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潘朵入贅商家這五日以來，我每晚都做著同樣一個夢。好死不死的，這夢竟然是一場春夢。我清楚的記得那夢中的一切。甚至記得他離開時輕吻我嘴唇的那一抹溫柔……但，我卻唯獨記不得那張臉。想到這兒，我不禁老臉一紅，擦掉嘴角馬上就要流下來的口水，尋思著，我是不是真的應該找個人嫁了……畢竟年齡大了，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按照這種情況來看，我應該已經是到了一個如狼似虎的年齡了……尤其，當我以為那將會是我一輩子的累贅的哥哥都已經成親了的時候，我便知道了我這前二十年活的有多麼失敗。潘朵是我哥哥，本應該是我們這威風凜凜的龍虎寨的大當家，連我父母都一直以一種“你天生就是個山賊”的認知來教育他，從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教他扛大刀，講粗話。我猶記得那是一個溫暖和煦的春日午後，娘親把那把大刀交到哥哥手上，看著他顫巍巍的扛在肩上之後，微笑道：“來，跟娘親學一句，你大爺的！”可是，沒想到我這哥哥竟然把跟他一邊兒高的大刀扔到地上，輕輕的拍了拍那白白淨淨的小手，對滿臉溫柔的娘親說了一句：“娘親粗鄙。”而後施施然的離開，唯獨留下臉色發綠的娘親在那裡暗自神傷。我從未見過娘親這樣，心裡竟然抽抽的直疼，於是才三歲話還沒說利索的我竟然衝著潘朵那傲嬌的背影中氣十足的罵了句：“潘朵，你大爺的！”我不知道潘朵聽沒聽見我罵他，倒是娘親忽的一下把我抱了起來，直說：龍虎寨終於後繼有人了！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直到後來我長大了一些之後，娘親才告訴我，我那一句“你大爺的”的氣勢竟然絲毫不遜於她，她說，我生來就是當山賊的……於是，之後的我便取代了潘朵被娘親和爹爹當做龍虎寨的接班人來培養。不過，我好像真的是生來就是當山賊的料，不僅學扛大刀扛得快，甚至連罵人的語調都學得十足十。見我進步如此神速，爹爹和娘親也就不再強求潘朵學這些了，對他完全一副愛咋咋地的放養政策。於是，潘朵便成為了我們龍虎寨的一朵奇葩。潘朵經常勸我說：“小妹，聽哥哥一句勸，早日放下大刀……”我停下正在磨刀的動作，接他的話：“立地成佛？”潘朵以為勸說我有戲，接著道：“小妹啊，你跟著哥哥多讀一些書，這樣，以後才能找個好婆家啊……”我又把刀磨了三下，抬手拔下潘朵的一根頭發，疼的他哇哇大叫。我不理他，把那頭發扔到半空中，任憑它向著刀刃落去，直到碰到刀刃的那一刹那，頭發絲斷成兩截。我滿意的吹了吹刀刃，拿布裹上，一臉微笑的看向潘朵：“還有事？”潘朵以為我要發飆，於是三步並作兩步的跑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大聲道：“哥，你要是再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就把你偷畫春宮圖的事情告訴爹娘！”潘朵停下身影，一臉驚恐的回頭看我。我亦是一臉驚恐的看著他……嗬，威脅誰呢……其實，如果說潘朵是我們龍虎寨的一朵奇葩的話，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正正經經的“斯文敗類”。潘朵好詩文，懂書畫。龍虎寨雖然都是一些粗人，但並不排斥像潘朵這樣有文化的酸人，所以大家平日裡見到潘朵的時候還是友好的喚上一聲：大公子。猶記得那年冬天特彆冷，龍虎寨的生意不好做，我和爹爹帶著一乾兄弟在道上蹲了兩天兩夜也沒見到一絲人影，於是大家都很沮喪，彼時，又恰逢過年，於是大家心裡麵都有些著急。正當此時，一直好吃懶做隻懂詩文書畫茶的潘朵卻偷偷塞了不少銀子給我，我驚訝道他為何會有這麼多錢，但潘朵卻並不打算告訴我，一臉神叨的模樣。不過，據我觀察，他房間裡的燈卻是滅的越來越晚了……於是，那晚我趁他不備，便衝進他的屋裡，卻發現他竟然是在畫畫，隻是那畫，我看上一眼便覺得臉上發燙。春宮圖。潘朵連忙捂住我的嘴，生怕我叫出聲來，求道：“我全告訴你，你彆告訴爹娘好不好……”我點頭。潘朵放開了我，跟我說道，本來他隻是畫著玩兒的，但沒想到越畫越能發現這其中之奧妙，漸漸的，他竟然自己畫春宮圖也能自成一派，於是他便瞞著我們偷偷的畫起春宮圖來賣給龍虎鎮的人換點零用錢。沒想到，後來竟有一個書商看中了潘朵的畫，於是便幫他出了好幾本畫集，而潘朵也取了一個筆名叫做“一朵小黃花”，憑借著他的春宮圖遊走在書畫界的邊緣。讓人又愛又恨，難以啟齒。