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殺機正德殿午後才發生的事情,沒過多久,鎮南王府裡的謝雲遲也知道了。謝城在一旁聽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反而對謝雲遲的舉動很不理解,抓著後腦勺想問又不知該怎麼問。謝城不明白,這種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事情,謝雲遲為何如此在意。遊廊從花園中穿過,朱紅色的廊柱,低垂的瓦簷,兩側擁簇著精心栽培的花草樹木,幽幽清香彌漫,令人心曠神怡。謝雲遲對侍衛道:“做得很好,繼續監視,有什麼異動立刻稟報。”“是,王爺。”侍衛躊躇了一下,“宮廷守衛交還給了禁衛軍後,正德殿的巡查尤其嚴密,今日陛下幾乎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給換了,裡麵沒有我們安插進去的眼線。”謝城看了那侍衛一眼,等著聽謝雲遲怎麼說,這是他第二個不理解的地方。“眼線沒有了,可以再安插再收買。人總有自己的軟肋和欲望,這還用本王教你?”謝雲遲的目光閒閒地落在抽出嫩芽的樹枝上,笑意泛冷,“本王的人若是不撤出皇宮,怎麼給他們露出馬腳的機會呢?”他倒不是顧忌什麼“名正言順”,隻是有了彆的打算而已。“屬下明白。”侍衛行禮告退了。謝城心中依然疑雲重重。謝雲遲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隨口道:“謝城,你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嗎?”“屬下知道。”謝城跟了上去,“這個故事是說,莊子在夢中化為蝴蝶,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人,夢醒後發覺自己仍然是莊子。所以,究竟是莊子夢中變為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為莊子呢?”謝雲遲淡淡地嗯了一聲。謝城想要發問,卻不知從何問起。昨日噩夢醒後,謝雲遲的行為舉止就頗為詭異,此時的言談更是讓他一頭霧水。謝雲遲問他:“你眼中的陛下是什麼樣的?”“一個單純到天真的少年,膽子不大,也沒什麼心機。”謝城如實回答,又說,“我們真的冤枉陛下了,據說一直到深夜,他連口飯都沒吃。隻不過昨日王爺的情況著實過於蹊蹺。”謝城望著前麵那個負著手的挺拔身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就是不知王爺究竟夢見了什麼,才如此諱莫如深?”白雲輕薄如煙,被清風吹散又聚攏,變幻莫測。謝雲遲望著天空,有些出神。他在噩夢中度過了悲劇的一生,悲慟驚醒後,腦海的畫麵停留在最後那一場大火之中,連綿不絕的火海吞噬了輝煌的殿宇。他手腳儘斷,連爬行都艱難,卻聽到昭陽在外麵笑,嘲諷他識人不清,活該被算計。那時他才知道,那張明媚燦爛的笑臉之下,有著世間最冰冷狠辣的心腸。莊周夢蝶,何處夢中,何處夢外?他低歎了一聲:“帝王家,可沒什麼簡單人。”……三日後,昭陽的喉嚨沒什麼大礙了,但她還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反正在朝堂之上也不用她去決斷什麼,於是她心安理得地裝起了啞巴,聽話的啞巴。隻是到了夜晚,她依然睡不好,心弦始終緊繃,稍有響動就會驚醒過來。而那種即使在夢中,也被人冷冷注視著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寢殿空曠寂靜,點了不少燭火,那種感覺依然如影隨形。昭陽從床上坐起,驚魂未定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放心下來。她緩了一會兒,打算重新躺下睡覺,卻發現床邊的一盞燭台熄滅了。一口氣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昭陽凝了凝神,伸手在床沿的上連續敲擊了三下。聲音極輕,絕對驚醒不了外殿守夜的宮女,可就當這輕輕的第三聲落下,兩個人影立刻出現在寢殿內。