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的一雙眼眶巨大又深邃,滾滾濃稠綿密的火焰從眼眶的黑洞裡麵冒出來,像是逆行流淌擺脫重力的兩支燃燒瓶。火焰爬過額頭一直蔓延到了頭頂,撕咬下一塊塊的頭皮與發梢,他踉蹌的走到了令狐狩的屍體跟前,雙膝一沉重重的跪坐了下去,朝著令狐狩的方向連磕了九個響頭!鄒先生即便是老江湖也不曾見識過這等場麵,一時間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胡銃子對徐長生很是看重,在一旁急得直跳腳,不過很顯然他也不清楚為什麼好端著實一雙眼眸能夠自己燒起來,徐長生又怎麼無緣無故地給令狐狩三拜九叩。“前輩,俺們這長生娃子是不是中了邪了?難不成是令狐死後附了魂兒?”胡銃子站在鄒先生邊上扯了扯他的袖子。“不大可能,人死之後天魂遁入空門,地魂歸隱寂滅,人魂漂蕩無常,即便是真的有人魂流轉也不大可能有這般強大的意念,再者說若真的是附了身子,自己給自己磕頭又是什麼荒唐道理......”鄒先生隨口應和了一句。徐長生叩頭之後便不再有任何行動,保持著跪坐的姿勢久久不曾移動。突然,他眼眶裡和頭皮上的火光一下子熄滅的迅疾短促,火焰的強光突兀消失在在場幾人的瞳孔裡,一時間晃得鄒先生等人不住地揉著眼睛。胡銃子著急查看徐長生的傷勢,急忙招呼蘇騰龍跑到了跟前,發現徐長生已經開始進入重度昏迷狀態。隻是奇怪的是,蘇騰龍檢查過後竟然發現,徐長生身上沒有任何的燒傷!“確定嗎?該不會是都看成了那爆炸炸出來的傷口了吧?”鄒先生從旁問道。“這位爺,錯不了的,方才您也見著了,這位小哥整個腦袋全都點著了,可現如今您瞧瞧這皮麵兒細滑的跟腸粉似的,除了沒了頭發還真真兒是看不出什麼其他端倪,至於身上大多是磕碰的擦傷,所以和腦袋的火沒勞什子關係。”蘇騰龍一邊瞧著一邊嘴裡嘟囔。“你這狗屁大夫編個話兒都狗屁不通,哪有被火燒了反倒美容了的道理?”胡銃子把那張膿瘡臉湊到徐長生的臉前,仔細地端詳琢磨良久。一旁的蘇騰龍一邊捂嘴一邊心裡念叨,若是徐長生此時清醒定然也得給熏得暈過去了,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亂說的。當下,他隻好陪著笑臉兒解釋道:“這位爺您先彆急著罵小的,這火焰是不是火焰還兩說,小的方才也沒有瞧得仔細,醫學裡麵類似於火焰燃燒的化學物質多了去了,這個如今小的沒有取到標本也不好妄加揣測。”“不過有一點小的可以肯定,這位小哥方才身上的這種東西,竟然將那種怪病毒血裡的毒素給燒了個一乾二淨,若是真將這種火焰提取出來,估計病毒疫苗就有著落了。”蘇騰龍一說到醫學研究的方麵就激動地直搓手,按他的話講真的是看見人生病便覺得心生歡喜。“這火苗子咱家方才也在一旁瞧得真切,按道理說沒有灼傷皮膚那應該就算不得是什麼火,說白了火苗子本身就是高速運動的粒子產生的化學反應罷了。”說話的是鄒先生。“這位小友方才的模樣看來,這種物事還應當是具有一定的揮發性並且比空氣輕盈,至於突兀的熄滅應當是小友身上的燃燒媒介耗儘所致。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應當便是那對眼眸,當然我隻是隨口說說,不當之處還請見諒。”鄒先生從旁又插了一句,便走到佘小春那裡查看繩索綁得結不結實去了。胡銃子聽了這話心口一涼,猛地將徐長生跪趴在地上的身子擰動過來,一下子似乎是全身泄了氣一般癱坐在了地上,盯著身後不遠處農舍的衝天火光木訥的發著呆。在他的麵前,徐長生的一雙眼眸已經隻剩下了兩個碩大的黑洞!蘇騰龍知道胡銃子心裡堵得慌,當下也不敢把話說的太硬,試探著從旁輕聲喚了兩嗓子。