後來，這“一朵小黃花”的書竟然也有了不小的名氣，於是，潘朵才能攢的下這麼多錢……再後來，我才知道，那幫助潘朵出畫集的書商，竟然是我的嫂子：商雀。不過，那都是後話了，隻是那晚，潘朵千求萬拜的告訴我千萬不要告訴爹娘他畫春宮圖的事情。我當時隻是以為我抓住了潘朵的一根小辮子，便能趁他惹我不快的時候在爹娘麵前參他一本而沾沾自喜。卻沒想到，我還沒有機會告訴爹娘，他們便離我們而去了……娘親的病來得很快，也來得很急，所以，當她不幸離世的時候，我和哥哥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可是娘親，就這樣走了……關於娘親的離世，爹爹的反應卻不是很大，隻是很平靜的帶著我和哥哥操辦了娘親的後事，然後便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麵不出來，隻是吩咐我和哥哥把飯菜放在爹爹的門口。我和哥哥雖然擔心爹爹，但每每看見爹爹從房間裡麵送出來的空飯碗之後，我和哥哥便能放下一點心來。直到一個月後，爹爹忽然把我叫進房內囑咐了我一些有的沒的，當我一臉不明的出了房門之後，爹爹才抬手喝下了床邊那杯茶。於是，爹爹也走了……於是，我扛下了龍虎寨的所有事。那年，潘朵十九，我十七。後來，潘朵不知道怎麼和商人嫂子商雀勾搭上了，於是便與我商量著想要入贅商家，對此，我並沒有什麼意見，畢竟嫂子一個人掌管著偌大的商家，她的夫婿隻能入贅，而潘朵，好像在商家的發展遠遠好於在我們龍虎寨，所以，我欣然同意。嫂子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她承諾，她與潘朵的第二個孩子隨潘朵的姓，也算是給我們老潘家留了根。潘朵與嫂子的婚事敲定之後，其實，我用了整整三個晚上來想我以後的打算，但想來想去，都不太切實際。爹爹和娘親隻留下這麼一個龍虎寨，若是潘朵當初爭氣一點的話，我還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嫁個人。但這潘朵根本就是個麵袋子，不僅接不下龍虎寨當家的大任，而且還入贅商家，一點嫁人的機會都不留給我。我約摸著，我這樣的姑娘還是孤獨終老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潘朵成親這五日以來，我每天晚上都做了同樣一場春夢，於是，我決定，趕緊找個人嫁了。從潘朵成親第六日開始，我就從寨子裡尋摸著能與我成親的適齡青年，但很可惜，找了三日之後，大家都表現出了一個堅決的態度：當家是個好當家，但實在不適合娶回家當婆娘。都是認識這麼多年的熟人，我也不好如此強硬的下手，於是我為了不讓自己變成一個老大難的問題，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決定，下山招婿。聽二虎說，他當時下山貼榜的時候聲勢十分浩大，有無數英雄好漢慕名前來，都希望自己能成為龍虎寨的上門女婿。不過，對此說法，我跟二虎表示：“你可能是在誆我。”二虎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說自己有要事要辦，然後飛奔而去……招婿大典定在兩個月之後，那天雲朗氣清，風輕雲淡，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天氣。我特意穿了一身胖嬸剛給做的新衣裳坐在了高台上麵，靜等各位英雄的到來。我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台上的三人，確定了不會有人再來了之後揪住了二虎的耳朵：“你不說有無數好漢慕名前來嗎？”二虎：“也許是好漢家裡麵都臨時出事了，所以才沒有來吧……”我有一些許的無奈，隻好對著底下的三人強顏歡笑：“三位英雄好漢皆是自願而來吧？沒有什麼人強迫你們吧……”誠然，說這話的時候我是對自己有一些不自信了，但是畢竟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我雖然是山賊，但強買強這種勾當我還是不屑做的。“沒有。”底下三人齊齊回答，對此，我還是很滿意的，於是便眯著眼睛打量著台中三人。一個五大三粗絡腮胡，一個賊眉鼠眼似小偷，還有一個……咦……我眯了眼，仔細打量著這最後一位公子，那公子自然也發現了我在打量他，於是啪的一聲收了扇子，笑的溫文爾雅：“當家有禮。”我笑著回應：“公子有禮，敢問公子，是否走錯擂台了……在下猶記得龍虎鎮的阮二小姐也在今天招親……不知公子……”那公子笑的更加從容，盯著我的眼睛不放，十分真誠的答道：“在下十分肯定在下沒有走錯擂台，在下是為潘葉大當家而來。”