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楠怎麼也想不到,和他再次見麵竟然會是掃毒的現場。這間會所放著節奏感極強的音樂,舞池裡一堆男男女女在晃動他們的胯胯軸,昏暗、悶熱、男人胸前大敞的襯衫,女人白嫩的一截小蠻腰。下一秒,鬱楠打出手勢,一群荷槍實彈的特警魚貫而出,和著音樂的節奏,一個個動作利索把舞池中跳動著的青春之火瞬間熄滅。鬱楠穿著黑色作戰服和多功能作戰背心,全副武裝到手指,黑色的手套露出蔥削一般白皙纖長的手指,那極具女性美感的手指卻緊緊握著一把黑色鋥亮的槍。她隸屬錦州市公安局秀鷹分局特警隊,這次警方得到線報該會所存在毒品交易,交易雙方還非法配備槍支,作為警方最強作戰能力的特警隊當仁不讓一馬當先。無線耳麥裡傳來中隊長的作戰部署,鬱楠領著自己的組員往走廊深處的包廂摸去,音樂還在肆意得吼叫,鼓點重重得敲擊耳膜,混合著破門而入的聲音,特警隊員如同猛鷹飛撲向自己的獵物。就是這個時候,在那一群刺著大花臂的大塊頭中,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眉眼如畫坐在深紅色的沙發上,第一眼,鬱楠的目光就鎖定了他。在這個毒品交易現場,那些衣冠不整的坐台小姐不稀奇,那些凶神惡煞的大塊頭不稀奇,唯獨那個男人似乎與周圍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衣著精致,眼神那般溫和,嘴角噙著笑,獨獨有一種陌上君子溫潤如玉的既視感。鬱楠經曆過大大小小的掃毒現場,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讓她震驚,防彈頭盔和特警護目鏡遮擋了她所有的表情,這麼多年,她從未想過,自己與封岑的再次見麵竟然是這般,敵我分明。從警這麼多年,她想過自己會製服很多犯罪嫌疑人,可她從未想過封岑會成為自己槍口指著的對象,她看著自己的組員鄧華把那個不染塵世煙火氣的男人一把鉗製在沙發上。封岑的麵色依舊平淡如水,他的眼眸放空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似乎成為一個局外人,似乎也沒有聽到來自那些大塊頭的怒吼嘶叫,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行動敏捷一把控製住現場的特警。現場控製住後,禁毒大隊的隊長房魏緊跟著進來,他的目光先是上下打量了著站在角落的鬱楠,看她毫發無損才在心頭緩緩鬆了口氣。“房隊,現場目前就發現這兩個。”禁毒大隊的同事提著兩個黑皮的手提箱,一手一個。“打開。”房魏的喉結輕動,帶著一絲期待,他們布局大半個月,方案都換了好幾套,這兩個箱子便是階段性成功。手提箱被打開,一箱是紅晃晃的百元紙鈔,滿滿一箱,而另一箱卻整整齊齊堆放著一本本雜誌,翻看之下全是淫穢的書刊,讓在場的警官都愣了愣。房魏的臉色率先變了:“操!”動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一個大網漫天蓋地地鋪下去,竟然就網上一尾小金魚,線人說的大量新型毒品的交易現場,一絲毒品的毛都沒看見。一個毒品案件瞬間降格為治安案件,掃毒現場變成了掃黃打非現場,換誰都崩不住臉。“給我仔細查!”房魏臉色發黑。可鬱楠沒有關注怒發衝冠口吐芬芳的房魏,她的最後一眼給了那個被帶走的封岑,他的西裝被弄皺了,臉上卻仍是那般從容,似乎是感受到鬱楠的目光,他轉過頭往鬱楠的方向看了一眼。鬱楠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擺正表情,許久,才想起這護目鏡遮擋了自己大半張臉。音樂聲仍在這間會所播放,公安正在四周取證,鬱楠跟著同事往外走,他們負責抓人,不負責後續動腦動嘴的事情,鄧華亦步亦趨得跟在鬱楠身後,嘀咕了一句,“就摸到他們身上幾把刀,半個槍的影子都沒見到,這線報也差十萬八千裡的。”鬱楠冷漠著一張臉沒搭話,鄧華跟著久了,自然知道她的性格,很是習慣地自顧自話:“也算是見世麵了,毒販交易毒品變成一箱子書,還挺有文化不也太寒磣,我猜是早就聽到了風聲,房隊這次慘了,準得挨罵,哎!那毒販看著人模狗樣,可那雙眼笑盈盈的,真是笑裡藏刀,奸詐得狠。”他說的是封岑,畢竟那麼些人當中,唯獨他奪人眼球,而這一次鬱楠的麵無表情中多了一絲不悅,她的聲線波瀾不驚,語氣卻冷地掉渣,“閉嘴。”僅僅兩個字,鄧華就像是從頭到腳被澆了一盆冷水,他連忙縮起脖子,手伸到自己嘴巴前,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鬱楠的目光緩緩投向那一輛輛閃爍著的警車,紅藍交替的光打在她的護目鏡上泛開光暈。毒販?那種陰溝裡的老鼠,那種汙泥裡的腐肉,他怎麼會是這種。鬱楠腦海中回憶“嘩嘩”地過,這麼多年,她仍能回想起那一年同樣悶熱的夏天,任何細節,曆曆在目。封岑還會摸著她的頭,輕輕地喚她小慫包。那年夏天,鬱楠跟著媽媽進了傅家,傅家的宅子很大,她這個小拖油瓶被安排在最角落的房間,她媽媽對著那個女管家不敢提出異議,隻是心疼得摸了摸鬱楠的頭。那天後,她媽媽成為了彆人口中的傅太太,做一個豪門太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彆是這位傅太太還帶著一個姓鬱的小拖油瓶。鬱楠不知多少次看見她媽媽悄悄的啜泣,可她什麼都不能說,包括傅蓉欺負她的那些事情。傅蓉天生就是大小姐,從來不願意自己動手。可跟著她的那些小少爺怎麼舍得自己心目中的公主不開心,從鬱楠轉學開始,她的噩夢也開始了。每一天,她的桌子永遠被放在垃圾桶旁,每一節組隊的課她永遠都被排除在外,每一個男生的惡作劇對象都是她。她反抗過幾次,得到的懲罰就更多。眾人不懷好意,課間十分鐘,男生把她的書本書包當做拋接的玩具,她搶不過任何一個人,像是被一群貓逗來逗去的老鼠,眾人在哄笑,隻有傅蓉坐在第一排衝著她冷笑。這是一段過於黑色的求學經曆,鬱楠流了太多的淚,可沒有任何一個人對她憐惜。午休時,她被女生壓在操場偏僻的一角,那些男生你一刀我一刀給她剪頭發,她掙紮著,還被剪刀戳破了後頸,溫熱的血從傷口處往背上流,逼人的恐懼像是一把尖刀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的呼救微不可聞。沒有人會救她,她隻聽到大家的大笑,那般青春年少,卻宛若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