“這位爺,方才小的便發現這位小爺的眼眸沒了,怕觸怒虎須也就沒敢多嘴,隻是如今這空當咱們不能再在這個地兒待下去了,一會天一亮軍隊進來了咱們都跑不了,再者說這位小爺不知道燒沒燒壞腦子,若是沒得話倒還有得救,您瞧......”“這獸醫大夫終歸是說了句稱心如意的大實話,咱家也這麼覺得,這位小友需要安葬,那位又需要緊急處理,我這傻瓜徒弟還不知道怎麼置辦,這趟山貨一定是要跑的,咱家倒是也聽那傳人說起過,一旦這買賣做成了價錢隨便開。”“因此咱們也就彆再忌諱什麼派彆林立了,隻不過還是之前的話,活計還沒跑開便損兵折將,的確不是什麼好兆頭,還是聽咱家的從長計議吧。”鄒先生說完,胡銃子也沒有主見,隻好應激性地點了點頭,也懶得再說什麼客套話了,再者說他也不擅長這些。這件事情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二裡河村的神秘爆炸事件最後不了了之,說到底還是鄒先生和胡銃子的多方走動,買通人事打通關節將事情壓了下來。那處爆炸地點被令狐狩背後的勢力及時做了修繕工作,外表是看不出絲毫蛛絲馬跡來的,這一帶皆是貧瘠山溝守備也大多鬆懈,使些錢財便瓦解了看似嚴密的警戒線,鄒先生本來還打算大費周章,不成想竟然比探海兒走活還簡單清閒了些。畢竟是偏遠地區,天高皇帝遠的,隻要有錢便沒有辦不成的事兒。死去的幾個村民也都花重金好生安置了,沒有任何波瀾傳出。一周後,二裡河村。一排重裝車隊整齊排列在村子的東邊,這座村子在發生那件事情之後便不再有人住了,令狐狩背後的勢力做事非常的有效率,剩下的村民全都已經安排妥當,因而也沒有將事態繼續鬨大。一隊隊身著杜嘉班納深灰色西服的人正在清點裝備以及查看爆炸地點,鄒先生的人也在其中的一輛卡車上緩緩地鑽了出來。“這令狐小友的家業真的是羨煞咱家了,隻是這車底盤著實高了些,到底是老骨頭了,不大喜歡新東西。”鄒先生依舊是那一身教書先生的褂子裝扮,和周圍的人事顯得依舊是那麼格格不入。這次鄒先生倒是帶來不少的人手,整整坐滿了一輛車,沒過多久胡銃子和徐長生也趕了過來,隻不過這對奇葩組合的裝扮還是嚇了這位老江湖一大跳。這次的車隊是令狐狩背後的公司的,胡銃子接替了他的位置,自然有權利調動這些人手,不過這次搬山走穴卻還是隻帶了徐長生一個人來。徐長生在上次的事件中燒光了頭發,事後胡銃子問過他緣由,他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醫院沒住幾天便能生龍活虎的下地亂竄了,這倒是讓這個膿瘡老兵高看了一眼,隻不過如今頂著一個碩大晃眼的大光頭,怎麼看都像是少林寺出來的。胡銃子走在徐長生的後麵,鄒先生身後的新晉成員們看見他這副尊容也都免不得一陣惡寒,紛紛朝後麵踱著步子,鄒先生也饒有興致地多看了胡銃子兩眼。因為如今的胡銃子,身上竟然綁滿了密密麻麻的青銅鐵鎖,一直束縛到了背後,在他寬闊厚實的腰杆子上,正穩穩當當的背負著一具橫放的巨大青銅棺材!棺材的正麵材頭上畫的是將軍出征,並不是碑廳鶴鹿,青銅瓦大廳上是麒麟問天,兩旁也沒有傳統的輕鬆翠柏,材頭正上方頂寫著的也不是“安樂宮”,而是“令狐狩”三個金漆大字將材頭圖和棺材本身緊緊相扣。棺材的兩邊是青銅浮雕手法刻畫的雙龍戲珠和“暗八仙”使用的兵器,不過很少有梅蘭竹菊或者是“壽山福海”等字眼兒,仔細想想倒也是真的不搭調。“怎麼沒用柳州木?依咱家看來立粉貼金和唐三彩兒風格更為妥當,不過小友命有此劫咱家也就不在這裡過多噪耳了,隻不過你真的要背著這副東西去進那山穴?”鄒先生一邊打量著整副棺材,一邊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令狐生前喜歡青銅的物事,人死隨願,俺也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趟活計是令狐最後一趟買賣,俺就是死也得帶著他瞧個明白真切!”