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這是北安王遇刺事件之後的第二次議會。“聽說了嗎?蠻王已經帶著兩萬軍隊,駐紮在北門外了。”鷹勾眼用隻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對旁邊人說。在這樣的時候,蠻王突然來這一手,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底比斯城裡,就算是駐紮著主力的中軍大營,也不足以與這支常年征戰的蠻族大軍抗衡;而中軍大營,亦牢牢掌握在忒瑞斯公爵的手裡。毫無疑問,外麵傳言的政變,將不再可能出現。不過,可能出現的,將變成兩支軍隊的廝殺,也許,那將決定王國最後的擁有者。這對沒有軍權的萊恩黨派來說,無疑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哼!北方的蠻子,也來覬覦王位了嗎?”另一個議政大臣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看起來,他是個民族主義者,對蠻人是有成見的。這讓旁邊的胡子軍官不滿地哼了一聲。周圍人的議論,並沒有讓萊恩公爵有所動容。他的目光始終放在離他幾米遠的忒瑞斯身上,甚至還留意了那個常年空缺的席位。蠻王納瑞斯塔,從來沒有在這座議會大廳中出現過,但誰也不敢否認,他依然擁有很高的話語權。……不管從律法上,還是實力上。忒瑞斯公爵一直端坐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議論也如數落入她的耳中。有擁護她的,也有反對她的,但都沒有讓她的表情產生一絲波動。直到侍官敲響了銅鈴,她才站起來。“很不幸地告訴眾位,北安王,已經隕落。”忒瑞斯宣布了這個消息。“嘩!”大廳內一片嘩然。有人難以置信,有人心生悲愴,而也有人早在預料之中。一時間,無數的私下議論,就變成了滿場的喧鬨,過了很久才逐一沉寂下來。這在從前北安王寬鬆的政治下時常出現,但這一次,氣氛截然不同。忒瑞斯沒有管這些。等再沒有人議論的時候,她才繼續說:“從明天起,王宮侍官將按照王國最高規格舉行葬禮儀式,請諸位同僚做相關準備。另外,各城各邦的使臣將陸續到達,由萊恩公爵依照國禮進行接待。國喪期間,底比斯治安及防務由中軍大營協同近衛軍維持,王城中樞機構及地方官員不得調動。此,為最高政令。”席間,一片寂靜。忒瑞斯真正的官職是首席執政官,儘管自從代替北安王兼掌王國軍團後就隻是掛名了,但她在議會上的發言,依然是王國的最高政令。不過,宣讀完政令後,大廳裡依然沒有一個人說話,因為,忒瑞斯的話,顯然沒有說完。在眾人的注視中,忒瑞斯拿起第二份文件。“國喪結束後,將舉行薔薇女王的繼任儀式。”“……”仍然鴉雀無聲。按內容來說,第一份文件屬於北安王,是為北安王服務的最後一條政令,那麼整個王國都不會有人產生異議;而第二份文件,則屬於所謂的薔薇女王,它雖然的確印著王國的金色翡翠徽記,但能不能被人承認,還是一個未知數。當然,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產生異議。關鍵就在於,這個短時間,到底有多短。“忒瑞斯公爵。”果然,短暫的沉默後,萊恩公爵饒有意味地看著忒瑞斯,第一個開了口,並且當眾質疑,“這兩份文件,拿反了吧?”忒瑞斯也注視向萊恩。萊恩問道:“難道不是應該先立新王,後舉國喪?”忒瑞斯冷目一橫,萊恩也毫不示弱,兩個人迅速爭鋒相對起來。