這是昭陽的暗衛,一個叫無名,一個叫空青,皆是身材高大矯健,最不引人注目的相貌。“陛下有何吩咐?”“寢殿裡有人來過,你們可曾發現?”“屬下和無名一直在外守夜,不曾發現任何人靠近寢殿。”昭陽眉頭一皺:“可是殿內的蠟燭滅了,那邊的窗戶也是半開的,這又怎麼解釋?”“許是殿內太悶,宮女便開窗透氣,有風吹滅了這蠟燭。”空青說,“陛下多慮了。”昭陽緩緩垂下眼睫,歎息道:“可能是朕近來太過憂慮,你們下去吧。”自從宮變那日之後,有點風吹草動她便膽戰心驚,這幾日更甚。空青行了一禮後飛快地消失了,無名卻慢了一步,像是有話要說。“怎麼了?”昭陽疑惑。無名有些不忍,開口勸解道:“如今宮禁已被禁衛軍重新接手,巡防斷然不會出差錯,陛下大可安心入睡,而且這禁軍的統領……”他頓了一下,“是那位大人的人。”言下之意,那位的人,那就是自己人。昭陽露出笑容:“這樣朕就放心了。”“屬下告退。”夜沉如水,宮燈的光從半開的窗欞蔓延進來,樹影婆娑,在風中微顫。偌大的寢殿,又隻有昭陽一個人了。她拉起被子縮了進去,睜著雙眼,直直盯著那熄滅的燭火看。窗戶是半開的沒錯,但離窗最近的一支蠟燭還燃得好好的,連半絲搖晃都沒有。是暗衛故意隱瞞不報,還是她真的多想了呢?心裡藏了事情,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早朝時,昭陽才開始困,撐著腦袋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還好冕冠九旒垂下來也能稍作遮擋。隨著昭陽點頭,底下大臣們還以為這是陛下在認同他們的意見,更是唾沫橫飛。謝雲遲抬起眼瞼,便見著那毓簾微晃滑過絲絲的流光,他唇邊浮出一些嘲弄之色。可惜昭陽正打著盹兒,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眼神,否則一定會多警惕一些。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太監尖細高亢的聲音終於響起——“散朝!”昭陽頓時感覺解脫了,回到寢殿後,她吩咐不用早膳,立刻倒上床補覺,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個不速之客。“陛下,李世子求見。”昭陽沉默了會兒,打了個手勢,示意何川去將李祐安打發了事。殿內一片靜寂,就在昭陽裹著被子快睡著時,何川又來了,局促為難地道:“稟陛下,李世子不肯走,非要見陛下一麵才能安心。”昭陽沒吭聲,一動不動地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何川不好打擾,隻得退下了。昭陽盯著牆壁,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喃喃嘀咕:“不是討厭朕嗎,為什麼要來?這樣我很難辦呢。”偏殿裡,信國公世子正閒閒地坐著,手裡端著杯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藍色錦衣,墨發如瀑,抬眸望來的刹那,殿內萬千的華美黯然失色。何川心裡感慨,也難怪被世人追捧,還給安了個第一公子的美名。“何公公?”李祐安微微一笑。“世子爺,陛下實在是睡得沉了。”何川道,“這些日子,陛下晚上總是輾轉難眠,今日更是連早膳也沒用。咱家這些伺候陛下的,也甚是心憂啊。李世子還是改日再來吧?”“不妨事,我就在這裡等一等吧。”何川還要勸說,就見李祐安拿出了書翻看了起來,他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那話本的封麵上竟還是個美人圖,心中頓時對這位世子不屑起來。真是……這什麼態度啊?何川心裡怨言頗多,奈何皇帝陛下對李祐安萬分偏愛,以往他不在正德殿服侍時,也聽說了不少關於李祐安的故事。李祐安曾是昭陽的伴讀、好友,被當成左膀右臂來培養,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他與昭陽起了劇烈的衝突,之後就被解除了伴讀之位。眾人皆以為他失寵了,可後來昭陽的一係列討好舉動卻打了所有人的臉。總而言之,昭陽對他的容忍,幾乎沒有底線可言。眾人心裡紛紛揣測,昭陽對這位好友有點斷袖之情。若不是顧忌著這些,何川方才又何必冒著惹惱昭陽的風險再次請示呢?