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黑漆漆的通道。一路過了三重大門,卿風才來到地窖。推開身前的鐵門,一股汙濁之氣,從裡麵飄了出來。展言抬眸,“你怎來了?”“閒來無事,前來助人為樂。”展言一笑,露出一對梨渦,“展鵬呢?”“還在衙門。”卿風說完,展言接過她遞來的飯菜,捧著碗去了門外,卿風則留守在此替他看守婦人一家。轉過目光,她瞥了一眼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三人,隻見婦人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小男孩,緊得仿佛那就是她的命,靠在她相公的肩上,神情悲愴無助。微微蹙了眉,卿風走過去,將食盒裡的飯菜擺放在他們跟前。“趁飯菜未涼,快吃吧。”這嗓音?婦人霍然抬眸,借著昏暗的燈火仔細打量她,當即認出她就是昨日在藥鋪的那位熱心腸。“姑娘!”放下孩兒,婦人起身一伸手,卿風一臉的驚恐。婦人心頭苦悶,立馬收回手,跪在她的身前,卿風心頭一震,“你這是作何?”“姑娘,求你救救我們。”“你這話怎講?”“我跟我夫君染上瘴癘之後,一直東躲西藏,知道一旦被人發現,等待我們的就隻有死路一條。但我的孩兒,他沒有染上瘴癘,真的沒有。”“有沒有染上瘴癘不是我說了算。大人他既然將你們安頓在此,就說明他不是一個青白不分之人,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絕不會放棄你們。所以你們不必驚慌,等明兒大夫前來給你們診斷後,就……”話到這兒,卿風喉頭愈發無聲,半晌不能言語。她不知即將到來的明天,等待他們的到底是怎樣的命運?婦人怔怔地看著她,惆悵滿懷。連她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又怎能叫婦人如何不心碎呢?男子抹了一把臉,佯作對一切都滿不在意,伸手前來拽了下婦人的衣角,將熱騰騰的飯碗遞到她手中,“吃吧,彆枉費了彆人的一番心意。”婦人鼻尖一酸,忍不住嗚咽。出了地窖,有月光灑來。四周靜謐,偶聽夜蟲低鳴。垂著腦袋,卿風心情有些陰鬱。走著走著,也不知擋在腳下的東西是何物?她一腳踹飛出去,破朽的籮筐落在上官夜跟崔白亦的身側。緊接著,寂靜的四周,忽然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卿風一怔,轉動腦袋往四下瞄了一眼。崔白亦驟然發出一聲此起彼伏的尖叫,“啊啊啊啊……”隻見她蔥花玉手指著一群群兩寸大小油光鋥亮的蟲子從籮筐中爬出,密密麻麻,到處亂竄。卿風定眼一瞧,嚇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蟑螂啊!“杜卿風——!”崔白亦氣的頭發都炸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你這個死丫頭,我恨死你了!”好不容易跟上官夜獨處的時光,卻被她一腳破壞。她氣急攻心,看著黑壓壓如潮水般奔來的蟑螂,“啪——!”一腳踩去,一股白色醬液飛出濺了她一身,惡心的她雙眼一翻,倒在了上官夜的懷中。上官夜劍眉緊鎖,頭皮陣陣發麻,整個人瞪目結舌。從小在北方長大的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蟑螂。卿風這一腳,簡直成了他這一輩子的陰影。他臉一沉,“接著。”“不接。”“你——?”“我渾身發軟,扛不動她。你們好自為之吧!”扔下這話,嚇破膽的卿風抖著身子,快速朝城裡的方向奔去。上官夜表情陰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底堆滿失望,揮劍斬殺飛到空中的蟑螂,帶著崔白亦快速退開。回到衙門,卿風風風火火跑去灶房燒了一鍋水。一想起那爬來爬去的蟑螂,她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見水沸騰,她起身正要去取瓢,一撇人影走入搶先取了過去。卿風抬眼一瞧,喲,這老小子回來的還挺快的嘛!但接下去,他的動作——卿風趨前一步。“那水是我燒的。”“那又怎樣?”“當然是我先用啦。”“可我現在也要用水。”“你要用就自己燒。”