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怎麼放他們走……”紀晏腿腳也有了些力氣,慢慢站起身,想去扶起德清,卻赫然見到自己師傅原本抬起的頭、挺直的腰再次落了下去,聲息全無,身上的佛光也消失了。“師傅?師傅!”紀晏大駭,急忙伸手去扶,可德清的身子和剛才一樣冰冷僵硬,卻是屍體無疑!紀晏再次確定德清是真的圓寂了之後,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剛才雖然師傅一直背對著他們,可是那就是師傅的聲音沒錯,師傅圓寂了難道還會說話?會動?莫非他知道自己的離去讓紀晏遇到了危險,特意回來相助?紀晏心中慌亂,發生的一切太過於匪夷所思,師傅的“死而複生”、妖怪要吃他,這一切顯得如此荒誕,卻如此真實……而之後的他又將何去何從?“哎喲!”就在這時,卻聽屋頂一陣亂響,接著轟隆一聲,屋頂上破開一個大洞,兩個人影從屋頂上摔了下來,直直的落在屋內供桌之上,將供桌砸了個粉碎。“疼死我了!我讓你彆躲在屋頂上!你自己有多沉難道不知道嗎?”掉下來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男人身穿黃色短衫,黃色麻布褲,就連腳上也是黃色的草鞋,臉長的方方正正,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起身拍著身上的灰塵,怒視著另一個男人。另一個男人則年長了一些,看上去足有六十,此時正坐在地上整理他那長約一尺的胡子,聞言搖頭說道:“非也,兩妖法力不小,你我又要施法偽裝德清和尚複生,單獨藏匿光靠一人法力可掩蓋不住行藏。”“算你說的有理!”黃衣男人哼哼道,又拍了拍身上,轉頭望向紀晏。卻見紀晏一臉呆滯的看著他們,不由怒道:“我說你個紀晏,光看著我們做什麼,還不快來扶一扶這老學究!”“是極,是極,老朽可沒有力氣起身了。”坐在地上的老漢點頭應是。“兩位……到底是什麼人?”紀晏被突如其來的兩人弄暈了頭,心中的悲痛稍稍輕了一些,從兩人的談話和所為上來看,似乎對自己並沒有敵意,而且好像剛才師傅的異狀,應該也是他們的手腳。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這輩子從未見鬼的妖魔鬼怪全都來了?“咳咳,放心,我們兩人對你並無惡意,你啊,也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說起來你這小和尚年幼時,倒是經常在我身上拉尿來著。”黃衣男子擺擺手,歎息一聲。紀晏有些尷尬,這人……他半點印象都沒有。“好了,知道你想不到。”黃衣男子沒好氣的白了紀晏一眼,扶起地上的老漢隨意找了個蒲團坐下,接著走到德清大師的屍體前,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廟後山崖上的那塊頑石,已經在此修煉了幾百年了……至於這個老學究,呐,就是這門前的老槐樹了!”黃衣男子指了指門外,紀晏隨之望去,大驚,果然,門外的老槐樹,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你是說?你們是妖怪?”紀晏不可思議的問道,可不是嗎?那塊石頭麵對山崖,大若磨盤,紀晏最喜歡站在上麵撒尿!風景獨好。“不錯,說起來,我們來到這裡的時日,比你們兩師徒都要長。”黃衣男子麵露回憶之色,緩緩道來。原來黃衣男子叫石重,乃是頑石成精,與槐樹精綠須翁幾乎同時修煉有成,德清大師入了佛門在此處修禪,修生養性,可雖然法力高強,可也並未除了兩妖,而是每日裡教他們佛理,時日一久,兩妖倒是染了佛性。今日裡老和尚知道自己時日已到,特意囑咐兩人多多留意,他算定自己圓寂必然會驚動附近妖物,而石重綠須兩人在眾妖環伺之下也無法護得紀晏周全,隻得設計另兩人施法假裝自己未死,想來妖物驚懼難分,必會驚走,可也不是長久之計,為今之計隻有兩人帶著紀晏入世躲避。“原來如此……可又為什麼?”紀晏傷心的看著自己的師傅,師傅圓寂之時卻還想著自己的安危,可為何眾妖都要害他吃他?他的肉什麼時候如此吃香了?石重仿佛知道他想要問些什麼,與綠須對視一眼,皺眉說道:“你是想問為什麼他們都要吃你對嗎?其實我們知道的也不多,隻記得很久之前,有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傳出的消息,佛界有位真佛要下界轉世輪回,而投胎之處就在我們大明山附近,而這大明山方圓數百裡,隻有這間雞鳴寺了,我隻記得二十年前那晚,你師傅掐指算了半天,一個人唉聲歎氣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接著下山半日之後,就帶回了你。”