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嫁衣如火(1)(1 / 1)

梅間雪 鰻魚Tech 1817 字 3天前

東曦既駕,晨輝遲遲。萬葉台的千級台階,被冒出新綠的銀杏枝條搭出一條長長的隧道,顯出無限的蔥蘢生機。林偃月被前來迎接的閣中女弟子簇擁著,正沿著台階慢慢往下走,因為萬葉台是閣中聖地,無法讓人隨意進出,所以婚禮必須在山下舉行。當日上來是一千級,如今下去亦是一千級,雖然下去總比上來好一些,但林偃月還是覺得累。林偃月想,或許這就是先人修建台階而不是曲折山道的意義,無論是什麼人,在閣中聖地都必須靠雙腿行走,卑微而虔誠。婚禮要等到黃昏的時候,林偃月到了山下,像往常一般午睡了一會兒,這才被柳雙雙喚醒,沐浴更衣,然後任由一群婢女圍著她開始繁瑣的梳妝。林偃月這邊梳妝完成,便聽見喜樂聲由遠及近,漸漸到了門口,原來是婚車已經到了。雖然此處距離舉行婚禮的地方並不太遠,但還是要坐婚車的。替謝淩風來接婚車的是喬貫華。婚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喬貫華卻依舊就那樣坐在馬上。右側,是巨大而華麗的婚車,以及歡呼雀躍著,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等著看新娘子的閣中弟子。左側,通往蒼梧殿的道路上,閣中弟子擠滿了道路兩旁,綿延著看不到儘頭。麵前,蒼梧殿傳來嫋嫋樂聲,歡愉明快,隔得遠了已經聽不見賓客們的笑語聲,但那紅綢翻飛裡是怎樣的熱鬨,喬貫華可以想見。今日的婚禮將在蒼梧殿前的廣場上進行。蒼梧殿是平仲山最重要的建築,氣勢恢宏的重簷廡殿式殿閣,色調是燦燦的金色,殿前是漢白玉鋪就的巨大廣場,曆來用於閣中各種重要的盛事慶典。之所以選擇在室外舉行,實在是因為來的賓客太多,連蒼梧殿都不能容納。千音閣是如今南疆最大的兩個門派之一,千音閣閣主的婚禮,所有追隨千音閣的門派,以及保持中立的門派,都會過來參加。況且,謝淩風生平最喜歡排場,等了十年才娶到心愛的姑娘,自然是要好好熱鬨一番,因而廣發請帖,讓今日這廣場上聚集了幾千賓客,再加上一部分閣中弟子,足有近萬人。這場盛大而華麗的婚禮,幾乎驚動整個南疆,過去的百年,從未有一場婚禮有今日的排場。喬貫華側身看著遠處的蒼梧殿出神,被身邊的人提醒,這才下了馬,向林偃月所在的院內走去。喬貫華穿過一道道門,走進林偃月所在的院子,就看到林偃月被柳雙雙扶著,正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喬貫華走到林偃月麵前,陪著林偃月一同向門口走去。林偃月的目光始終平視著前方,步履緩慢而端莊,卻突然開口道:“貫華,你看起來好像並不開心。”喬貫華道:“或許吧。”這一天,整個世界都很愉快,可唯有他們四個人愉快不起來。喬貫華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中間隔了顧簷梅的死。他們每個人手上,無論是否自知,都沾了顧簷梅的血,哪怕過去了九年,提及那個名字時,仍然會有清晰的痛感。林偃月微微側過臉去,見喬貫華有些失神,唇邊的笑容深了一分,聲音卻比方才柔和多了:“你要謝謝我,幫你毀了雲舒的那把薔薇劍。”喬貫華蹙眉,沉了聲音:“你是故意的?”林偃月的唇角慢慢勾出一個更深的笑:“斷了雲舒的念想,她才會明白什麼是最好的選擇。”喬貫華的聲音裡已經帶了怒氣:“偃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殘忍?”“空等十年,對雲舒來說難道不是殘忍?對你又何嘗不是殘忍?隻是你們都缺少破釜沉舟的勇氣。”林偃月的語氣淡淡的,卻帶著透徹了悟。喬貫華沉默,他知道林偃月說的是對的。喬貫華的語氣重新柔軟下來,帶了那麼一絲無奈,聽起來像是一聲歎息:“偃月,淩風他也等了你十年。”片刻的安靜,然後林偃月淡淡地道:“我知道。”他們都還有可以等的人,而她已經沒有了。即使有,她的身體也等不了了。道遠日暮,水儘山窮。林偃月側過臉去看著喬貫華:“貫華,我希望,我還能有機會,參加你和雲舒的婚禮。”喬貫華聽林偃月的語氣是難得的溫柔和緩,竟然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突然有些發愣,隨即喬貫華露出了一個淺笑,卻沒有答言。林偃月也沒有再說話,待喬貫華轉過臉去之後,唇邊慢慢勾起了一個笑容,弧度美好,卻分明藏了透骨的冰冷和恨意。如果想讓毀滅變得更加痛徹心脾,那就必須先讓現實苦儘甘來、繁花似錦。無論是喬貫華和夏雲舒之間,還是謝淩風和她之間。林偃月沉默著跨上最後一道台階,走出最後一道門,然後便看到了門口那輛大的有些誇張的婚車,以及無數掛著微笑的臉。林偃月在台階上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恍然出神,喬貫華正要出聲提醒,林偃月卻已經重新邁步,向婚車走去了。…當金色夕陽灑下柔和的光芒時,林偃月終於登上了蒼梧殿前的廣場。謝淩風看著林偃月走下車,就已經忍不住想要走過去,但還是克製著沒有動,看著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麵前。林偃月的那雙眸子分明朦朧恍惚,看過去時卻仿佛一汪幽潭,深不見底,唇邊有一抹淺淡的笑容,是慣常的弧度,看不出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林偃月平日裡總是一身素白,此刻卻已是從頭到腳一身豔麗張揚的紅,那一身嫁衣,和身側鋪過來的晚霞融到一起,似乎要燃燒起來。