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呼喚的時候,許奕安就知道出事了。忍著背上疼痛衝進隔間的時候,無患正手足無措地搖著梅夫人,想要按她的胸口又不敢。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當她回頭看到他時,那充滿驚懼後怕和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的懇求目光。“救……救她……”哪還需要她說,許奕安趕緊上前。探了下梅夫人的呼吸,又按了下她的喉頭,隨即發現了最嚴重的問題,立馬變了臉色。“不好,她先前肺臟受損,這會兒胸腔裡進了氣,堵在裡麵使得肺臟張不開了。”這樣下來,梅夫人會活活憋死。此時的梅夫人已再度暈厥,臉色和口唇紫紺駭人,僅憑肉眼根本看不出她胸膛的起伏,躺在那……和死人沒什麼兩樣。無患真的被嚇到了,在許奕安查看的時候,她就乖乖站在一邊,目光在許奕安的雙手和緊蹙的眉目間來回穿梭,像個焦急的孩子一般。“怎麼樣了?”許奕安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匆匆取來了一個並不常見的藥匣,裡麵是一些粗細不一的中空針管。“一會兒的治療有風險,她要是受不住沒準會死,你要是怕,就讓忠叔來吧。”其實忠叔已經在外麵了,無患剛才那一聲,少說喊醒了醫館裡一半了人。誰知無患卻絲毫沒猶豫,“趕緊救她,我不怕的,我來幫你。”許奕安僅僅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耽誤得掀開了梅夫人的上衣,他要用這中空的針管直接把她胸腔裡的餘氣放出來。但這針若少刺一分則刺不進胸腔裡,多刺一分則會徑直刺破肺臟。“多點幾根蠟燭,備碗水,細棉布。”無患依然照做了,一向不擅長這些的她,這次竟格外迅速妥帖。許奕安讓她舉著一盞燈靠近來,自己淨了手,捏著針管朝著肋間便紮了下去。他甚至聽到在針尖刺破皮膚,尤其刺入胸腔時,無患那緊張至極的抽氣聲。她對於親人的關心,比對自己更甚,真是個實心眼的姑娘。不過……想起他背上的傷,無患也同樣看重,難道她把自己也當作看重之人了?還沒來得及高興,他正欲勾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隻怕是因為這傷因她而起,純屬愧疚而已吧。她那麼冷漠,哪裡會有這心思……“怎麼了?”這時,無患小心的出聲喚住許奕安,原來許奕安剛剛走神,手裡一直沒有動作,無患不敢懷疑,隻以為是出現了棘手的狀況。“啊,沒事。”許奕安剛收住心神,抬頭又撞向她的那雙眼,頓時隻覺得魂都被她吸走了。她的目光,從來都是清明精亮的,透著疏離和冷漠,讓人總覺得暖不起來。但這一眼,卻讓許奕安以為自己正在看一個孩子,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他,一心擔憂和緊張,茫然無措的孩子。他的愣神又讓無患慌了神,眨眼間才讓許奕安重吸了一口氣,再不敢看她,專心為梅夫人治療,直到黎明時分才放下針管。“好了,氣是排出來了,但她人可能沒那麼快醒。”幫梅夫人小心掖好被子的無患點點頭,又替她擦乾額間的細汗。正欲回頭謝過許奕安,卻見他偷偷扶著後腰,五官輕微抽搐著,顯然是背上的傷疼起來了。也難怪,為梅夫人治療多多少少要彎腰,背上剛結的軟痂一扯就是一整晚,這會兒沒準已經裂開少許了。“你還好麼?”她剛問出口,許奕安就掩飾得放下了手,乾笑著搖搖頭,“沒事,我先去抓藥,你也彆太憂心了。”換做平常,無患沒準會多說兩句,但這會兒她是在沒那個精力,頹然坐在床邊,握住梅夫人冰冷的手。忙活了一晚上,許奕安有些吃不消了,門外忠叔等得心急,還給他煮了參茶。“裡麵怎麼樣了?”許奕安灌了半碗參茶長舒一口氣,“勉強穩住了,隻是後麵還難說,我都沒敢告訴無患,你是沒看到那她模樣。”忠叔聽出他的意思,很難想象那麼冷漠的何姑娘緣何會讓少爺如此為難。開了方,忠叔讓許奕安先去休息會兒,等藥湯煎好以後再喚他起來。當許奕安端著藥推開門,看到床邊的無患時,忽然就鼻酸了起來。