直至晌午,昭陽才醒了過來。午膳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精致可口的飯菜,令人食指大動。昭陽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這才想起了什麼,把何川叫過來問道:“朕迷迷糊糊中,似是聽說有什麼人來求見,有這回事嗎?”何川弓身答道:“是李世子前來求見。”昭陽眼睛一亮,連忙問道:“那他人呢?此時在哪裡,可還在等著朕?”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還這麼一副期待的樣子,何川心裡頓時一個咯噔,說道:“陛下睡著了,奴才不敢打攪,李世子已經離開了。”見少年皇帝神色轉暗,何川連忙又說:“李世子原本也是心心念念要等陛下醒來的,隻是信國公差人來傳了話,他不得不先行離開了。”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見昭陽表情緩和了一些,才鬆了口氣。隻是提起信國公,何川不由得笑著說:“上個月啊,信國公精心栽培的蘭花被不知道哪裡跑去的野貓給糟蹋了,信國公抱著花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這信國公也是一個奇葩,舉世皆知。昭陽忍俊不禁地道:“派人去尋一盆更好的送給信國公吧。對了,今年的春茶到了,祐安獨獨喜愛雨前龍井,你送一些過去。”“是,陛下。”“朕的私庫中有一個品相極佳的精雕玉佩,一並送去。”“是,陛下。”“再賜錦緞十匹。”昭陽想起了什麼似的,彎唇一笑,“朕記得他穿藍錦最是好看。”何川連忙笑道:“今日世子爺穿的正是藍錦。”詠荷站在一旁給昭陽盛湯,也笑著說道:“世子爺乃人中龍鳳,不管怎麼樣穿都是好的。聽說京城裡的男子們,都有樣學樣呢。”“這是自然,祐安不管是才華還是品貌皆是拔尖的。”“陛下說得是,第一公子的名頭可不是作假的。”“可不是嘛,奴才也聽說……”詠荷與何川你一言我一語。昭陽龍心大悅,賞賜了兩人,兩人喜上眉梢,連忙跪謝隆恩。昭陽笑著擺了擺手,放下筷子往禦書房走去。剛繞過屏風,她的笑容就沒了,唇邊反而浮出了一絲譏諷。昭陽坐在羅漢床上,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卷畫卷展開。畫上的少年白衣墨發,手持金邊玉骨折扇,笑若春風,那似水溫柔的目光仿佛透過畫卷,落在了她的身上。李祐安的確生得一副好相貌,光是畫像都如此賞心悅目,隻是可惜……昭陽扯了扯嘴角,剛要將畫收起來,眼角餘光瞥見一抹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影,頓時一慌,手上的畫卷順著榻沿滾到了地上。謝雲遲走了過來,彎腰將畫卷撿起,端詳了一番,嘖嘖道:“陛下所看重的人,果然不凡。”昭陽的臉驀地紅了。謝雲遲慢條斯理地卷起畫卷,擱在幾案上,昭陽慌忙將其收了起來。還好這時詠荷送茶進來,緩解了她的尷尬。茶盞被放在案幾上,熱氣嫋嫋。昭陽端起茶喝了一口,抱怨道:“謝卿這般無聲無息,嚇了朕一跳。”“陛下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往常臣到禦書房來,也是這個時辰。”昭陽張了張口,想說他沒讓人通傳。謝雲遲看透了她的想法,含笑說道:“陛下命人不得打擾,臣以為陛下在用功看書或是看折子,便沒讓人通傳,卻不想……陛下看的是心上人的畫像。”“謝卿你這話是何意?”昭陽臉頰發燙,“朕的知交好友沒幾人,祐安便是一個。”“收藏知交好友的畫像,臣還是頭一回見。”昭陽覺得自己越描越黑,乾脆不吭聲了,垂眸飲茶。那長長的睫毛覆下一彎陰影,微微顫動,白皙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紅暈。昭陽本來就生得精致好看,十來歲的麵容更是雌雄難辨,這一害羞頗有些少女懷春之感。謝雲遲靜靜地望著她,忍不住想,若是換一身女裝會不會更合適呢?在那場大夢中,謝雲遲就不止一次感慨,若不是帝王家就隻剩下昭陽一條血脈,大概昭陽更適合做個逍遙王爺吧?可惜在最後一刻他才知道,他從來都不認識他。謝雲遲微勾了下嘴角,拿起禦案上的奏折說道:“孝期將過,若是陛下耐不住相思之苦,不如把李祐安安排到禁軍當值,也好時常相見。”