或許是因了那紅色,此刻的林偃月,再不是平日裡月光般空靈剔透的美,整個人都帶了些飛揚妖冶之感,是血色曼陀羅、地獄秋彼岸,足夠驚豔天下,讓人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淪陷。在謝淩風的記憶裡,從前林偃月是常穿紅衣的,粉色,銀紅,石榴紅。後來,千音閣被滅之後,林偃月便隻穿一身素白,一穿就是十年,之前她是為了他的父母而穿,後來,又加上了顧簷梅。謝淩風知道,那是她無聲的悼念。好在,如今她終於為他穿了這一身如血似火的嫁衣。待林偃月走到近前,喜娘本是要將紅綢的另一端遞給謝淩風,謝淩風卻沒有接,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徑直走到林偃月的麵前,然後牽起了她的手。喜娘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故,她一生參加過幾百對新人的婚禮,第一次遇到這麼心急的新郎,隻當是謝淩風身為閣主日理萬機,大約沒怎麼見過彆人成婚,又是第一次成婚,不懂得其中規矩。喜娘正要開口勸說,卻已經被喬貫華製止,隻能看著謝淩風牽起林偃月的手,然後向大殿的方向走去。從廣場前的台階,一直到蒼梧殿前,鋪了長長的紅色地毯。謝淩風牽著林偃月的手,沿著紅毯向前走,他走得很慢,配合著林偃月的步調。這一步步,踏上的是他們暮暮朝朝的幼年時代,以及被命運打碎的十年;踏上的是父母親族、千音閣弟子的屍山血海,以及顧簷梅和死在顧簷梅手上的千萬條性命;踏上的是他對她的愛,以及她對他的恨。但他要保持微笑,保持喜悅。這世界上,能夠失而複得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除了珍惜,已無心再想其他。她纖弱的手就握在自己手中,她這一身如火嫁衣是為自己而穿,就足夠了。過去如何,那都是過去;將來如何,取決於自己——這一刻,謝淩風是這樣對自己說的。再長的紅毯總有走完的時候,當謝淩風和林偃月一起走到儘頭,謝淩風才發現林偃月似乎是在發怔,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該轉過身去了。這一刻陷入回憶的,不止他一人,她亦是。謝淩風扶住林偃月的肩,和她一起轉過身去。謝淩風突然很滿足。場上賓客雲集,紛紛向他們看過來,一張張笑臉,喜悅的,讚歎的,豔羨的。他廣發婚帖,就是要整個南疆都見證他們的幸福。接下來就是正式的儀式,但在此之前,謝淩風要在這上千賓客麵前,在閣中千萬弟子麵前,對他身邊的林偃月說幾句話。這幾句話,其實等到隻剩下他們兩人時說,或許更合適一點,但是,他決定在這裡說,他要整個天下一起見證他對她許下誓言。謝淩風待場上的歡聲笑語漸漸小了一點,這才微微側身麵對著林偃月,然後握住了她的雙手。在千萬人無聲的凝望中,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偃月,從此以後……”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而響亮的掌聲,突兀地打破了全場的安靜。不僅是謝淩風,場上賓客的目光也都齊刷刷向那掌聲傳來的地方看過去。隻見一個淺綠色衣衫的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紅毯的正中間,正一邊笑著鼓掌,一邊向謝淩風他們的方向走去。那少年容貌十分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唇邊的笑容格外明亮,一直亮到眼睛裡,讓人一見了就忍不住會覺得歡喜,哪怕他此刻做出這般不合時宜的事情,也仍然無法讓人生出討厭來。此人正是長桑穀的穀主——桑白及。桑白及雖然看起來是在十分悠閒地緩步向前,身影卻移動得很快,不過片刻就已經停在了謝淩風和林偃月麵前。林偃月和謝淩風,以及站在一旁的喬貫華,都在一瞬間變了臉色,隻是怔怔地看著桑白及施展輕功身法行到了他們麵前。然後,謝淩風終於喃喃地說了一句:“浮舟。”“浮舟”是顧簷梅的獨門輕功絕技。顧簷梅自小在武功一路上就極有天賦,於輕功上更是超出常人太多。浮舟本是顧簷梅的父親自創的輕功,威力其實隻是中上水平,但到了顧簷梅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對浮舟做了很多改動,將浮舟身法加快了數倍不止。後來,顧簷梅成為千音閣閣主的時候,輕功已經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施展浮舟之時,天下能看清其身形的都已經寥寥無幾。然而,驚豔天下的輕功浮舟,還認識的已經隻剩下了謝淩風、喬貫華和林偃月三人。當年顧簷梅來到千音閣後,便由謝淩風的父親親自教授武功,出於對姨父的尊重,顧簷梅便再也沒有在眾人麵前練習和施展過從前父親教授的武功,隻有他們三人在私底下見顧簷梅使用過幾次浮舟。而後來,見過浮舟的人,幾乎已經全都死在了顧簷梅的劍下。在場賓客既不認識桑白及,也不知道浮舟的存在,故而俱是一臉不解,不明白區區一個少年,為何能讓三人這般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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