房間裡的燈隻剩下兩盞了,光線安靜得令人不忍打擾,無患握著梅夫人的手抵在自己額間,肩頭時不時聳動。他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無患在哭。受了重傷,不得下床都不會吭半聲的何無患,除了在夢裡,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得哭出來。無患聽到了開門的動靜,卻懶得做出反應。隻握著那始終暖不起來的手無聲地抽泣著,眼淚滑至鼻尖,滴落在布裙上。忽而,後背一暖,帶著略微的重量。她睜眼,看到他環在自己身前的雙臂。一身袍子半新不舊,包裹著不算粗壯的臂膀,卻十分十分的溫暖,一下子就能化軟她心裡怎麼也抒發不出來的苦澀。“哭吧,我在呢。”無患覺得,許奕安這個人,雖然嘴毒,雖然脾氣差,雖然有的時候有點傻。但是他真的很能讓人安心,有他的一句話,就真的讓人想在他的臂彎裡好好哭一回……而她,也沒有再逞強,窩在他的懷裡,低聲哭了好一會兒。哭到最後,淚水止住,抽噎還未完全停下時,許奕安才摸了摸她的頭頂,“現在好多了吧,你早該像這樣坦率一回的。”無患才不會應聲,見到旁邊快涼的湯藥有些不滿,“你怎麼不先把藥喂了,還管我乾嘛!”“這藥本來就是給你的啊。”許奕安試了下溫度,一口悶倒剛好,“你不是向來討厭湯藥不沉澱會有渣滓麼,這會兒剛好,喝了吧,給你安神的。”無患未料這是為她準備的,“那師傅——不是,梅夫人的呢?”許奕安倒不在意,“她這會兒昏迷著,能灌下多少?我自有辦法治她,你就不用多操心了。”他的醫術從不需懷疑,無患這才安心喝下藥,許奕安忙著為梅夫人施針,直到天大亮,又馬不停蹄出去接診其他病人了。白日裡嘈雜些,外頭的聲音多少能讓無患聽到,本來不敢再離開隔間,但聽著外麵病人左一句右一句得催著,還是踏出了隔間。見她現身,許奕安倒是挺意外的,“怎麼?在裡麵待累了?哦早上還沒吃東西吧?這裡有點心你要不要?”“你不也沒吃?”她正好見著許奕安在調藥,順手就接了過來,“這個我會,你歇會兒吧。”沒等許奕安說什麼,旁的病人倒是說笑起來,“喲,曉得心疼許大夫啦?”在他們眼裡,這位何姑娘和許大夫的關係,也就差個名分的事兒了。對於他們的玩笑,無患從不理會,隻有許奕安偷著樂,但這一次,他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被無患看了個正著。之前聽了梅夫人的話,無患就想留心些,看看許奕安到底是不是有這心思。那他剛剛笑得那麼開心……是不是有心思了呢?兩人的目光刹那交彙,又默契地撇開,心裡皆是飄忽不定的,又不知對方到底作何想法。唉,愁人。有了梅夫人在,無患立馬能乾了許多,不僅學會了生火,還知道該如何收拾東西了,就連抓藥都能給許奕安搭把手。可讓上次笑話無患的小男孩兒虎子再無話可說,衝她做了個鬼臉就跑沒影了。晚些時候許奕安還以為無患去休息了,進隔間一看,竟還守著梅夫人。自己打了盆熱水,正給她擦著雙手。他累得站不住了,坐在昨夜裡搭起的小床邊,“你學東西倒是快,不過也彆累垮了自己。”無患把布巾扔進水裡擰了擰,“怎麼不說你自己?背上傷……還好麼?”許奕安本想來一句不怎麼好,讓她為之揪心,為他愧疚心疼。但哪裡能舍得,她本來就已經心力交瘁了。“無大礙,再說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曉得分寸。”無患繼續給梅夫人擦著額角,有些地方帶了點擦傷,她下手就會極輕。許奕安就這麼定定看著她的側臉。那麼嫻靜細心,額角散著幾根碎發,柔和得完全看不出她是個殺伐之人。要不是世道玩弄,她原該是個幸福的女子,這個年紀也該有個疼愛她的夫君,有什麼都會留給她一份。當天夜裡,他們又沒回去,許奕安獨自一人守著藥罐,忠叔給他披了件外衫。“您今日好像有心事。”許奕安並不打算瞞他,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忠叔,在你眼裡,無患這個人怎麼樣?”忠叔聞言訕笑搖頭,“彆人怎麼看待何姑娘,若您在意,就不會有今天。其實您想問的是我看不看得出您喜歡何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