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裡麵出來，樂闌珊覺得自己雙腿發軟，腦子裡麵也是一片混亂。她現在很沒有辦法，上麵是領導，下麵是運營的小姑娘們。在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張老板要考慮整個發行部的收益，小姑娘們則等待著上麵的人給個交代，她夾在中間，不能違背張老板的意思，也不能辜負小姑娘們忐忑的心情。縱然她有萬分怒火，現在也不能撒出來。這也是為什麼她最後走時，會忽然放棄掙紮的原因。因為這個部門不是她的，這個項目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製約太多，她真的沒辦法。於是她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杯水，慢吞吞的咽下去，強行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了些。一眾運營姑娘默默的跟在她的背後，越聚越多，擔憂的看著她，誰都沒敢出聲。樂闌珊喝完水，閉了會眼，緩緩的吐了口氣，這才故作沒事的回身，淡淡笑道：“彆都聚在我這裡，自己去做自己的吧。”說完，她又忽的想起來，如果《星光》真的不上線，後麵的事也都不需要再做了。她溫聲開口道：“沒事做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早點下班……沒關係，彆擔心我。”口中說著柔軟的話，心裡卻是一片冰涼。運營組的姑娘們全都站在她麵前杵著，沒人動，樂闌珊催了好幾次，她們才猶猶豫豫的散開，實習生小姑娘不肯走，被副組長拉了好幾次，才帶著點哭腔的道：“闌珊姐，你千萬彆生氣，你好好休息會吧。”“我知道。”樂闌珊淡淡笑道。“還有……醒哥已經過來了，你跟他說完，就回去吧。”小姑娘說完就跑了。樂闌珊一愣，猛地扭頭。葉醒來了！倉皇之中，她什麼情緒都還沒有整理好，又該怎麼去麵對他？她握著杯子的手驟然收緊，竟有些手足無措。怔神許久，才輕輕鬆開，朝著自己的辦公室那邊走去。就算無法麵對又能怎麼辦，總不能將那位祖宗晾在公司裡麵。他早晚得知道，不如現在就告訴他，這個自己當時辛辛苦苦爭取下來的代言，可能要解約了……縱然他可能會生氣，可能會暴怒，但是她還是得說。樂闌珊的辦公室在角落裡麵，門緊閉著，倒是沒鎖，她走過去輕輕的將門擰開，半躺在椅子上那個男人的身影頓時就顯露了出來。他還真不客氣，把辦公室當自己家似的，一副懶散得快沒骨頭的樣子，鼻尖有些紅，還在不停的吸鼻子，他手裡麵拿了個A4打印紙一樣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寫的什麼，察覺到樂闌珊進來後，他也沒抬頭，道：“會開完了？”“開完了。”樂闌珊笑了笑，道：“你還挺會享受。”“你彆以為我聽不出來你說我吊兒郎當。”葉醒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好像是專注的要把自己手上的資料看完。他那個位置正對著空調，迎麵而來的冷風把他額前的頭發吹了起來，吹得他鼻涕直流，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半點都沒有注意到。樂闌珊覺得這空調的溫度實在太低，猜測葉醒就是因為這樣才感冒的，便有些無奈的走到櫃子邊上，取出個盒子來，道：“你都這樣了，也不知道注意點……帶上吧。”葉醒本來生病了就有些有氣無力的，聽到她教訓，語氣裡就帶著點子煩躁，道：“不就個感冒，有什麼好注意的。”這樣說著，還是伸手把盒子拆開了。一條藏藍色暗紋的披肩顯露了出來，角落刺著“星光”兩個字，看樣子應該是《星光》的周邊，而且看那工藝，應該還挺貴。葉醒用兩根手指頭嫌棄的拎了起來，道：“這是什麼？抹布？”樂闌珊被他氣得差點笑出來，道：“是給你的披肩，你再這樣遲早被空調吹成偏癱。”“這麼醜的周邊，賣的出去嗎？”葉醒皺著眉，非常不樂意的把它披到了肩膀上，冷風驟然被隔絕在了外麵，他感覺好像是要比剛才好了些，這才將盒子給關上。