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悶熱,走到哪裡都能聞到的潮濕黴味,以及總不得乾的鞋襪。立夏前後的天氣糟得讓人直想狠狠發泄一通,可再是煩躁,淅淅瀝瀝的小雨就是不肯遂了人的願。躲在涼亭裡歇腳,許奕安無奈得啃著乾糧,“本就泥濘路滑,還全是要翻山越嶺的坡地。”無患用袖口擦了擦頸間的黏汗,無用的埋怨她向來不說。雨天濕裙擺,所以她早換成了一身男裝,但無論許奕安怎麼為她遮掩,就是遮不住女兒家的氣韻。一路上,反而引來了更多人探究的目光。前幾天他們故意找了梧桐樹裝模作樣挖坑,又把鳳凰台這東西吹得天花亂墜,果然不動聲色得利用了周遭村民尋物。沒想到還真的得了重要消息。“上個月我一外甥家裡頭就挖到了這個,到現在還藏在家裡呢。不過聽說是早有人定下他才去挖的,為了那玩意,可費了不少精力的。”許奕安喜出望外,現在就有人手裡有鳳凰台?!他終於找到了!拿出一張分量十足的銀票遞出去,他趕忙追問能不能去那外甥家看看,得了錢的村民自然樂意,路上還說了許多許奕安正想知道的。“這東西難求的很,起初沒人見過,但幾年前突然有人到處來找這個,隻要有就全部收走,可讓有些人發了筆橫財呢。不過有一次,有個膽肥的人偷偷吃了這東西,結果嘖嘖嘖……死的慘喲。從那以後就沒人敢碰了,即使挖出來,也隻是藏在箱子裡一點味兒都不敢透出來,就等著彆人來買走。”許奕安按捺激動與無患相視而笑,他居然真的猜對了,甚至隻要能買回來,就能製出徹底化解酉夷散的解藥。外出尋覓了這麼久,終於能有個好結果了。三人跟著村民一路繞到他外甥所在的村子,說來奇怪,這個村子實在安靜得過分了。剛路過一家農戶,無患突然停下腳步,看向村民的眼神充滿了殺意,“膽敢騙我們。”村民哪見過她這麼凶煞的人,更不知道她是因何起疑,“我我、我沒有啊?!”無患卻不說話,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上手扼住村民的咽喉,將他逼到了拐角處,許奕安和忠叔也了然跟上。果然他們剛躲好,便有一隊騎著馬的帶刀精銳路過,可反常的是在這樣不起眼的村子裡出現如此彪悍的隊伍,居然沒有一個人驚呼或是畏懼。反而是習以為常,甚至為之欣喜。那村民被無患製住,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忠叔則護著許奕安,屏息生怕被發覺。而許奕安則在那隊人馬隔道路過的時候,嗅出了鳳凰台的異香。這一次的氣味倒是濃烈,就連無患也聞到了,拿不定主意回頭看向許奕安。藥已經被收走了?許奕安趕緊讓她放開那村民,低聲逼問道:“那些人是誰家的?”村民倒是來了脾氣,揉著剛剛被無患扣得死死的肩頭,沒好氣哼了聲,“你管誰家的,剛剛不讓我說話,現在好了吧?晚了!”剛才那隊人,就是去他外甥家收藥的,並且這些年來了這麼多回,村裡人也都曉得的。許奕安他們……隻遲了那麼一點。太不甘心了,好不容易就能得到藥了,失了這次機會,還不知要耗多久。無患又是否能等得起……他跑出拐角衝上剛才的路,想要追上那隊人馬,哪怕正是許家的爪牙,他也要搶來鳳凰台。但他……不會拳腳。就在他頓住身形恨自己為什麼沒本事時,身側竄過一陣疾風,無患的腿腳快得忠叔根本追不上,眨眼,便已攔下了前方的精銳。許奕安被嚇得險些暈厥,這人做事能不能先跟他商量一下!以寡敵眾當自己有多厲害!赤手空拳就想對付刀陣箭雨?!“何無患你回來!”可無患根本不聽他的,擒賊先擒王,上來就衝著領頭的去了。她知道許奕安不甘心,所以要幫他搶來鳳凰台。領頭的衛長反應倒快,提劍便要把無患刺個對穿,無患卻不會那麼傻,淩空一個轉身踩到衛長的手腕上,讓他手中的劍刃劈向了身下的長鬃馬。