出水來,又透著一股子韌性。突然有一天,何如意向何老太太與鄭明哲宣布,她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何老太太和鄭明哲雙手讚成,兩個人爭搶著誰應該與何如意同去。但何如意說,她隻想一個人走一走。這哪裡是走一走,分明是有組織、有計劃地周遊世界。要去美國大峽穀坐直升飛機看日落,去南極坐衝鋒艇看企鵝,去澳大利亞抱樹懶看袋鼠,去非洲看動物遷徙。羅列的計劃,像是把旅遊網站的首頁都摘抄了一遍。而且連護照和簽證都辦好了,何如意失憶了,但是她的生存能力都在,重要的是,之前賺的錢足夠她去任性的逛一逛。何老太太和鄭明哲輪番說教,說何如意大病初愈,身體不允許;說外麵的世界太亂,女孩子一個人出去不安全;說妞妞和弟弟還小,離了媽媽不行。怎麼說怎麼不同意。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何如意悄悄出門了,隻帶了護照和銀行卡。留下了一封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她就什麼都記得,但是她想選擇忘記。她在籠子裡呆了太久太久,從前她為彆人而活,從今以後,她隻想為自己而活。母親,丈夫,兒女,她全都不要了。也糾結過,猶豫過,也許她的孩子會像她一樣恨自己的母親,與對母親的愛恨交纏一輩子都糾結在一起,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一絲邪佞的笑爬上何如意一邊的嘴角。在夜色中,何如意邊走邊念,如意如意隨我心意,快快顯靈,快快顯靈。如果人生再來一次,她絕不會再做個聽話的乖小孩。妞妞和弟弟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