樂闌珊突覺得心頭微微一刺，輕輕笑了笑，道：“以後不用賣了。”“那還挺可惜的。”葉醒難得的說了句人話。樂闌珊輕輕垂眸，道：“嗯。”怎麼不可惜啊。研發三年，交到他們手裡麵籌備一年，為了它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和努力，現在說不上就不上，臨死前連半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又怎麼會不可惜。想到此處，她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一直壓抑著的那股子情緒再次從心底冒了出來，她生怕在葉醒麵前暴露了什麼，便彆過頭去，深深的吸了口氣，回頭淡淡笑道：“先說正事吧，說完你也好早點回去……”葉醒突然問：“你崩這麼緊乾什麼？”樂闌珊的話驟然被打斷，微微一愣。“我說你崩這麼緊乾什麼？”葉醒站了起來。樂闌珊心裡突然覺得一陣恐慌，好像是被看透了什麼似的，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顫栗。然而葉醒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邁開步子朝著她這邊走去。樂闌珊連連後退，退到幾乎要抵到牆上的時候，葉醒停了下來，抱著手臂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裡麵似有利刃，好半晌，皺著眉頭道：“我在問你。”樂闌珊答不上來。葉醒等了半晌沒有等到動靜，便換了個問題，道：“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樂闌珊腦袋有些空白，聲音澀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道：“在……想什麼？”“我在想我代言的這個遊戲，是不是出了點問題。”葉醒依舊抱著手臂看他，語氣卻似帶著些清冷，慢慢的，像是淩遲般的吐出幾個字：“是不是就要涼了？”樂闌珊心臟驟然似被狠狠的一攥。她在聽到張老板說這件事的時候，心裡被憤怒填滿，還沒有感覺到其他的情緒，然而在現在，毫無防備的被葉醒揭開傷疤，竟刹那間有血肉模糊的痛感，呆呆的看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葉醒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好久，她才聽到自己略帶著顫抖的聲音道：“你……怎麼知道？”葉醒以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著她，抓起她的手，道：“過來。”樂闌珊猝不及防，被拉到了桌邊，葉醒把自己剛才扔到桌麵上的資料指給她看，道：“看到沒？”樂闌珊低頭去看，瞳孔微微一縮，這才發現這是版署新規定的資料，不知道是誰送到辦公室來，原本是想讓樂闌珊看的，但卻讓葉醒搶了先。所以，他全都知道了。遊戲版號拿不下來，有可能根本上不了線的事情，他很清楚。她不用再費心費力的解釋，明明應該鬆口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何，想到自己和葉醒這些天來一起為《星光》做的努力，竟是愈發的喘不過氣來。樂闌珊突然覺得有些雙腿發軟，撐著桌麵，閉著眼，許久都沒有說話。“所以遊戲是真的涼了？”葉醒在旁邊冷不丁的問道。四周有些片刻的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樂闌珊認命似的，低低的道：“是。”輕飄飄的回答，仿佛像是有什麼東西塵埃落地，她的眼前也不受控製的模糊起來。葉醒驟然聽到這個回答，忍不住在後麵暴躁的罵了聲臟話。他果然生氣了。樂闌珊在來的路上便猜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這個代言是當時自己去求他答應的，說好了會讓他提升熱度，是互利互惠的合作，然而現在他儘心儘力的幫自己做了，這個遊戲卻被腰斬，是她對不起他。