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蕭蕭白雪(1)(1 / 1)

梅間雪 鰻魚Tech 1346 字 3天前

月落星隱,晨光微明。燈火迷離的浮華喧囂退卻之後,西州城內嫋嫋炊煙飄蕩,顯得格外寧靜悠然。昨日還是溫暖明媚的早春天氣,下半夜卻突然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此刻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一輛青色馬車從城東駛出,沿著大道向東行去,在積雪上拖出長長的車轍。馬車內坐了兩個人。靠右側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一張臉生得極為清秀乾淨,眉目間透出些許跳脫和孩子氣,正懶洋洋地將手肘撐在小矮幾上,一身極淺的水綠色衣衫,貝錦紋樣閃著含蓄內斂的碎光。少年旁邊,有個白衣女子正閉眼靠在車壁上,如墨青絲垂下來遮住大半張臉,隻能看到消瘦尖俏的下巴和略顯蒼白的嘴唇。這女子,正是昨晚被人劫走的林偃月。那少年端詳了林偃月片刻,突然伸出手來,三根指尖搭在林偃月的腕脈上,過了很久才鬆開手,輕聲說了一句:“果真是,紅顏薄命。”林偃月迷迷糊糊醒來,待看清車內的情形,這才想起來昨夜自己本是暈倒在了煙花巷,卻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輛馬車裡。昨晚那迷香的作用似乎還殘留在體內,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內力更是半分也使不出來。很快,林偃月聽到身旁響起一道輕快而愉悅的聲音:“醒了?”林偃月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抱住了手臂。九年前那場大火之後,林偃月離開千音閣,最後昏倒在雪地裡凍傷了身子,從那以後就變得格外畏寒。她此刻衣衫穿得單薄,隻覺得寒意從四周直竄進身體,全身上下都仿佛結成了冰。少年見林偃月沒說話,也未生氣,打開車窗,興致勃勃地道:“你看,那邊嶺上有個亭子,簷下的白梅開得極好,要不我們一起去賞梅吧?”林偃月聽罷,心頭突地一跳,臉色瞬間蒼白起來。“簷下的白梅”幾個字被那少年有意無意地加重,聽在林偃月耳中分明就是“簷梅”二字,頓時心像是在油鍋裡滾過,疼得滋滋有聲。林偃月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聲音嘶啞急切,又帶著慌亂無措,每個音都似乎在顫抖:“你是誰?你知道什麼?”林偃月神色突然激動,全然不複方才冷淡從容的模樣,也不知那少年是不是被她嚇到了,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在馬車內陷入沉默時,林偃月突然聽到車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後傳來幾道整齊的聲音:“見過堂主。”馬車停下,車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少年的臉上焦急之色頓顯,急忙伸手點了林偃月的穴道,然後掀開車簾走了出去。林偃月察覺那少年的內力似乎很弱,雖然點了正確的穴道,卻並未讓她暈倒,隻讓她身子發麻,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很快,車外傳來方才那少年的聲音:“白雪,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然後,另一道聲音響起:“一切順利,有點擔心你一個人,所以就趕過來了。”聽起來是個成年男子,聲音有略微的低沉,卻是恰到好處,給人一種十分溫暖的感覺。林偃月聽著外麵的動靜,將“堂主”和“白雪”兩個詞在心裡琢磨,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長桑穀右堂堂主——蕭白雪。林偃月雖然不再關心江湖事,但畢竟待在消息靈通的煙花之地,還是聽說過一些關於蕭白雪的傳聞,況且蕭白雪此人實在是很有名。