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玲被扔進了泥坑裡，宋禧卻身手敏捷的抓住了旁邊的一棵樹，沒有跌倒。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麻煩大了！腳下不自覺的就要跑過去，卻被宋祥一把拉住了：“你現在過去隻會成為出氣筒！”在我耳邊低語。給他一記白眼，總不能就這樣眼看著不管吧？甩開他的大手，卸下肩上的背包，用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周玲被摔得七葷八素，滿身泥漿，狼狽極了，她漲紅了臉盯著宋禧，眼睛裡麵都是——恨意？我趕緊把她拉起來，又想辦法打圓場：“沒有摔壞哪裡吧？彆生氣哦！你看宋禧奮力保住了你的包包，一會兒換身衣服就好了。”“走開，沒你的事！彆碰我！”周玲嘴唇哆嗦著，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看來我真的成了出氣筒。宋禧尷尬的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周玲不管不顧的自己走了，宋禧拍了拍我的肩膀，趕緊跟了上去。我再走到宋祥身邊時，又被他嘲笑了：“嗤~~沒見過你這麼傻的！”扭頭也走了。唉，我也覺得我挺傻的！沒辦法！我很怕她對宋禧發火，不願看到宋禧對她卑躬屈膝的樣子，所以寧可自己去做出氣筒。宋祥家的老宅子確實夠老的，黑漆木門已經斑駁的看不出本來的麵目了，繞過影壁牆是一個縱深很大的院落。“我爺爺病危時要求我爸爸必須把他送回來，他就是在那間屋的床上咽得氣。”宋祥指著正麵最大的房間說。“臨終的遺願就是跟我奶奶合葬到山上的墳地裡。”說完了這些話，他有一瞬間的失神。這種老房子難免會死過人，但是我看著那因為空置許久而略顯破敗的房子，還是沒來由的發冷。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很大的銀杏樹，枝繁葉茂的挺立著，樹上掛了很多白色的小果果。我看著那棵銀杏樹發呆：“我記得老人們不是說院子裡種樹不好嗎？”“嗬嗬，蓋這個房子的時候，我爺爺確實想把它砍了，可我奶奶不讓，說這種樹能長成這樣很不容易，時間長了都會有些靈氣。”宋祥在離樹不遠的地方軋著井水：“再說，這種樹結的果也很有用的，小時候很多病都是用它治好的，村裡的很多人也受過它的恩惠。”他費了半天力，軋了十幾下，水終於出來了，我趕緊幫忙刷了盆子、接了水。清涼的井水洗去了不少的暑熱，心也一下子靜了許多。“後來有一天村裡來了個雲遊的先生，看了這棵樹，說……”一聲嬌笑打斷了他的話，周玲和宋禧回來了。不知道宋禧怎麼哄得周玲，居然笑得那麼燦爛，臉上沒看出一點陰影，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似的。“我帶周玲去二狗家裡洗了洗，換了身乾淨衣服。他家有水管，還方便些！”宋禧好脾氣的跟我們解釋著，我聽著卻心裡泛酸。“我把那身衣服給了他媳婦了，把她高興壞了！給我們拿個好幾個玉米，你吃嗎？剛從鍋裡撈出來的，還算乾淨，湊合吃吧！”周玲一臉興奮的跟我說。唉，真夠腐敗的，我知道她那身衣服是阿瑪尼的去年款，春天打折時血拚來的，也花了不少錢呢！就這樣送人了！啃著香香的煮玉米，繼續看著那棵樹問宋祥：“還沒說完呢？那個雲遊先生說這樹怎麼了？”“說這樹在這個位置是旺財的，沒砍就對了！”宋祥的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感情。轉頭看了看他，卻覺得他神情有些落寞，他第一次給我這種感覺，也許是想起了祖輩的舊事吧。也難怪，我一進這個院子就有一種淡淡的心酸惆悵感覺，他應該比我的感觸更深一些吧。宋禧已經興高采烈的講起小時候在這裡淘氣的趣事，無非是些爬樹上房、調皮搗蛋之類的，是那個年齡段的男孩子都會做的事情。我坐在一邊靜靜的聽著，這給了我一個機會，因為對我來說，吸引我的並不是那些故事，而是講故事的人。此時此刻，我可以微笑的看著他，目不轉睛、名正言順、光明正大！不知不覺中已經是黃昏了。宋祥去柴房裡拿了些柴火，弄個搪瓷盆子生火，又拿出些吃的分給大家。下午吃了玉米，不太餓，胡亂吃了一點東西，就趁著天還沒完全黑四處溜達。小時候我也跟爸爸回過鄉下的老家，跟這裡的感覺差不多，房子結構也類似，走到院子門口，宋祥從後麵跟了過來：“那邊有個平台，曬糧食的，小時候經常爬上去看星星！”