她實在忍不住疲憊，用極低的聲音道：“對不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操！”葉醒終於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暴怒道：“這都是什麼些智障定的規矩啊！這遊戲哪裡不合規矩了！”樂闌珊一呆。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給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葉醒一掌又拍下來了，怒氣衝衝的道：“這遊戲到處都在講美德，既賞心悅目又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就不明白哪裡不行了？你跟我說，到底哪裡不行了？”桌上的電腦屏幕差點被震得翻了出去，樂闌珊被他這氣魄所震，都快驚呆了，瞬間把自己的愁緒全給忘了，連忙跑上去拉住他，道：“葉……葉老師彆生氣，彆生氣，這桌子不經拍。”“不生氣，我不生氣？”葉醒勃然大怒，差點就要砸鍵盤了，道：“不就是因為他是進口遊戲嗎？進口遊戲沒人權嗎？還要不要人活了！”葉醒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激動，仿佛他才是直接受害者一般，樂闌珊拍著他的肩膀讓他消消氣，然後連忙去給他倒水。這氣完全消不下來，葉醒感覺自己肺都要氣炸了，連著灌了好幾口水，鼻涕又流下來了，沉著臉開始擰鼻涕。樂闌珊看了他半晌，終於從剛才那被震懾的感覺中回過神來，覺得有些好笑，溫柔的替他順著背，道：“葉老師，你這麼生氣乾什麼？”“你自己的代言，首個代言，你不生氣？”葉醒冷冷的道。樂闌珊怔住。她覺得他還真是敬業，每份工作都好像是自己最重要的事情般，明明這件事他還是可以好好收尾的，再利用這個遊戲不能上線的事情炒一波，不僅能維持自己的熱度，還能收到完完整整的代言費。可是他並沒有。他怎麼會這麼好呢。可惜她……對不起他呀。一股心酸的意味驟然襲來，方才吵架時，強迫自己冷靜時都沒有的情緒，此時在麵前這人如此暴怒，如此替她出氣的情況下，緩緩的漫開。樂闌珊的笑意慢慢的泯去，她垂下眼簾，輕輕的道：“我也挺生氣的，隻是……”“這有什麼隻是的，這種事換誰能忍得了？你忍得了？反正我……”葉醒說到一半，話倏然頓住。他看到樂闌珊就這樣安靜的站在自己麵前，悄無聲息，臉頰上卻不知道何時多了兩行清淚。此時正是日落，太陽還沒有完全消退，天空如同被燒過般，餘暉從落地窗外照了進來，她的臉龐映著燒紅的流火，顯得格外的通透。葉醒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樂闌珊倔強，從來不是個肯哭的性子。如今竟然當著他的麵哭，那得多難過。在樂闌珊進來的時候，葉醒就已經對這件事有了猜測，一直在提醒自己彆發脾氣，結果還是沒忍住，結果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心裡頓覺有些煩躁，胡亂的抓了抓頭發，道：“你，哎，等等……”他實在不習慣安慰人，卡了半晌，才繼續道：“等等，你彆哭啊，這個有什麼好哭的？不就是遊戲涼了麼，哪有遊戲不涼的啊，你以前賣了那麼多遊戲，最後結局不都一樣麼……”他發現自己說了半天都是爛話，而且越說越爛，悔得差點把舌頭給咬了，心裡越發的煩躁，道：“反正你彆哭了，不許哭，我最煩彆人哭了，知道不知道？”樂闌珊閉著眼，半晌沒回答。“知道不知道？”葉醒暴躁的問。“知道……”樂闌珊帶著些鼻音。“那彆哭了。”“嗯……”“操！彆哭了！”“沒哭了……”樂闌珊嗓音在發顫，低頭擦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麼越擦越多。葉醒心裡沒由來的一皺。“姑奶奶，你不是答應了嗎？”葉醒真的是山窮水儘了，拿出紙巾往她臉上糊，甕聲甕氣的道：“你不是這種人啊，你平時不挺凶的嗎，還敢指著鼻子罵我，你再罵罵我！