我登時紅了臉，輕咳了兩聲，麵對著這俊俏公子不要臉的表白，我真心有些把持不住……於是對他們三人一本正經的道：“你們三人為何前來求親？”說罷，我便盯著他們三人看，但稍微能注意到我的眼神的人都能看出來，其實……我隻是在看那公子一人的……我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公子，也許真的是他長的劍眉星目，光華似月，也許是因為我從未出過龍虎鎮，所見之人並不多。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位公子，是我潘葉這二十年來所見到過的最俊俏的公子了。今日微風正好，陽光和煦，晌午的日頭那明亮的光就這樣灑在那公子的身上，恰巧那公子又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錦服，陽光斜著打在身上時映出的光好似日月生輝一般令人奪目。不過，即便這樣，那日月生輝般的光芒也擋不住那公子本身的容貌。乍一看似麵無表情，細一看卻嘴角含笑，再仔細品味，那一抹笑全都灑在了眉梢眼角，隻在目光流轉之間，若是嘴角再上揚三分，不知是怎樣的奪魂攝魄，令人把持不住……也不知，那月白色錦服下麵的包裹的是怎樣的春光，不過就這公子這般的容貌看來，那身材也應該是差不了的，也不知，與我的夢中人相較怎樣？正思量之間，台下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便一抱拳朗聲說道：“在下在江湖上闖蕩多年，最近家中老母逼婚逼得緊，恰巧碰到當家在招親，於是便前來一試。”雖說人不怎麼樣，說的倒是大實話，給你點個讚！看著那五大三粗的大漢說完之後，那賊眉鼠眼之人也不甘落後，眯起三角眼先是嘿嘿兩聲，聽著讓人好不舒服，當時我的脾氣就頂到了天靈蓋兒，等到他說道：“聽聞大當家有如花美貌，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還未等他把話說完，我便很沒有禮貌的打斷了他的話，原本看見他一臉小人的樣子便已經很不爽了，現在若是再讓我聽完他阿諛奉承的這些話，實在是太為難我了，於是我毅然決然的打斷了他的話，而後把眼神兒轉到了那位月白色錦服的公子身上。那公子自然也知道我在打量他，於是也不等我開口，便答道：“在下裴束之，瑜城人士，為何要求親……”那公子臉色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太好說，但在下又不想欺騙當家，原因其實是……在下沒錢回家看病，碰巧遇到大當家的手下在鎮上貼求親告示，說是若是求得當家，便可衣食無憂，外加白銀五十兩，於是……”話說到這裡，我也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公子是因為身無分文而走投無路，於是才到我這裡把自己給賣了，這樣不僅能得到錢財，還能得到一個媳婦兒，何樂而不為呢……不過……我問道：“你說，你沒錢回家看病，敢問公子，是何病症，不知在下是否能助公子一二？”裴束之輕輕搖頭，一臉無奈：“當家還是莫要多問，在下隻能承諾當家，若是能渡我過此難關，他日定真心對待當家，一生不離不棄。”當時我對於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言委實不太清楚，當時我隻知道，就是這個人了……我相信，對待這樣一個如花公子，所有的姑娘都一定把持不住，更何況我這樣一個糙漢子，雖然內心有一萬隻草泥馬在狂奔，但表麵上還要控製一下，畢竟我是一寨之主，怎麼著都不能讓人看扁了去。隻不過，也不知這裴公子是何病症，竟還不讓多問，看來多半是隱疾，不過小哥哥長得這麼帥，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是殘廢，就剩下這麼一張臉，我也是願意的！更可況……我摸摸日漸隆起的肚子，瞬間做了決定：就是你了！小寶貝兒！對於我招婿成功這件事情，潘朵是在我成親那天才知道的，那不過是我剛剛招婿的第二天，我本以為潘朵是不關心我這個妹妹的，畢竟對於我招婿的事情他全程都知道，但並沒有攔著的意思，直到他我成親那天潘朵帶著商雀嫂子來砸場子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如此不同意。我成親那天，風和日麗。龍虎鎮的天氣實在是很變態，像現在這般初夏時節，這賊老天可能時不時的就多喝了兩杯，然後下一場能砸死人的冰雹。於是，龍虎鎮的天氣跟鬨著玩兒似的。不過，看今天早上的天氣，這賊老天還是偏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