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依舊趴在胡銃子的懷裡哭嚎,莊凝凝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是為何,胡銃子身上的濃烈味道又險些讓她作嘔,當下悻悻然的退到了一邊去,眼神敬佩又不解地盯著被膿包包裹的四太公。徐長生這些日子以來受了太多苦,在麒麟鬼窟差點送命,之後被人挾持到這座島嶼上一直奔波到現在,雖說見著了令狐狩和蘇騰龍,但依舊沒有絲毫的解脫感觸,直到見了麵前這個醜陋不堪的男人,也不曉得為什麼立時便鼻尖酸楚,滿腹委屈儘皆一股腦發泄了出來。不過在徐長生的心裡麵,胡銃子的的確確是對自己最好的人,甚至於勝過那個唯一的親人張發財。胡銃子也展露出了他鐵漢柔情的一麵,不過畢竟是個糙漢子,逢迎勸慰的言辭著實是不適合他,當下笑著罵咧了幾嘴,伸出大手給徐長生重重揪了一把鼻涕,直搞的徐長生又哭又笑齜牙咧嘴,但是很明顯氣氛融洽,很有人情味兒。徐長生見著了他心情大為舒暢,當下將莊凝凝介紹了一下。莊凝凝上前恭敬見禮,胡銃子粗人一個,也不懂什麼禮數周到,哈哈大笑得含糊了過去,反倒是讓莊凝凝這種深受禮法束縛的大家閨秀頗為惱火,徐長生好言從中周旋,才不至於讓關係徹底僵化。“你怎麼過來的?傷好了沒有?”徐長生矯情了半晌才想起來這茬子,當即衝著胡銃子發問。胡銃子聞言咧嘴一笑,膿瘡大手不客氣地拍打在徐長生背上,黑色的祭服立時掛墜上了斑斕黏膩的膿水瘤瘡:“坐船唄,俺和令狐跟著一堆狗雜種跑路,俺相信令狐也從不多言,你到時候見著了令狐自個去問,俺早就從那破醫院滾出來了,咱這體格子倍兒棒,長生娃子莫操閒心。”徐長生一時間沒聽明白他的話,當即問道:“什麼意思嘛,我已經見到令狐了啊,這麼些日子還跟令狐跑了些事情,我問的是你跟著我們坐船過來之後,怎麼不見你的人?”“誰說俺是坐你們的船過來的?俺明明是跟令狐一塊兒剛來這裡的!”胡銃子說這話時眉目含笑,似乎有些隱情未曾言明,不過看在徐長生的眼睛裡,反倒是又平添了幾分驚慌。“胡爺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記得我醒過來就和令狐在一塊了,根本沒見到你啊......你彆嚇唬我,這麼些日子你到底藏哪去了,你直接說好不好......”徐長生晃悠著他的胳膊一頓搖晃,莊凝凝生怕汁水四濺汙了身子,早已經遠遠避開了。“你還是先彆說胡話啦,跟俺去瞧瞧好戲,你的令狐現在正和兄弟敘舊哪,叫上你的婆娘一塊跟胡爺走起!”胡銃子說罷便拽著徐長生開溜,徐長生倉促地喚了一聲莊凝凝。莊凝凝依舊是心有芥蒂,但還是乖乖地遠遠綴著跟了上去。三人大步流星朝著龐府的方向奔走,由於火勢還未停歇,因而還未接近滾滾熱浪就已撲麵而來,搞得徐長生和莊凝凝滿身是汗。徐長生沒有經曆過火災現場,這下子身臨其境著實有些難以應付。他沒有想到灼燒的煙塵蒸汽竟然有這般溫度,加上他身上的古著穿戴得齊整,因而立時有了一種蒸桑拿房的煎熬感受。全身上下的汗水迅速蒸發鼓冒,額頭上汗水如瀑落下,眼睛根本就睜不完全。他回身看看一旁的莊凝凝,一張精致瓷器般的臉蛋兒也已經滿是香汗,隻不過她幾乎素顏不施粉黛,因而倒是沒有花了妝容。“長生娃子,往府邸頂上瞧看,好戲正演著哪!”胡銃子著實是個古怪至極的男人,如此高的溫度已經讓人呼吸滯澀,但是他膿水密布加之皮糙肉厚,竟然能夠在如此惡劣的處境下悠然自得,徐長生免不得又像看怪物一般瞅了他一眼。便在這時,身邊的莊凝凝突兀發出一聲婉轉的驚咦。徐長生見她這般神色連忙詢問,莊凝凝猶自在張著小嘴,喃喃地嘀咕道:“那上麵的人怎麼會一模一樣?”這話說的徐長生心裡咯噔一驚,慌張地順著她的眼神瞧看過去,果然發覺在府邸的樓簷琉璃瓦上站著兩個青年,均是麵目冷峻且模樣一般無二!徐長生仔細辨認了他們的樣貌,霎時間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嘴巴長大到人體極限的弧度,著實是震驚到無以複加!龐府頂端,兩個冰山青年遙相對望。他們互相之間靜默不語,絲毫不去搭理周圍咆哮暴躁的空氣。他們的眼神一樣的冷若森寒,嘴唇和眉毛一般薄如利劍,從發型到身材均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差池!他們共同擁有著一張精致卓然的死人臉龐,他們兩個都是那個男人,都是活閻王一般的令狐狩!“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兩個令狐!”徐長生徹底三觀淩亂了,他不停地揉著眼睛,但很明顯上麵的大活人不可能就這般被揉沒一個。但是,這個事實也太過荒謬詭譎了,正常人也的確是很難一下子接受。徐長生有些慌亂地搖晃著身邊的胡銃子,胡銃子知道他滿腹疑惑,當即也不去跟他賣關子,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麵說道:“俺已經告訴過你了,是令狐和他的兄弟。”