“不錯,德清大師悲天憫人,隻是你來時身上魔氣重重,大師說你全家被魔人所害,你被魔氣纏身,他花了足足三年的時間,才驅除了你身上的魔氣,給你取名紀宴。要是你真是真佛轉世,又如何會被魔氣纏身?老朽看來,也不過以訛傳訛罷了。總算有德清大師護持,尋到此處的妖物全都被趕跑了,你才能安穩的活到現在。”綠須也點頭說道。“魔人?”紀晏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原來魔人是害他全家的凶手?師傅確實說過自己全家被害,當他趕到之時,隻來得及救下尚在繈褓中的他,隻是沒說是魔人所為罷了。“不錯,我們還記得,那時你身上的魔氣之盛,是我等生平未見,老朽活了六百多年,都未曾聽說,德清大師不告訴你真相,或許也是在保護你,畢竟如此強盛的魔氣,他的主人一定非同小可。”綠須扶須點頭說道。“可……如果師傅真的這麼大的本事,為何不教授與我,從小到大,師傅隻教我念經打坐,從未教過一招半式,更彆說兩位口中的除魔手段了。”紀晏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眼中隻會喝酒念經的師傅竟然是一個令萬妖懼怕的神仙人物:“而且師傅說了,我凡性未除,無法出家,如果我真是什麼真佛轉世,又怎麼……”“或許,隻是希望你彆去報仇吧,不能出家也算是好事,不然你是個小和尚,目標太大,反而不易躲藏。”石重不確定的說道,他們也是不解,如果德清大師心知自己一去,紀晏的小命難保,為何不教他法術絕技?更不讓他出家剃度,仿佛……有所顧忌?石重甩甩頭,甩掉這個奇怪的想法,德清大師的心思,他這塊石頭又怎麼猜的透呢。紀晏再次悲從中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師傅是真的圓寂了。“這裡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山貓和犀牛洞府離的近,來的早了一些,可按時間算來,其他妖物再過不久也會趕到,我兩為了控製大師遺體和模擬那些佛光,法力已經耗儘,再不走,就要有負大師所托了。”綠須恢複了一些氣力,慢慢站起身。“有勞兩位前輩……無論如何,我也要先將師傅安葬,再做其他。”紀晏雙手合十,對著兩人深深一鞠。“那就快一些吧,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和老學究可擋不住如此之多妖物,前輩什麼的就不要叫了,出門在外,你就叫我們大哥便是。”石重凝重說道。“多謝。”紀晏輕輕將德清大師的遺體放平,大師音容宛在,像是睡著了。可紀晏知道,從今往後,再也無人催他買酒喝,再也無人教他背誦經文,師傅對他來說,就是父親,這一刻起,他再次孤苦無依。紀晏收拾好行李,圍著雞鳴寺繞了一圈又一圈,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如今卻不得不棄它而去,直到石重兩人催促之下,才依依不舍的點起一把大火,將擺放在寺廟各處的柴火點燃,而德清大師的遺體如他生前所願,於這雞鳴寺一同化作那漫天的紅焰。“師傅……”紀晏擦了一把眼淚,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罷了。“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石重歎息一聲,德清大師有恩於他和綠須,既然答應了保護紀晏,他們就會儘力做到,更何況紀晏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更是有了感情。“可是,天下這麼大,我們又能去哪裡?”紀晏心情非常低落,離開了寺廟,他們一人兩妖,又能去何處安生?“走一步算一步,以老朽看來,洛陽卻是一個好去處,那裡乃是天下最為繁華之地,能人異士層出不窮,妖物也不敢太過放肆。”綠須翁撫著胡子說道。“對對對!老槐樹這次說的對,我修煉有成以來,一直聽說洛陽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市,去開開眼界也好。”石重附聲道。“但憑兩位前輩……兩位大哥做主。”紀晏本想合十,可讓石重瞪了一眼,急忙改口說道。“恩,千萬記住,你的性子我們也算知道,在外可不能太過惹眼了些,如今這世道,妖物和人混雜而居比比皆是……”石重滿意點頭,拉著紀晏當前走下山道。紀晏不時回頭看著火光衝天的雞鳴寺,這一去,或許再也不能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