長桑穀據說是扁鵲之師、戰國神醫長桑君的後人,曆任穀主皆是當世神醫,而長桑穀地處南疆的西南角上,素來不涉江湖紛爭,隻管治病救人,經營著南疆七成以上的醫館和藥材生意,是以被江湖敬重,輕易不敢得罪。蕭白雪雖然掛名右堂堂主,實則長桑穀一應決策皆出其手,乃是長桑穀真正的當家人。但是蕭白雪的有名,卻不僅僅是因為此人的身份。蕭白雪掌管長桑穀的這些年,南疆每有疫病發生,總會親率穀中弟子前去。幾年前的浦州瘟疫,疫情開始不到半個月就死了一萬人,為了防止疫情蔓延,朝廷出兵封鎖蒲州的各大要道,打算任憑蒲州十萬百姓自生自滅。後來,是蕭白雪帶穀中弟子翻越數道峽穀,悄悄進入蒲州,又研究出藥方,帶領居民煉藥救人,這才救了蒲州數萬人的性命。隻是,蕭白雪自己卻身染疫病差點死去,而他帶去的幾十個穀中弟子,最後離開時已經隻剩下了三人。蒲州瘟疫之後,蕭白雪之名傳遍南疆,世皆稱其佛眼佛心。自此,蕭白雪便得了一個稱號——“清聖”。以“聖”稱之,又加“清”字,以讚其清風高節、冰壺秋水。南疆百年以內,從無一人得到此等稱號,足見江湖對其讚譽之盛。林偃月心中疑惑,不知蕭白雪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也來不及細想,隻能先去聽馬車外的對話。蕭白雪的語調十分溫柔:“你不是說自己先去西洲城玩嗎?在城外做什麼?昨晚下了雪,外麵冷,到馬車裡再說吧。”少年道:“呃……”“白及,怎麼了?”蕭白雪的聲音帶著疑惑。“哥哥……”少年軟綿綿的語聲拖長了,像小孩子一般,尾音聲調上揚,是撒嬌的語氣。蕭白雪問道:“車裡有人?”少年道:“嗯,半路從一群人手裡救了個姑娘,等一下就送她回去。”蕭白雪的語氣有些無奈,卻滿是寵溺:“白及,撒謊的時候,不要眨眼睛。”林偃月本以為,是這個少年將自己從煙花巷中劫持了出來,但此時聽著二人的對話,又想起來少年連點穴都不太熟練的蹩腳武功,又有些不確定起來。林偃月聽到車外傳來腳步聲,踩過枯黃的樹葉和薄薄的積雪,最後停在了車門口。然後車簾被掀開,強烈的光線撲麵而來,猛地射進林偃月的眼睛裡。林偃月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連閉上眼睛都不行,再加上本就有眼疾,隻覺得麵前白晃晃的一片,眼睛刺痛難忍,下一刻眼淚已經簌簌地滾落下來。林偃月本能地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可是站在車門口的蕭白雪卻遲遲不見動作,既不進來也不放下車簾,就那樣站在門口。林偃月想,大概不管是誰,一掀簾子就見一個人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睜大眼睛,淚流滿麵,不愣住都不行。片刻後,蕭白雪似乎終於察覺了她的反常,進入車內,然後伸手解開了她的穴道。林偃月閉上眼睛,眼眶中蓄著的眼淚再次滾落下來,簡單解釋了一句道:“我有眼疾,見不得強光。”蕭白雪的聲音比方才多了幾分低啞:“抱歉……”林偃月用左手掩住眼睛,右手伸向蕭白雪,道:“有帕子嗎?”匆忙被劫出來,林偃月身上什麼也沒有帶。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和淡淡的溫暖,林偃月將帕子拿過來,拭去臉上和眼角的淚水,然後將手裡的帕子遞回去,道:“抱歉,弄臟了,你扔了吧。”林偃月重新睜開眼,這才看到坐在一旁的蕭白雪。白玉冠束發,玉冠下的臉也如美玉雕琢一般,清雅絕俗,如冰如雪。身上一襲白色狐裘披風,披風裡麵亦是白色的錦袍,墨綠的腰帶和袖口點破單調的顏色,上麵隱約繡了精美的雲紋,雅致得毫不張揚。謙謙君子,溫其如玉。瑤木瓊枝,絕世無雙。林偃月看著麵前的蕭白雪,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白梅一般的少年。若顧簷梅可以活到這個年紀,想必也會是同樣的驚豔天下吧。“如果顧簷梅還活著”這樣的想法,林偃月還隻開了個頭,就自我否定了。她素來清醒,而清醒的人不容易欺騙自己,她知道顧簷梅已經死了,死在她的麵前。哪怕那一刻顧簷梅沒有死,他也不可能活下去。因為,他用餘生換了一年,而那時已經是一年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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