“諸葛飛羽?”徐長生突兀想到了這個名字,但是他著實是不願去往這方麵想。因為一旦真如這般的話,那麼之前所有的事件脈絡將會完全顛覆重新洗牌!不過很明顯,胡銃子並未否認他說的話,點了點滿是膿瘡的腦袋道:“就是那家夥,你怎麼認識他的?難不成說你這麼多時日一直跟他在一塊兒混?”這話說完,徐長生徹底不能冷靜了。他慌張地四處亂走,莊凝凝麵帶憂色地詢問他,他卻一句都不回應,隻顧自己在四周打轉兒,腦子裡翻江倒海的胡思亂想,之前關於諸葛飛羽的種種記憶全部洶湧回流!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準確的說來,他明白了在船上初見諸葛飛羽時,那股熟悉又不安分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了!所有的不安源頭都來自於諸葛飛羽,徐長生之所以會感覺到陌生與彆扭,之所以諸葛飛羽不認識張發財和自己,之所以他比往日認識的令狐狩更加的殘忍決絕,之所以對自己的態度完全不管不顧,之所以能夠說拋下就拋下自己毫無顧忌,之所以不能像胡銃子和令狐狩那般即便背著也絕不拋棄放棄......所有的疑惑全部因為一個事實——這個一直跟自己相處多日的男人,這個在輪船裡蘇醒過來便出現身旁的男人,這個一直被張發財和徐長生奉若神明的領袖男人,這個將包括蘇騰龍在內所有熟知的人全部騙過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令狐狩,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的活閻王!而他的名字,叫諸葛飛羽!“我早在和舔刀客說話的時候就應該發現的......令狐雖說冷酷無情,但還不至於冷血到生切活人的腦袋......他究竟是誰?”徐長生一邊自責一邊衝著胡銃子發問。胡銃子見他神色這般頹然沮喪,當下也不去打趣他,扯著嗓子應和道:“是俺們令狐的兄長,倆人兒同母異父,長得忒像,但還不至於說無法辨彆。”徐長生聽了他這般說法,也沒有什麼恍然的神色。他安靜地把莊凝凝叫了過來,莊凝凝本就心機聰敏,當即問道:“上麵的人裡麵,有一個是不是之前持劍威脅過我的書生侍從?”徐長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現在腦子裡混亂不堪,畢竟事件到了現在,出現了許多和令狐狩契合的神秘人物。青燈孤客和黑袍騎士究竟是誰?究竟有沒有可能是令狐狩或是諸葛飛羽?之前他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推斷,那麼現在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家夥,究竟是誰在利用著自己?還是說都在某種程度上把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徐長生這邊徑自愁苦,龐府之巔的兩個男人卻不曉得下方的情況。他們站在高高的府邸穹頂上,四周是貪婪吞吐的肆虐火舌。救火的將士和暴亂的百姓都眼神驚愕地望著這兩個男人,絲毫想不明白,為何他們能夠忍受高溫焱火而又巋然不動。不管怎麼說,今天過後,如果秦庸城依舊能夠存在的話,一定會永遠記得這一天和這兩個處在火炎中心的男人。令狐狩依舊是和往常一樣,和徐長生之前見到的樣子非常吻合,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諸葛飛羽現如今穿著一身古著祭服,而令狐狩則依舊是那身黑色的休閒運動服,眼神冰冷卓然卻又冷豔森森,雙手慵懶地插著口袋,平靜地望著對麵的諸葛飛羽。“你火氣蠻大的。”諸葛飛羽說了第一句話,麵目冰寒陰翳,聽不出悲喜轉和。“給你帶了東西。”令狐狩的聲音從另一邊幽幽飄蕩過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女士香煙,用手輕輕一擲,香煙盒在空中打了幾個輕旋兒,最後穩穩地落在了諸葛飛羽手上。而令狐狩的手裡麵,也已經握住了一隻細長雪白的香煙。諸葛飛羽見到手裡的物事立時展顏起來,輕敲煙盒屁股取出一支。腳下的屋簷不斷往外竄著蝰蛇一般的火苗,二人互相舉煙示意一下,拿到火苗處將煙點了,含到嘴裡重重地各吸了一口。“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吸煙。”令狐狩吞吐著煙圈,緩緩地說道了一句。“嗯。”諸葛飛羽滿不在乎地應和道。“今天特地給你帶了,好好抽完。”令狐狩又說道了一嘴。“嘿嘿,用不著你教。”諸葛飛羽不屑的地頂了一嘴。“那就好好享受。”令狐狩說著將手裡的煙掐掉,丟到地上用腳碾成粉碎,抬起頭眼神肅殺地盯著諸葛飛羽道:“抽完這隻,便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