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接骨(二)(1 / 1)

虞姬 鰻魚Tech 1026 字 3天前

昆弟轉臉望向楚意時,卻見她渾身濕透,嘴角噙著的笑生生收住,又礙於胡亥在此,自己一個外人,不便再過度關心他室女子。何況若非是晨間他們太過親近而招惹了胡亥的怪脾氣,也不會有眼下這檔子事。楚意明了,也是牽念胡亥那條腿,她這一去少說也近兩個時辰,如果再不動手接骨,怕是要誤了時機。“公子,胡夫人已封宮門,不許外人出入,您還是先行回去吧,免得被人發現了徒惹是非。”楚意邊說邊走上前同一直冷臉旁觀的胡亥稟報,“太醫沒請來,不過藥品齊全,若公子還肯信奴婢,便由奴婢為您接骨。”“我自己來。”胡亥聲音輕中帶啞,依舊固執著還想要自己強撐過去。“這怎麼行?老實躺下吧。”昆弟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小貓止住胡亥欲起身的動作,轉頭接過楚意手中的藥包夾板,與她又說,“我來去自有辦法,何況你打小嬌生慣養的,哪裡懂接骨療傷,還是交給我吧。趕緊先下去換身乾衣裳,再回來給我打下手。”大概是當夜生死一線間的本能,楚意對昆弟身上清雅的桃花香總會毫無保留地給出她最大的信任。而胡亥則冷下臉,抄手半倚著幾個軟枕,看上去是在悠閒地閉目養神,仿若斷了一條腿的人不是自己。可她卻能清晰地覺察,這間屋子裡有來自各方的敵意與懷疑交織錯落。深淵沉睡多時的蛟龍,終於在平靜如鏡的睡眠下洶湧澎湃的暗潮裡緩緩睜開了眼,舒展著還尚帶血腥的爪牙。楚意一點都不敢再怠慢,回到自己基本未住過的小舍中速速將濕衣服換下,連頭發都顧不上擦一擦,便重又回到胡亥的寢殿。昆弟已想到法子將藥包中的藥搗碎,小心謹慎地為胡亥敷在小腿淤青處。直到要綁夾板時,他才騰出空讓楚意幫忙扶住。胡亥本想自己坐起來,奈何右肩左肘的傷處均讓他起身時疼得忍不住皺緊眉頭。這時昆弟綁夾板的手剛一用力,便聽胡亥疼得仰頭一聲低低地悶哼。楚意側頭見他一張臉時紅時白,脖頸上青筋突兀,喉結浮動,忍得實在辛苦。就是當時虞子期往自己臂上紮下那一刀,事後也疼得三天之內不許人碰,一碰就嚎。可胡亥的年紀比他還要小這麼多,腿斷了卻也隻是悶哼一聲,將所有痛楚都生生咽進肚子裡自己承受,連滴眼淚都不見。楚意心下不忍,索性狠心將自己的一隻手腕推過去,“你若是受不住疼,便咬這裡。”胡亥斜眼一瞥她遞過來的凝霜皓腕,神情森然冷厲,唬得楚意心跳一滯。誰知轉瞬他已將她手腕握在掌心,卻未曾當真張口去咬,隻是緊緊地握著,腿上痛一分,手上力度就大一分。楚意隻覺自己的手腕都快被捏碎了,心中卻不乏奇異的暗喜。至少在這種時候,她對於這個孤身處世太久的少年來說,不再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其實她再知道不過,當那匹馬失控滿場亂跑最後衝向自己的時候,若非為了救她,胡亥大可跳下馬背,以他的身手,頂多剮蹭一下,但他沒有。反而是用了最驚險的法子,如此一來是能打消秦王探視他實力虛實的念頭,二來也能保證她的毫發無損。就算是為了還報這份過命的義氣,楚意隻覺今日這隻手若真的被他捏碎了,也是值當的。“好了。”不知過了多久,昆弟發出大功告成的舒氣聲,抬手用袖子將額角的細汗擦去。楚意也跟著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胡亥,他像是早已昏睡過去般靜靜地閉上了眼。帶著少年該有的單薄稚氣,手中卻依舊不肯鬆開楚意。他這樣弱不禁風的一麵,昆弟也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眼中帶了笑意,輕聲與楚意囑咐,“這幾日你好生看著幺弟,不叫他亂動就是。我一會兒再去太醫署討些活血化瘀的藥送進來。”楚意同樣輕鬆許多,“那我就待我家公子先謝過了,若沒有公子您在,我恐怕要亂得人仰馬翻了。”昆弟擺手,謙遜道,“這節骨眼兒上,胡夫人肯定死死盯著光明台一舉一動,你能從太醫署取回藥已實屬不易。女公子妙智果決,進退有度,昆弟佩服。”楚意道,“我不過是病急亂投醫,一味蠻乾罷了。倒是您,在上林苑時我家公子如此讓您難堪,您不惱他還反而出手相助?”“他是我弟弟嘛,我這個當兄長的,合該多寵著讓著護著些。”昆弟笑得愜意陽光,說罷也不再久留,趕緊去太醫署為胡亥跑腿。待他關上殿門離去時,楚意這才安心繼續守著睡熟的胡亥。她伸手替他撫平緊皺的眉頭,自己也累得全身乏力,就著軟榻邊緣趴下來,準備打個盹兒,等晚間太官署來傳膳時再醒過來叫胡亥用膳。殿室內靜得隻能聽見燭花搖紅的輕響,楚意的手腕還尚為胡亥緊抓不放著。她卻已兀自歪頭睡過去。窗縫裡有絲縷帶著暖意的光透進來,正好落在她左頰的薄銅麵具上,嵌在繁複的紋路裡。大雨在這時識趣地停下。胡亥在這時倏然撩起鴉羽般濃黑的眼睫,他沉默地盯著楚意的睡顏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鬆開了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鬆手時掌心的空無感和指節間的僵酸令他有些不能適應,轉而又將她纖瘦的手掌放回自己的掌心。楚意累壞了,靠在榻邊也能睡得如此香沉,更不會注意到自己的手竟無意識地反客為主,五指輕輕與胡亥的五指交叉而握,緊緊相扣。胡亥意外地望著還尚在夢中不知自己作為的她,半晌的功夫卻恍若半生般綿長柔軟。終於,他嘴角極其罕見地綻出個淺得若有若無的笑,將他們的手放入錦被中掖好,方才心滿意足地重又閉上眼。這裡的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座牢,四麵圍牆,無門無窗,關押著他們自己。或許,偶爾也會有個放風時間。隻不過短得稍縱即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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