馬匹吃痛嘶鳴,仰起上身險些把衛長摔下去,無患又借力跳到了馬背上,瞥見他腰後一個突兀的鐵箱,便知那就是鳳凰台。衛長倒是有些本事的,察覺到她的企圖,立馬猛拉韁繩意欲將她甩下,還能讓她暴露在後方眾多隨從的劍前。可惜這點伎倆奈何不了無患,她先是居高臨下扣住了衛長的後頸,再一個灌勁將他提了起來,乾脆拿來做自己的擋箭牌。衛長被她扼得幾乎斷氣,但在眼前黑透之前,搏命舉劍,竟是反手向身後刺去,把無患又逼了出來。與此同時,隨從們見勢立即圍了上去,無患並不畏懼,一心搶奪衛長的鐵箱。劍尖已近在咫尺,而鐵箱也隻需一個躬身就能夠到。她咬牙狠下心,冒著被刺中的危險直接迎上了尖刃。以手背貼上劍背,轉掌,前推,雖然胳膊被劃開了一條老長的血口,但好歹避開了殺招,再趁機抓住衛長的手腕,緊接著便是衛長的一聲隱忍痛呼。他的手腕被扭斷,劍被搶走,旋即腰間一輕,就算暗叫不好也來不及了。鳳凰台,終還是失守了。可搶到了鳳凰台的無患卻無處立足,隻能一躍而下落在地上,轉瞬被埋在馬蹄和刀刃之下。連她的身影都看不到,許奕安被嚇瘋了,搖著忠叔讓他去救無患。忠叔領命抽出腰間的鐵索鞭,上前絞住最近一人的脖子,將他拉下了馬,借著空隙卻沒尋著無患何在。倒是領頭衛長調轉馬頭,見到忠叔顯得頗為驚訝,隨即對上了許奕安滿含憎惡的目光,稍作猶豫該不該下馬行禮。終究,他還是服從了家主的命令,無視大少爺的存在。但忠叔和他是舊友,衛長示意眾人停手,此時才發現剛才那個招式犀利的女人不見了。又瞥見馬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傷痕,多少還是後怕的。那個女人到底是如何從他眼皮底下溜走的,此刻又是否正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忍著後脊梁的微寒,和右腕的劇痛,他隻對忠叔說道:“阿忠,你不該在這裡。”忠叔有些為難,不知要以何態度麵對他,“我們隻是要你手裡的藥。”衛長勒馬後退了兩步,苦笑著攤開雙臂,右手鬆垮垮吊著,讓人看著有些頭皮發麻。“如你所見,我腰間之物已經被搶走了,你要為難也沒用。”忠叔無言,許奕安卻急躁得上前,“她人呢?!”衛長尷尬清嗓,又是無奈得四下打量了一番,“我還想知道呢。”許奕安急著尋找無患,更是一刻也不願意見到許家的人,頭也不回得跑開找人。忠叔則沉默佇立,與衛長皆有些躊躇。“抱歉,我們各有所需,本……無意針對你。”衛長扯了下嘴角,“自然知道,少爺——哦不,是該叫許大夫吧?他還好麼?”其實和忠叔一樣,衛長是真心為著許奕安的,隻是當年他牽絆太多,沒能跟著許奕安一起離開。沒想到多年後好不容易偶然重逢,竟是這樣的局麵。然而忠叔卻無法對他說什麼,甚至連點個頭都不行,畢竟許奕安和許家的關係到了這個份上。就算隻是表個態,都是對各自主子的背叛,忠叔不能再失去少爺對他的信任。衛長也知道他的難處,並不在追問什麼,隻領著隨從準備離開,在忠叔轉身時喊住了他。“剛才那個女的……唉,總之你們保重吧。”看著舊友黯然離去的背影,忠叔難免心生愴然,才發覺這會兒已近日落。天幕由淺及深暈開了靛青,在慘淡夕陽的鍍色下,這些許家爪牙的斜影顯得極是落寞甚至是悲哀。今天這般的失職對於衛長來說隻有死路一條,或是更慘的結局——成為藥引。可忠叔對此卻無能為力,他,包括少爺也好何姑娘也好,他們都抗衡不了許家。日落是極快的,不消片刻,天邊就隻剩下稀薄晝光了。而許奕安和無患卻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忠叔挑眉哀歎,“天啊,這讓我從何找起……”隻是他絕對想不到,這個時候的無患,已被又一場苦戰拖到了極限,真的……快堅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