“萊恩公爵,您這麼問,有什麼憑據嗎?”忒瑞斯還沒回答,是她身後的一個內臣先站起來,“我王國新立,還不滿十年,在這個問題上的確沒有進行過提案。但是,先王身負陽炎與忒瑞斯兩族血統,在兩族的曆史與傳統中,均以國喪為重,先舉國喪,後立新王。難道,您認為忒瑞斯公爵的決策不妥?”萊恩依然看著忒瑞斯。也是他身後的大臣開的口,似乎,這場議會變成了兩個黨派的鬥爭。“內史官閣下說的沒錯。可我王國情況不同,如果國喪期間,某些人心懷不軌發動了政變,怎麼辦?國不能一日無主,如果拖下去,誰將為王,就不好說了。”“你最好把話挑明了!”忒瑞斯身後的一個軍官站起來。看起來,和這些舞文弄墨的文官不同,他沒有那麼好的口才,而且脾氣也沒有那麼好。忒瑞斯揚了揚手,讓他坐下。那個大臣意味不明地瞥了忒瑞斯一眼。然後,鷹勾眼隨著站起來,語氣古怪地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二次流域戰爭時,忒瑞斯一族曾遭陽炎族迫害,先王就是那個時候誕生的。而到了第三次流域戰爭,先王又帶領部分族人脫離忒瑞斯,締造了今天的王國。這所謂的依照傳統,是不是有點牽強了?”“你是在褻瀆先王嗎?”鷹勾眼話才說完,忒瑞斯終於忍不住怒目一視,如果是在外麵的話,肯定已經有無數刀劍架在鷹勾眼的脖子上了。“放肆!”萊恩回頭罵了一聲。鷹勾眼乖乖坐下,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哐!”就在這時,議會大廳緊閉的大門被有些粗暴地推開,納瑞斯塔帶著他的劍闊步走了進來。兩派的爭吵突然停止,所有人都看向這個陌生的男人。但那劍上的寶石可不陌生。蠻王帶著這樣的劍,表明的是,律法將允許他有權力在這議會大廳裡削下任何人的腦袋,儘管他需要一個名義,但拿著劍的人是可以有任何名義的。更何況,這是一個蠻人。很快,大廳裡的無數人,氣都不敢喘。“我,蠻族之王·納瑞斯塔,在此宣誓效忠於薔薇女王。”蠻王隻說了這一句,然後帶著他隨行的兩個士兵,轉身又出了門。眾人隨即鬆口氣。隻是,這樣的宣誓,無疑表明了,薔薇女王的繼位成為定局。不管忒瑞斯還是萊恩,都不再計劃得出任何變故。因為,城外駐紮著兩萬蠻族士兵。忒瑞斯緩緩閉上眼睛,一口氣,也從她的口中舒緩出來。……北安王隕落的消息,如這場初秋的季風,迅速席卷冰河流域。以北安王生前的名望,這幾乎可以說是近幾年來最令人震驚和悲痛的重大事件。從底比斯防務官解除了城門的禁令開始,無數外邦使團有序入城,然後又有源源不斷的車馬遠道而來。短短兩天,整個流域上的勢力代表,已經齊聚在底比斯,猶記得上一次類似的情況,還是很久以前太陽王建立聯盟的時候。雖然豔陽高照,但整座底比斯城都籠罩在壓抑的氣氛中。按照議會臨時製定的規格,城中每一座建築都披上縞素,街上也鮮見其餘的光彩。隻有黑與白。還有,那象征太陽的紅色的紫羅花。依據陽炎族傳統,北安王將會與他的親人們相處最後七天,然後進行火葬,最後再將靈柩埋入王陵之中。禮官們商議的結果是,在進行火葬前,舉行北安王的遺體送彆儀式,這是額外的內容,但參照了十幾年前太陽王的葬禮。……沒辦法,王國稚嫩到連國喪的內容都還沒有來得及製定。所以在這七天內,各邦使團無法吊唁北安王。這是第三天。王宮一如既往的戒備森嚴。這或許源於忒瑞斯公爵的謹慎,底比斯此時壓抑的氣氛,一定程度就是因為她設立的軍事管製。當然,這是正確的,忒瑞斯不能保證,那夥刺殺了北安王的刺客,不會再一次對下一任的王產生預謀。萊恩和他的兄弟披著素衣,在士兵的許可下踏入王宮。