上官夜轉過身,目光陰冷,將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一雙冷眸和她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氣惱她方才竟那樣跑了,以至情緒有些難以自斂。卿風心下一驚,從他渾身散發的氣息裡,明顯感到了一絲浮動的怒意。她想退避,可身後卻無輾轉騰挪的餘地。他唇角一勾,眼中邪光乍現,“竟然大家都要用水,那就一起共浴啊!”這話嗆得卿風心中突的一跳,麵上血色褪儘。死一般的寂靜中,時光仿佛凝滯。短暫的僵持過後,上官夜眸光一黯,擱下水瓢轉身走了。卿風不動聲色瞥他一眼。決定還是儘早搬出內院,雖然她傷勢目前尚未痊愈,上官夜讓她住在衙門,為她調理身子,直至傷勢痊愈。但經過剛才一事,外加那夜的一吻……想起都叫人渾身燥熱。翌日。春光明媚,清風拂柳。樹上有大片斑駁的陽光垂落,隔著紗窗悄然潛入室內,令室內暖意橫生。來到簽押房,展言正在裡麵處理事務,恍惚間瞥見一道人影踱了過來。他抬眼一瞧是卿風,隻見她褪去一身捕快裝,梳著簡易的垂掛髻,髻間及兩側簪著珠花,一襲紅衣如院外綻開的三角梅,靚麗脫俗,令展言臉上不由浮起一抹笑意,問道:“今兒休息?”卿風點頭,“今日請去的大夫,有說婦人一家患了何種病嗎?”“此事大人操辦,我今兒一直在衙門,尚未知曉。不過……”他目中神色變換,直對卿風笑,“展鵬也在那麵,你可以去瞧瞧。”卿風一怔,納悶展言何以特彆強調展鵬在那麵呢?而且他剛才的表情……好淫蕩!眨了眨眼,卿風轉身走了,來到後山忽見一撇人影趴在草叢裡,正在尋著什麼?她走了過去,“找啥?”那人頭也不抬,悶悶道:“蟑螂。”“什麼?”卿風詫異。“蟑螂啊,”那人回道,發起牢騷,“也不知是誰壞了我的陷阱,整整兩日捕捉的蟑螂一夜之間屍橫遍野,殘缺不全,連隻完好的蟑螂都無法尋到。”說罷,那人乍一抬頭,麵色先是一驚,發現眼前之人就像一輪火紅的朝陽,渾身閃閃發光。後而一喜,“大恩人。”卿風一怔,看著眼前朗眉星目,麵龐削瘦的少年郎,總覺眼熟,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兩人四目相視,見她目露困惑,少年郎說:“大恩人不記得我了?那日你為我和妹子解圍,還替我們償還了賭債!”“是你啊!”卿風眼前一亮。少年郎點頭,“大恩人怎會在這兒?”“閒來無事,四處走走。你找蟑螂作何?”“大恩人不知霧靈山上有位神醫每年秋尾就會派藥童到相鄰的幾個村落收集蟑螂回去做藥的事嗎?”哇,他說話好快,卿風聽的迷迷糊糊直搖頭。他又道,“我們每到這個時候就開始捕捉,烘乾串起來等藥童前來。隻可惜,這次居然白忙活了。”卿風窘笑,不好告訴他,這個罪魁禍首就是她。“你妹子呢?”“死了。”“啊?”卿風驚訝。少年郎嗚咽,“大恩人,實不相瞞,家妹從小體弱多病,經上次一事導致虛寒加重,後而被痰憋死了。”“你叫什麼名?”“長孫薛翼。”“家中還有何人?”“就我一人。”“那你如今就靠抓蟑螂糊口?”長孫薛翼點頭,“說來慚愧。”“我跟你找份差事如何?”長孫薛翼一番激動,“承蒙大恩人不嫌棄。”“你會些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烹飪,女紅也會一點。”卿風驚詫了。她一個姑娘頓感自愧不如。“你回去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找差事,有消息之後再去尋你。”說罷,長孫薛翼喉頭那句“大恩人,在下住在下溝村……”還尚未出口,卿風一溜煙地不見了。入了山洞,展鵬正立在三重門前,背脊微微抽動。朝他靠去,卿風伸手一拍肩,他轉過身來,一雙俊目通紅。“你眼睛怎麼了?”展鵬嘴唇動了動,正想說什麼,兩名老者挎著藥箱麵色沉重地從地窖內走來,退到一旁用錦帕拚命擦拭著雙手,一陣交頭接耳。卿風當即認出這兩人乃白馬縣有著妙手回春;華佗再世之稱的甲大夫跟丁大夫。她靠了過去,正待詢問他們診斷的結果,上官夜和紀老爹就從裡麵出來,關上沉重的鐵門,本議論紛紛的大夫立時靜了下來。甲大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上官大人!”上官夜沉吟轉身,未料目光與卿風眼神一觸。卿風臉一沉,他劍眉一皺,飛快避開,看向甲大夫。甲大夫壓低聲音,婉轉相告:“老朽行醫數十載,著手惡疾也有十幾例,丁大夫又幼承家傳,行醫比我年長,但室內三人所患何種病患,我們醫術淺薄,確實難以確診下藥。”“你的意思是?”“那男女已藥石無靈,並且他們所患瘴癘乃惡疾,以延至身軀恐怕早已損壞五臟六腑。