“朕……”昭陽剛說了一個字,謝雲遲的目光就直直地睨來。他微微一笑,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見她紅著臉吞吞吐吐,他的聲音越發溫柔蠱惑:“陛下乃九五之尊,想要什麼不行呢?有臣在,又有誰敢置喙半分?”昭陽輕咳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謝雲遲如此溫和體貼的一句話,卻讓她覺得若是應了,接下來的日子定然沒什麼好果子吃。“謝卿你這是何意?祐安是習文之人,誌不在此,朕不想勉強他。父皇駕崩之後,朕心中哀痛萬分,也無心於這些閒事。”謝雲遲沉默了一會兒,垂眸低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不提了。”謝雲遲開始批閱奏折,偶爾提筆做一些批複。看完的奏折分門彆類地放著,允準的一疊,待議的一疊,打回的一疊,整整齊齊。午後的陽光從窗欞傾灑進來,在他的睫毛之間錯落,眸中那淡淡茶色更剔透幾分。昭陽見他看得專注,就想去找幾本閒書看看,才稍稍一動,對麵的謝雲遲忽然將一疊奏折推到了她麵前。謝雲遲說:“看這個,比那些話本有趣多了。”昭陽隨手拿了一本打開,有些忍俊不禁。洋洋灑灑的大篇幅,從各個方麵將謝雲遲參了一遍,譬如他在宮中的強勢、對禦史台的不屑、行軍作風……就連一年前有人送了他一個花魁的事情也被翻出來大肆數落了一通。這一疊奏折中,不是參謝雲遲的,就是參謝氏黨羽的。每一本後麵,都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閱。昭陽突然覺得謝雲遲壞得不行,也不知道官員們收到返回的奏折後會是什麼心情。她在那裡傻樂,謝雲遲卻不知何時抬起頭:“陛下覺得有意思嗎?”“有意思。”昭陽點了點頭,這些奏折大多數都出自劉大人之手,一本又一本,不斷地完善補充,真是用心良苦,“但有意思的地方不在奏折,而在於他們難道不知這些都是謝卿你批的嗎?”想到這裡,她再次憂心起來。“能給臣添點堵也是不錯的。”“謝卿大度。”謝雲遲提筆寫字,昭陽坐在一旁看著。他的字跡非常好看,鐵畫銀鉤,一撇一捺都相當大氣。謝雲遲知道昭陽在看他,沒抬頭,一邊批複一邊說道:“陛下且安心,這幾個人還有用,不會被貶也不會暴斃。”“有用?”昭陽眨了一下眼睛。雖然她欣賞這些大臣的剛正不阿,但同樣亦認為他們耿直過頭。至於謝雲遲這句“有用”的評價,到底有用在哪裡呢?“能讓陛下覺得有意思,還能讓陛下發笑,還不算有大用嗎?”“……”昭陽眼巴巴地望著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他的筆滯了滯,墨汁滴落到紙頁上暈染開來,他莫名煩躁起來,半似玩笑地道:“若是哪天,他們不能讓陛下覺得有意思了,也就活到頭了。”昭陽扭過頭去,不吭聲了。謝雲遲也不搭理她,繼續看奏折。過了一會兒,昭陽找了本遊記到禦案邊上看去了。白煙從香爐中悠然散開,凝神靜息,清風拂過的珠簾微晃。謝雲遲心中的煩躁平息了些,批奏折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等到奏折全部看完,昭陽已經趴在禦案上睡著了。她閉著眼,呼吸清淺,額發落了下來輕輕搭在眼睛上謝雲遲緩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殘留的瘀青,目光漸漸轉冷,這麼纖細的脖子,隻要他用一點點力就能掐斷吧?昭陽睜開了眼睛,迷糊地呢喃道:“謝卿?”謝雲遲將手收了回去,聲音溫和:“有蚊子。”“怪不得有些癢。”她摸著脖子嘀咕道,“沒想到這麼早便有了蚊子,要讓詠荷放點驅蟲的熏香來才行了。”“陛下昨夜沒睡好嗎?今日看著一直在犯困。”“這幾日總做噩夢。”“不如去溫泉宮泡一泡,也能緩解一番。”“嗯,正有此打算呢。”謝雲遲笑了笑,轉過身去。昭陽臉上的迷糊立刻褪去,她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清冷,哪裡有半分睡意?她不過是閉目養神而已,並未睡著。方才他給她的感覺,跟夜裡被人冷冷注視的感覺十分相似,令她毛骨悚然。謝雲遲批複完奏折就離開了,昭陽獨自坐在羅漢床上,太陽穴隱隱作痛。