作為王國的三大首腦之一,萊恩有權力在那些使者之前祭奠北安王。和忒瑞斯以及納瑞斯塔一樣,他一個人立在王的靈柩前,靜默著。不可否認的是,萊恩對眼前這位已故的君王,是尊敬還有崇拜的。很久,也是一口氣舒出來。萊恩緩緩睜開眼,這時,靈柩前跪立的薔薇公主對他鞠了一個躬。“公主殿下節哀。”萊恩緩緩說道。眼前這位嬌弱的女孩,讓他產生一些憐憫,他最小的女兒和薔薇是一樣的年紀,作為父親的他,很難想象薔薇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薔薇回了禮,但沒有說話。或許她沒有力氣說了,就連最早時候的低聲啜泣也聽不到。“臣下代表我瓦瑞安及加德拉平原三十二族,宣誓效忠於您,女王陛下。”萊恩繼續說,低下了他的頭顱。他注視著薔薇,眼睛裡還有更深邃的東西。實際上,在蠻王的宣誓之後,他這樣緊隨而至的宣誓是必要的。萊恩黨派手裡握著極高的政治權力,但可惜沒有軍權,他不得不忌憚駐紮在城外的兩萬蠻兵。薔薇再回了一個禮,依然沒有說話。從忒瑞斯、到蠻王、再到萊恩,沒有一個不讓她感到壓力巨大,她的年紀太小了,小到甚至還不及王國一些貴族官員的子嗣。就好像,天邊垂著的那幾朵烏雲,在烏雲下,薔薇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什麼也看不到。“公爵大人,索圖中尉在哪兒?”很久,正當萊恩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薔薇忽然開口了。她並沒有以女王自居,在正式即位之前,她隻是公主,沒有任何職權的王的女兒。甚至她預見到,即使在即位以後,她也仍然在那一片片烏雲之下。萊恩轉回身,眉毛皺了皺。“已經被忒瑞斯公爵扣押。索圖擅離職守,罪有餘辜。”“不。”薔薇搖了搖頭,“索圖中尉沒有擅離職守,父王遇刺,也是無法預料的。而且,防務署越權扣押不合律法。我記得,索圖是您的外甥吧?”“……”萊恩點頭。他並不知道薔薇什麼意思。“我會找忒瑞斯公爵,請求她釋放索圖。”薔薇說完這一句後,沒有往下說。萊恩有些迷糊。如果對他說這些話的,是一個議會大臣,那他也許會對這些話產生無數種揣測,可是,從薔薇的口中說出來,他就有點不明所以了。眾所周知,忒瑞斯是在王國建立之前就跟隨北安王的忠實部下,又是如今王國的最高行政官,她於情於理都會扣押甚至處死索圖,即便萊恩自己都不敢怎麼抗議。可是,薔薇為什麼要忒瑞斯釋放索圖呢?萊恩想不明白。……或許,是在示好?萊恩再一次注視著薔薇,仿佛在試探,說:“對了,公主殿下,蠻王帶著兩萬大軍駐紮在城北,值此國喪期間,是否應該讓其回歸駐地,穩定邊防?”薔薇緩緩抬頭,並目不斜視。“蠻王與父王情同手足,他的部下們也十分敬仰父王,如我王國的所有子民一樣。”薔薇淡淡地說道,語氣很輕,但無形中似乎給人很大的壓力,“我想,他們也是來到底比斯為父王吊唁的,那麼,就讓他們駐紮在城外吧。”萊恩點頭。很意外,薔薇拒絕了他。這一次,萊恩鞠了一個躬,緩緩退出王殿。萊恩的表情有些奇怪,一對濃密的眉毛,時而兩邊皺起,時而各自扭曲,最後踏出了王殿時,他的腳步頓時變得倉促起來,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這讓後麵的鷹勾眼差點追不上。“怎麼了?”鷹勾眼問。萊恩暫時停下腳步,回過頭,帶有十足的警告。“我告訴你,你心裡藏著的所有心思,最好給我全部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