順著斜斜窄窄的樓梯走了一人多高，是一個用磚頭和水泥磨的平台，旁邊還有一棵大樹，天有些黑了，看不清楚是什麼樹，隻看到茂密的樹枝遮住了半片天空。山窩裡的夜總是來得特彆快，等太陽完全躲到山後邊，天馬上就黑了。每家都點亮了門前的燈，鄉下人家節儉，燈泡瓦數都不大，照不出多遠，如果沒有月光我幾乎看不清楚腳下的地麵，唯有遠處山脈的輪廓影影綽綽。“你不會也喜歡上我哥了吧？”宋祥突然發問。被他問得愣住了，臉上瞬間就紅了，幸好天已經黑了，他應該看不出來，轉頭看他，卻也看不清他的神色，細細品那句話，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想跟我開玩笑，還是真的看出了什麼？“你會好好說話嗎？這是什麼意思？”儘量平穩住了自己的聲音，反問他。“嗤~沒什麼，隨便聊聊！乾嘛那麼緊張啊？”廢話！我能不緊張嗎？“過來！站在這可以看到月亮！”他拉我走到平台的邊緣：“鄉下的天空就是清朗很多，沒有那些迷迷茫茫的城市廢氣，月亮就是月亮，星星就是星星，過一會兒星星該出來了！”從小我就很怕站在高台的邊緣，這種地方會讓我大腦不受控製，抑製不住一遍一遍的設想，有可能跌下去的各種姿勢和結果。本能的往後退，腰卻被他的胳膊緊緊的鉗住了，依然很不習慣跟他這樣親密的接觸，卻一點也不敢動，腦子裡在不停地幻想著掙紮的結果，萬一不下心掉下去就太不劃算了。努力說服自己抬頭看月亮，彆去想其他。清朗的月光灑遍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記得在一本書裡看過：月光下的大地是很好分辨的，黑色的是土地、白色的是石頭、反光的是水。“漂亮嗎？”低沉的男聲在耳畔回蕩。我點點頭，沒出聲，這裡安靜的能聽見心跳。“想什麼呢？”不行！他的聲音太曖昧，鼻子呼出的熱氣吹到耳朵，引起一陣酥癢。“在這樣的地方，應該拋去一切雜念，儘情呼吸這純淨的空氣，感受寧靜，那些爾虞我詐和不愉快都統統拋到腦後。其實有時候回頭想想，如果在這小山村裡，耕作、收獲，過完一生，應該也是很幸福的吧！”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有多少事情都是做完就後悔，有多少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又有多少人能抵住大山外麵的誘惑？燈紅酒綠的迷醉，揮金如土的奢靡。不期然的額頭上落了一滴水珠，才發現月亮旁邊有一大片黑雲。“下雨了，回去躲躲吧！”下雨了？出著月亮下雨？“山裡就是這樣，一小片雲也有可能下一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沒事了。”邊拉著我往回走邊解釋。剛剛進入院子就聽到周玲的一聲尖叫，嚇了我一大跳。趕緊繞過影壁，卻看到正屋的房門已經打開了，周玲站在門口跳著腳尖叫，宋禧舉著蠟燭，靠在門框邊無奈的看著她。“怎麼了？”宋祥皺起眉頭。“是我的疏忽，下午光顧著講故事了，忘了把屋子裡收拾一下。”還是那麼好脾氣，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屋子裡怎麼了？不就是有點土嗎？掃掃就行了！”宋祥不以為然的回答，繞過周玲，直接把我拉進屋裡去了。說實話，我對這個房間也有些畏懼，倒不是因為臟，隻是想到一個老人曾經在這裡魂歸，恰恰明天就是他的忌日，總會覺得心裡毛毛的。環視了一下房間，古老的土炕，低矮的炕桌，牆邊堆了一大摞被褥，木頭的房掾，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鄉下房間。處處彌漫著一股黴黴的味道，因為很長時間沒人住，破敗的很厲害，不過房門窗戶不嚴實，並不是很潮濕。大著膽子過去翻了翻被褥，上麵的幾條還算乾燥，也比較乾淨。幸好沒有發現蟲子之類的，不然我也會逃跑。找到一塊布把能擦得地方都擦了個遍，周玲站在房簷下麵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那兄弟倆也都不說話，氣氛相當壓抑。外麵的雨越下越大，真沒想到那麼一小片雲就能下這麼大雨，相當衝動的希望能出去淋淋雨。這裡的雨肯定很乾淨，不會像城裡那樣夾雜著大比例的城市汙染物。不過還是希望這雨能早一點停，就不用在這屋裡陪著他們受煎熬了。突然很鄙視自己，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就不知道如何解除尷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