香爐裡熏香燃儘,迷迭香的味道變淡,漸漸散去。其實昭陽不怎麼喜歡這種香味,雖說提神醒腦,卻太強烈刺鼻了一些。無名和空青單膝跪地,垂著頭,因為背光而模糊了麵容。昭陽端著瓷白的茶杯,隨手撥了撥蓋子,問道:“方才禦書房裡,你們都看到了什麼,說來聽聽。”無名道:“鎮南王是個高手,耳力不凡,屬下和空青不敢太過靠近。”“所以呢?”昭陽皮笑肉不笑,“你要告訴朕你什麼都沒看見?”無名有些尷尬。“屬下隻遠遠瞧見鎮南王走到了禦案旁,低頭看著陛下,並無其他異動,之後陛下就醒了。”“他神色如何?”“王爺是背對著屬下的,距離又遠了些,所以樹下並未看清。”無名回答的時候,空青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連那垂頭的姿勢都沒有變過一分一毫。作為一個暗衛,空青似乎比無名更為合適,真的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昭陽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緩緩飲了一口茶。隨著她的動作,臉側的墨發散了下來,遮擋住了她的神情,隻能見著秀挺的鼻梁、紅潤的唇,跟花瓣似的漂亮。空青默默地將目光移到地麵上。這個少年皇帝生得太好,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精致優雅,像是從蜜罐子裡養出來的寶貝。然而空青很清楚,麵前的昭陽,根本不是未經風雨的小花小草。“朕近日裡總有一種感覺,謝雲遲恨不得立刻殺了朕。”昭陽揉著太陽穴,幽幽一歎,“他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朕奇怪的是……”她奇怪的是謝雲遲的態度變化,噩夢前後的他,截然不同。就算這幾日他再度溫和起來,可那種溫和又帶著一些若有若無的審視。她總覺得不對勁。謝雲遲看她的眼神,還有說的那些話,深想下去總感覺意有所指,她越想越亂,越想越心慌。一個噩夢而已,難道能起到警醒的作用不成?“依你們看呢?但說無妨。”無名說:“恕屬下直言,這種情況才是最正常的。鎮南王對陛下的好,不過是想讓陛下做一個聽話的傀儡而已。”昭陽手上動作一頓,彆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實無名這話還是很委婉的,他倒不如直接說,她那些僥幸的想法,實在可笑。昭陽掃了兩名暗衛一眼,淡淡一笑。“你們下去吧。”她抬手讓兩人退下,走出了禦書房。詠荷和何川迎了上來,恭敬地請示道:“陛下,現在是去?”“去永壽宮。”“奴才去準備步輦。”“不用了,朕想走一走。”“是。”暮色將至,九重宮闕一片沉寂,琉璃宮燈透出暖黃色的光,映照在枝葉和房簷之間,在地上落下一片婆娑的陰影。昭陽緩步而行,闊袖隨著步伐微蕩,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那悠閒的模樣當真像是在欣賞這一路的風景。她麵帶笑容,偶爾與詠荷閒聊幾句,稱讚下哪枝花長得更好,想要將哪座宮殿改建……踏上台階,朱紅色的廊柱連成一片,蔓延到視線儘頭,一眼望去,竟然像是禁錮的樊籠,無端讓人覺得壓抑,不遠處一隊巡邏的禁衛軍正往這邊走來。昭陽腳步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朕這個禦花園,也算是一步一景了,最近是誰在打理這裡,都一並賞了吧。”詠荷笑道:“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昭陽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環顧四方,讚道:“這樹海棠長得真好,可惜現在天色已晚,不是賞花的好時候。明日早朝過後,定要再來好好看一看。”有人在盯著她。身處皇宮,一刻都難鬆懈,隻是不知那又是誰的眼睛。昭陽正在說話,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突如其來的陰影,伴隨著乍現的寒芒,她的瞳孔驟然緊縮,飛快地往後退了幾步。“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護駕!