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雪路上碾出一條長長的痕跡，但不久後這痕跡又很快被大雪淹沒，一路往北走，天氣越來越冷，這種冷是定南城的冬天無法相比的，路上偶爾遇到的趕路人都過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趙宸掀開簾子往外看去，走了大半天了，似乎他們的馬車一直在原地沒有動過，四周的景色跟半天前一模一樣，蒼涼的天空，白茫茫的大地，連一棵樹都見不到。她呼出的氣息似乎凝結在臉上，幾乎將她的臉凍住，她連忙放下簾子，用溫熱的掌心使勁搓揉自己的臉頰，同時抬眼去看趙慎辭。他閉著眼睛靠在軟墊上，狐裘披風將他的身體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白色鬆軟的狐毛襯得他的一張臉更如同白玉一樣，他似乎在這無儘的搖晃裡睡著了，而且睡得很安穩。趙宸不想見他這樣閒適，在雪地鬨翻之後，他倒也沒怎麼為難她，反而將她一路帶在身邊，任她怎麼鬨都不再動氣，仿佛雪地裡的失控隻是一場幻夢。想到這趙宸伸腿給了他一腳，他悠悠睜開眼睛，“乾什麼？”“這裡越走越荒涼，根本不像是去鎮北王府的路，你要帶我去哪？”“你聽過烏川嗎？”“聽過，聽說烏川的女子都很漂亮。”他笑起來，“不是烏川的女子漂亮，而是烏川的男人驍勇善戰，他們每攻陷一個部族，就要求他們把最美的女子交出來，久而久之，每個到過烏川的人，見到都城裡都是漂亮的女子，便會以為烏川女子都很美麗。”“聽起來不過是一個愚蠢的蠻族而已。”“你這話以後最好不要說了，否則讓烏川人聽見，就麻煩了。”趙宸故意問：“聽見又如何？他們會要求你把我留下來裝點他們的王庭嗎？你會答應嗎？”“我倒是願意，但我怕他們不願意，畢竟把你留下，豈不是會讓彆人以為就算不美麗的女子他們也願意收下。”趙宸翻了個白眼，“我們去烏川乾什麼？”“我正好要去談生意，帶你一起去。”“談生意……”趙宸正想笑他堂堂世子去跟蠻族談什麼生意，忽然明白過來，“你要烏川出兵幫你謀反？”“未必真到那一步，但不可不做好準備。”“你私通番邦，罪加一等，被抓住了就是株連九族的死罪。”“株連九族好啊，太子算起來應該是我的族弟，你就是我的弟妹，不知道株連的時候，你們算不算在內？” 趙宸沒有理他，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麵有人低聲道：“世子，前麵不遠有一隊人馬，看樣子恐怕是丹奚人，我們還是先等等讓他們過去再說。”他們的馬車停在一個斜坡後麵，車夫爬上斜坡探查消息，趙宸從馬車上下來，見趙慎辭不阻止，也來到車夫身旁探出頭去，果然看見一群騎馬的人朝著雪地的另一頭奔騰而去。丹奚，她記得這個部族。這片雪域上烏川和丹奚是最大的兩個部族，水火不容，時刻想吞並對方，既然趙慎辭已經決定跟烏川合作，那與丹奚就成了仇敵，所以要避開他們的人馬。直到那隊人跑得看不到蹤跡，他們的馬車才重新上路，又走了一日，車夫高興地說：“世子，烏川派來接我們的人就在前麵了。”趙宸連忙掀開簾子探出頭往前看，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小小的黑點，細算一下，來的人數不少。趙慎辭把她從窗口拉回來，吩咐她：“記住，你現在是我的侍女。”“本太子妃身份尊貴，不做侍女。”他咯咯直笑，“那做我的侍妾如何？”馬車越駛越近，趙宸這才看清，那群烏川人都是騎著馬來的，他們身著異族服侍，男子的臉上均有不同的刺青，模樣瞧著十分怪異，而且其中竟然還有一個年輕女人，她身著黑色衣裙，頭帶額飾，長發編成許多辮子垂下，每一根發梢尾部都係有一個小小的鈴鐺。“那個女人是誰？”趙慎辭看了看，“那是烏川的公主，彌若瑪。”“能讓公主親自來迎接你，看來你跟烏川的關係不淺呐。”“這個嘛，彌若瑪跟我有些私交，來迎接我，不過是朋友之間的情誼罷了。”話音剛落，前方便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看來是公主等不及馬車，自己騎馬過來了，鈴聲來到馬車一側響個不停，趙慎辭掀起簾子，彌若瑪的笑臉便迎麵而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在這等了你一早上都不見人影。”“約定好了，怎麼會不來？”“你們大昭的人最不講誠信，誰知道你去了定南城是不是沾染那些人的壞脾氣。”“彌若瑪，不要這麼講，我也是大昭人。”她還是笑，笑聲比鈴鐺聲更清脆動人，“你不要做大昭人了，以後留在烏川，做烏川人好了，我就天天帶你去打獵，你箭術這麼好，一定能打到很多獵物。”“我看你不是想留我，隻是想利用我來賺錢。”彌若瑪還想說些什麼，可探頭一看，卻看見馬車中還有一個趙宸，她臉上的笑容就像水汽一樣凝結又融化，動人的笑聲也沒有了，隻剩下鈴聲輕響，她說：“你的馬車好慢，我去王城等你。”她說完揚鞭抽在馬上，馬兒揚蹄而去，隻留下一個飄忽的黑色身影。趙宸似笑非笑，“你的慣用伎倆，看來對這個公主還挺有用的。”“什麼慣用伎倆？”“一旦你想利用某個女人，你就先跟她調情，讓她喜歡你，聽你的擺布，你以前不是這樣對我的嗎？”趙慎辭正色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趙宸誇張得歎了口氣，“可惜癡心錯付，我看這位公主也是一樣，她恐怕都看不出來你隻是想利用她在烏川的威望罷了。”“我沒有跟她調過情。”他嚴肅地說，“我隻是在北疆的沙漠裡救過她一次，而且那時候我都不知道她是烏川的公主，隻是碰巧遇上而已，我對她從頭到尾都很客氣，沒有任何逾矩的言行。”趙宸涼涼地說：“你覺得我會信嗎？”他似乎真的生起氣來，偏過頭靠在軟枕上，閉上眼睛不去看她，“不信你到了王城自己去問她。”趙宸見他生氣，越發來勁，靠過去說：“怎麼？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他緊緊閉著眼睛不說話，她又道：“你口口聲聲說太子對我不好，你比她又好到哪裡去，你不也是利用我為你監視太子嗎？當初幾次三番在我麵前製造偶遇，不就是因為我是未來太子妃嗎？什麼月下相逢，金鳳釵頭逐步搖，花如雙臉柳如腰……”她話還沒說完，趙慎辭忽然睜開眼睛，翻身把她壓到身下，死死按住，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怒氣，片刻後那些怒氣又漸漸消散，但聲音依然是冷冰冰的，“當初那樣接近你，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我寧願從來沒有跟你約定過什麼，我寧願你不是太子妃，我寧願從來沒有遇見你。”趙宸看著他，淡淡地說：“可惜萬事不能重來。”“說的對，萬事不能重來，不過還有以後，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重新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