你罵我！”樂闌珊本來心裡還有點難受，但看著他把自己的手拿起來，舉到他的鼻子麵前，臉上一副討打的樣子，終於還是沒憋住，“噗”的一聲，破涕為笑。“笑了？”葉醒繃著沒敢放鬆，道：“真笑了？”樂闌珊默默點頭。葉醒總算鬆了口氣，道：“笑了就好，哄你這姑奶奶真累。”“我不是。”樂闌珊微微吸著鼻子道。“好好，你不是，我是行了吧。”葉醒道：“以後你不叫我姑奶奶我都不答應你。”樂闌珊這下是真笑了出來。“彆光站著。”葉醒走過去，把桌上那份資料拿起來，道：“既然不哭了，就來給我說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為什麼突然要整改進口遊戲？”他手上的那份資料並不全，隻是列明了版署的新規定條例，但哪些遊戲受限，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卻全都不知道，於是剛剛他才會那麼急著找樂闌珊確認。“因為很多進口遊戲，包含了血腥暴力的成分。”樂闌珊低聲解釋道：“其實還有很多不被允許的內容。總之從前的審核機製不太嚴格，越來越控製不了鑽空子的廠商……”“所以準備集中整改，暫停下發版號了？”葉醒冷冷的道。“嗯。”樂闌珊道。“真是逼死個人。”葉醒有些反感的將資料扔出去，道：“算了，這些事情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要怪就怪你們運氣不好，正在砸錢的檔口出這事兒。”“嗯。”樂闌珊道。“你彆老嗯啊，有什麼看法說出來啊！”葉醒道。樂闌珊看著他，片刻後，輕輕的道：“後麵的活動可能都要取消了，不能給你帶熱度了……”葉醒微微一愣。“誰還惦記這個啊！”他不耐煩的道：“你先管好你自己。我看起來是需要蹭彆人熱度的人嗎？我窮嗎？我缺錢嗎？”樂闌珊聽他罵，眉眼卻不自覺的彎了起來。她真是，職業毛病改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樂闌珊剛才那句話刺激到了葉醒，葉醒說完這段還不夠，煩躁的擺擺手，道：“彆提著破事，每天就熱度熱度的。我沒你那麼高的追求，我就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混吃等死就行了，什麼紅不紅的，都是程真給我加的戲，煩。”他說完，發現樂闌珊沒什麼動靜，還以為她沒聽，皺著眉頭扭過頭去。誰知道樂闌珊聽得很認真，安靜的看著他，眼中帶著點淡淡的笑意。他驟然住口，四周就變得格外寂靜，整個辦公室裡似隻有兩人的呼吸，還有空調嗚嗚的風聲。葉醒沒由來的心裡突突的跳了跳，道：“走吧。”說完，倒是沒急著邁步子，看著她被這屋子裡麵的空調凍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把自己的披肩取下來，直接纏了圈纏到她脖子上，這才朝著外麵走去，道：“我請你吃飯。”樂闌珊心裡一直在惦記著其他事，還真忘記了這裡麵空調的溫度，此時驟然被這披肩一蓋，剛才那男人身上殘餘的溫暖便緊緊的貼了上來，順著皮膚，仿佛一路能湧進血液裡，直至心臟。她低垂著眼簾，猶豫片刻，還是道：“其實……”葉醒隻顧著走，沒聽清，還以為她要跟自己說什麼，皺著眉頭道：“什麼？”“沒什麼。”樂闌珊道。“說啊。”葉醒生怕她還有什麼想不開的，立馬停了下來，道：“彆憋著。”“我真沒有……我剛才就說了句好。”樂闌珊有點無奈的道。“我不信。”葉醒懷疑的看著她，道：“你不會真的沒想開吧？”“哎，姑奶奶你彆這樣，有什麼事情是吃頓飯不能解決的？”他一把抓住樂闌珊的肩膀開始猛晃，道：“醒醒，快醒醒，笑對人生，明天會更好。”樂闌珊額頭青筋暴起。她覺得自己沒法冷靜了，葉醒帶給她的火氣，連張老板都沒法比。“葉老師。”她伸手，狠狠地掐了下葉醒的腰，微笑：“能和平共處嗎？”葉醒猝不及防，被掐得倒吸了口涼氣，臉色都變了，扭曲半晌，還是露出個勉強又猙獰的笑容來：“……能。”……個屁！他隻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