趕緊護駕!”“快來人啊!”何川大驚失色,連忙擋在了昭陽的前麵,混亂中,詠荷尖叫著跑向欄杆。昭陽緊緊抿著嘴唇,隻覺得那冰冷的刀風往脖子上襲來,陣陣寒意傳遍四肢百骸,她慌忙躲到廊柱後。砰的一聲,刺客的刀砍在了柱子上,飛灰和木屑簌簌而下,被震落的琉璃瓦砸為碎片。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隊禁衛軍同時衝了過來,可刺客本來就是混在禁衛軍裡的,此時穿著一樣的衣裳,又都停了手,一時間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刺客。禁衛軍頭領見此,手一揮,果斷地道:“除了握著一隊,全部抓起來!”幾個刺客見此,立刻破釜沉舟,揮刀向昭陽衝過去。昭陽被逼退到廊欄邊上,驚慌失措之下為了躲避,後腰狠狠地撞在廊欄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後仰,眼看就要翻出廊欄。眼前驟然天旋地轉,昭陽猝然睜大了眼睛,腦中有了片刻的空白。本以為等著她的不是一刀抹了脖子就是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是都沒有。她後背撞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隨即被攬住腰一把護在了身後。那人身材高大健碩,如同一座沉穩的大山,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她的感官模糊,好一會兒視覺和聽覺才漸漸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是衣料上的精致暗紋,深藍色,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修長有力,透著灼人的熱度。昭陽呆呆地抬起眼瞼,在驚魂未定之中對上了謝雲遲那雙剔透的茶色眸子。昭陽從來沒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的眼睛,他眉宇的起承轉合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不管是眼尾往上蔓延的弧度,還是睫毛覆下來的陰影,流轉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溫柔。昭陽呆呆地望著他。“沒事了,陛下。”他的聲音如雲霞柔軟。昭陽這才回過神來,後背濕了一片,她的神采還有些渙散,卻故作鎮定地道:“謝卿怎麼來了?”“突然想起有事情還未與陛下商議,就來了。此時覺得,還好臣來了。”他對旁邊人吩咐道:“謝城,將這些刺客都押入地牢,本王親自審問。”謝城道:“是。”禁衛軍頭領見謝雲遲又要越俎代庖,想想說什麼,謝雲遲眼鋒一掃,他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裡。“既然本王親眼見著了,這事就得管。陛下且安心,臣一定會好好審個明白,給陛下一個交代。”昭陽點了點頭:“那就這樣辦吧。”“臣送陛下回宮吧。”“嗯。”昭陽剛要轉身離開,就聽一個刺客掙紮著喊道:“狗皇帝!你怎麼就是死不了?上次重傷落入漓江沒有死成,這次又逃過——嗯嗯嗯……”刺客被堵了嘴。寂靜。謝雲遲挑了挑眉,緩聲道:“看來是睿陽王餘孽。”“睿陽王委實可恨,若不是朕福大命大……”昭陽臉色蒼白,似乎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她恨恨地道,“一定要嚴加拷問,若有餘孽定要斬草除根,這樣的驚嚇朕不想再經曆一次!”宮人已經把步輦抬了過來,謝雲遲扶著她坐上去,目送她漸行漸遠,若有所思。漓江是溪國最湍急的河流,落水後能獲救的人少之又少,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之前他得到的消息裡,沒有昭陽受過重傷那一條。從方才昭陽的神色來看,若不是嫌太過丟臉而隱瞞了下來,那就是另有隱情了。謝雲遲嘴角一勾,說不定能拷問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