並且此病,極有可能會通過傷口、血液接觸傳播侵染,所以……還望大人得儘快……”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甲大夫忽又神色謹慎地追加了一句,“以免殃及池魚。哪怕今日出現在此的捕爺們,倘若接觸他們一家時負了傷,也隻有——”一瞬的停頓之後。甲大夫跟丁大夫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下,齊聲道:“還望大人能顧全大局,行事最好果斷解決。”上官夜的心跳,象是漏了幾拍,後而長長籲出一口氣。卿風趨前一步,“當真沒有辦法救?”“若是能救,我們為何不救?”“那……”卿風低頭思索,“那個小孩兒呢?”丁大夫道:“尚未觀察出有任何明顯傷口和反常症狀,但不代表就無任何異常,所有病症都有一個潛伏期,短則幾個時辰,長則數月半年之久。但已目前那夫婦二人的情況來看,想必這小孩兒也留不得。”聽完這話,卿風嚇的大氣不敢喘。都說大夫不僅能救死扶傷,更能殺人於無形。剛剛短短一席話,婦人一家的性命就此,終結!“唉,唉,唉……”上官夜帶兩名大夫走後。山洞外,一陣此起彼伏的哀歎聲不斷。?卿風雙手環在胸前,坐在身後的石頭上。展鵬杵在她身側,愁眉苦臉著正想找點事做,卻瞧見一撇人影提著食盒朝著這麵快速靠來。他定眼一瞧,是翠花!“你怎來了?”“給他們送飯。”說罷,紀翠花一撇洞內。“給我吧。”從她手中取過食盒,展鵬正要進洞。“等等。”拽了下他,紀翠花從腰間取出一物,“大人說一個不留。”“怎麼做?”展鵬“噌”的一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紀翠花詫異,“你抽刀作何?將這和到酒水裡,儘快弄死他們。”展鵬一撇嘴,“這是毒藥?”“你看夠不?不夠我還帶了鶴頂紅。”“你想毒死他們幾回啊?”起身走了過來,卿風將毒藥奪了過去。展鵬和紀翠花均是一愣。卿風道:“大人聽信他人讒言,信以為婦人一家藥石無靈,難道你們也跟著犯糊塗?那倆庸醫也不見得有多厲害,回頭再尋幾個大夫前來瞧瞧。”展鵬沉沉歎道:“我的姑奶奶喲,整整一上午,整個白馬縣的大夫我都請過了。”“診斷結果都一樣?”展鵬點頭,“他們不下地獄,所患的瘴癘將會危害到整個白馬縣的人,你說怎麼辦?”紀翠花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卿風心中一涼,知道婦人一家今日非死不可。“給我吧,我去。”將食盒取走,她入了地窖。鐵門吱嘎一聲,小孩兒聞聲抬眼看去,轉動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卿風。卿風挑亮燈火,轉頭看向他,見他梳著衝天辮,整個人瘦骨嶙峋,跪伏在婦人跟男子的身旁,目中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想向她靠近,卻又不敢。“餓了吧?”將食盒放在他跟前,卿風蹲下了身。小男孩膽怯怯地打開食盒,捧著飯碗,“爹爹,娘親,有飯吃了。”婦人聽到小孩兒喊,直起軟乏無力的身子,接過孩子遞去的碗,“相公。”那男人聞聲不動,雙眼緊閉,半張著嘴,臉上泛起一層青色,像沒了聲息。婦人拽了拽他,他順著牆壁倒了下去。“相公?”婦人喉頭一陣哽咽,心底黯痛,轉過頭來看著卿風。卿風心下一驚,伸手上前欲要試探男子鼻息時,她腰間猛地一痛,下盤一陣麻木,整個身子僵滯在原地,動彈不得。“你——?”“得罪了。”男子直起搖搖欲墜的身軀,一瞥卿風似想挾持她,可婦人搖了搖頭,那日在藥鋪她施恩與她,婦人又怎能恩將仇報?男子隻好作罷,“走。”扶起婦人,他將小孩兒夾在腋下朝門外奔去。卿風眉頭一皺,“喂,你們回來。你們走出這個地方,等待你們的將會是滅頂之災。”無人回應。至從患上瘴癘,夫婦二人早就涼透心魂。若非今日前來診斷的大夫個個麵容沉重,後而交頭接耳泄露了幾句,他們會以為他們一家還有一線生機。“你們以為自己真能逃掉?”“……”“你們走得出這個地窖,過得了外麵的三重大門,但門外守候的捕快,未必會放過你們。”“留在此地,不也一樣。”“姑娘來此,難道不是前來取我們的性命?”“是,我前來是取你們的性命。但是你們夫婦二人死在這裡,你們的孩子或許還能保住性命。反正橫豎都是死,何不為了你們的孩兒賭一次?”夫婦二人駐足。男子眉梢一挑,“我為何要信你?”
第14章 非死不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