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秋日,西馬園裡的花開得越來越少,北地的天氣又冷得早,花期也普遍比南邊短。陳景嶸便和大哥商量,去蜀中買些花種回來。碧雞坊的海棠、彭州的牡丹都名揚天下,這幾年更是在京中名聲大噪,蓋過了揚州芍藥的風頭,尤其是西蜀海棠,因大詩人陸元機寫的那些詩句引無數人向往。京中就有人去蜀中移了花種來培植,大多都難以適應北地的氣候,可也有那些厲害的園子,能將其養活,雖說顏色比不上碧雞坊,卻也引得眾人爭相追捧。陳景嶸便也生了效法的念頭,秋日裡去買了花種,早些培株嫁接,若是能養出氣候來,那等於是種出了搖錢樹。“你想我去蜀中?”陳景裕問。陳景嶸點了點頭,“家裡的夥計去我不放心,我自己去又耽擱生意,大哥,你受累一趟吧。”陳景裕沒怎麼猶豫,點了點頭,他之前也跑過洛陽等地,好的花種肯定都要四處去尋,不費功夫就想有大把銀子掙那怎麼可能。“你肯定不能去,家裡指著你呢,你好好陪晚箏。”從前在滁州,景嶸常年南來北往地奔波,也因如此,和晚箏之間多了許多嫌隙,他拍拍景嶸的肩,“我去吧,什麼受累,哪有那麼金貴了。”“蜀中路遠,去一趟不易,你不必心急,隻當遊玩一趟了。”陳景嶸安慰他。其實陳景裕心裡哪兒不明白呢,說是去挑花種,其實景嶸根本就是打著心思想讓自己出去散心。嘉王和明樂郡主的婚期人儘皆知,如今京中也沒什麼彆的事,這樁婚事就成了大家最津津樂道的,這段時間他在京中,自然難以逃避,景嶸是怕他心裡難受,這才找了這麼個由頭。陳景裕其實想告訴他不必如此,自己沒那麼矯情,心裡難受歸難受,可往後日子長著呢,難道他還能住在西蜀不回來了?再者說了,去了蜀地又如何,蜀地的水就能解愁麼?可他也不願再叫弟弟擔心,既然他覺得自己出去一趟會好受些,那就去吧,若能將西蜀的海棠花種成功的移栽,也不是壞事。他收拾好東西又帶了家中一個叫李平的夥計出了門,李平是景嶸非要讓跟著的,擔心他一個人路上沒個照應。出門時吉祥還打趣,“都說川女明豔,大公子儘可以多留些時日,最好帶位新夫人回來。”吉祥不知道許多事,自然也不會明白他如今心境,說這些話也是無心,所以陳景裕隻笑了笑,“怕我沒那個福氣了。”陳景裕與李平一道前往蜀中,馬車是景嶸租的,車夫一慣在外跑,一路上在何處打尖住店很是熟悉,其餘的事又都有李平照料著,陳景裕隻覺得自己這一趟倒真像是出去遊玩的。一路上也不急著趕路,趕到益州城都半個月過去了,陳景裕從前沒來過,所以便倍覺新鮮,海棠的花期長,譬如四季海棠,貫穿春夏秋冬,可在碧雞坊,這時節並不是最好的花期,要賞天下聞名的碧雞坊海棠,最好的還是在初春。這一點景嶸怎麼會想不到呢,若真是為了挑最好的花種,當然是要在看過花開時的樣子是最好的,這個時候就勸自己來,可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避一避那些傷心事麼。陳景裕在益州盤桓了好些時日,去了不下十餘處的花田,又帶著李平去了一趟彭州,可惜也沒有趕上牡丹盛開的時節。兩人在蜀地盤桓了一個多月,除了看花挑花,也去了一些遊勝之地,倒是不虛此行。事情都辦完了,遊玩也遊玩得膩了,陳景裕雖心裡並不願這時候回京,可再留在蜀中也不知要怎麼打發時日,索性就此回程。隻是他回程時,因為到了冬日,越走到北邊越是雨雪不停,不好行路,為小心起見又可以放緩了速度,花的時間比去時又多了許多。等他回到蓑衣巷,京中各處都已覆著厚厚的積雪,屋子裡都燒上了地炕,景嶸看著他,皺了眉頭道,“大哥,怎麼去了一路,瘦了這麼多?”他摸摸臉頰,“是麼?”連月娘都應和,說他瘦了,他笑著伸手在月娘頭上比了比,“月娘是不是長高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有時候也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大概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出去一趟回來,什麼都變了。他一路上給家中三個姑娘買了許多物件,雖然都是些小玩意兒,也滿滿裝了一匣子,此時拿出來讓幾個人挑選,哄得大家眉開眼笑連聲誇著“大哥最好”,陳景裕坐在一旁,笑得眼角都彎了起來,“那可不是麼!”景嶸的神色卻不大對,看著他的目光仿佛在探究,問了他一路上的見聞經曆,可等陳景裕說的時候,他卻根本沒聽進去,陳景裕總覺得,他是有什麼想說的話沒有說出來。景嶸擔心什麼他也明白,可有什麼好擔心的,那個人如今早就成婚了,如今新人在側,王府裡他為新王妃種下的一院花木,都是自己精心培植的,有些事,想一想就足夠徹底死心了。陳景裕將帶回來的花種移到了西馬園花圃的花窖裡,一副心思都撲在那上頭,對京中的傳聞流言自然都屏在了外頭。其實,前些日子最引人熱議的那個傳聞如今大家都不怎麼再提起了,總有彆的新鮮事冒出來,成了大家新的談資,所以他也什麼都不知道,等過了許久,才機緣巧合在街市上聽了些隻言片語。他回到家中,臉色明顯的不對,景嶸擔心地詢問的時候,他又極力掩飾著,發現有些徒勞,最後索性直接問道,“景嶸,我聽人議論,說明樂郡主……回黔南了?”陳景嶸心道他果然還是聽說了,不過早晚也會知道的,索性都告訴他,於是點了點頭道,“嗯,還未趕得及成婚就走了,那樁婚事暫時擱置了。”陳景裕的臉上卻並沒有半分欣喜之色,相反,他眉頭皺得更加深了。會發生這樣大的變故,一定是出了什麼事。陳景嶸繼續道,“是黔南那邊出了事,沐王遇刺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