這話說得語氣極重,說到最後這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竟然又忍不住開始抹起眼淚來,足見和令狐狩的情誼不是一般的深厚。“是條漢子。”鄒先生讚許之色溢於言表,當下也不再多廢話,將身後的人一一給胡銃子介紹了一下。“小友瞧見了,咱家這回可是下足了血本兒,這蘇騰龍你是見過的,他們的人先於咱們下去了,至今都沒和他聯係,也不曉得是生是死,姑且就先跟著先生我了。”鄒先生身邊的蘇騰龍依舊是那幅平凡模樣,聽著鄒先生介紹他,立馬上前作揖打了個哈哈。鄒先生不去管他接著說道:“佘小春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在醫院注射了一堆血清,最起碼命是保住了。這小子也是生性不安分的主兒,身子骨兒還沒好利索便吵嚷著也要來,我也就姑且帶上了這個累贅。”“後麵車裡下來的是蘇家五兄弟,一會兒你們可以和蘇老大打個照麵兒互相認識認識,還有幾個年輕的後生,一個叫槍膛子,是炸彈專家,還有一個叫老飯勺,是咱家多年的夥計,負責隨行的夥食和造飯。具體的我也說不了太多,等大家熟絡了起來自然便知曉了些。”佘小春依舊是那副德行,頭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弄了一頂鴨舌帽,自從上次頭發被鄒先生的挪威鉤削掉了兩股之後便更加戴的辛勤了些,這邊廂看見了徐長生那光滑的大腦袋,一時間不由得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立時上前套近乎打起招呼來。“我說長生兄弟,上次生病把你嚇得不輕對不住啊,不過我聽師傅說你的眼珠子沒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說著伸出手指指著徐長生的眼睛看了半晌。徐長生的確是有了一雙新的眼睛,一周前他跟著胡銃子回到令狐狩的盤子,胡銃子給他連著找了三撥醫生。上次的無源之火將他雙眼燒成了兩個黑窟窿,清理完灰燼後發現眼球隻是塌癟竟完全沒有破裂,一眾醫生皆嘖嘖稱奇,說著什麼醫學奇跡的鬼話,稱讚著徐長生的構造有些不似常人。胡銃子根本不管這些,不知從哪裡淘弄來一對新眼角膜命醫生給徐長生裝好,誰知這小子術後沒過兩天便完全康複絲毫痕跡不留,著實是把胡銃子又給驚了一遭,當即朝天叩拜禱告令狐狩,嘴裡嘀咕著“天選之子”“沒看錯人”之類的胡話。當下,徐長生也不去怪罪佘小春的無理,這個毛頭小子如今也沒有什麼江湖經驗,便是佘小春這種後生晚輩都排在他的前頭兒,自然不敢多說什麼。佘小春盯著他的眼珠子看了半晌,忽的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情了一般,“啊呀”一聲慘叫便嚇得癱坐在了地上,一雙腿不住的打著冷戰,指著徐長生顫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鄒先生自然也瞧出來了徐長生的變化,當下眉間緊鎖。“這是......”話說徐長生如今的雙眼,突兀間變成了兩對空洞的眼白,接著馬上又換回來一對眼眸,正是不久前令狐狩的那雙麒麟眼睛!胡銃子滿意的拍了拍徐長生的肩膀,朝著鄒先生等人緩緩地說出來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打從今兒往後,俺們的徐長生不再是年輕後生,想要過的安生的就都叫聲徐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