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板娘(1 / 1)

少年遊 鰻魚Tech 2887 字 3天前

陸昱和蒼瀾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翻進客房,屋內長孫遺策早已等得焦急,見二人終於回來,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見被架在中間的陳衡。就算從容冷靜如長孫遺策,也忍不住愣了一瞬:“這是誰?”“說來話長。”陸昱將陳衡丟到榻上,坐到桌邊。壺中茶水尚溫,陸昱連喝兩盅,壓過喉中乾渴,才將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所以說,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也在調查死囚複生的事情。”長孫遺策看蒼瀾半邊袖子淌血,從櫃中翻出紗布遞給他。陸昱點頭,神色凝重:“恐怕還不止一撥人。”“除了方姑娘和她的雇主還有誰?”蒼瀾咬著紗布一頭,含混不清地問。“殿下擔心的是淮安王府?”長孫遺策倒是頓悟,“王麻子出現在淮安地界,引起不小的騷動,隨後又在淮安消失,淮安王沒理由不注意到這件事。但他們卻沒有任何動作,令人生疑。”“你懷疑他們窩藏王麻子?”蒼瀾問。“不一定真的窩藏,還有彆的可能性,不過總歸是想把此事壓下來,不讓外人打探。”陸昱歎氣,“父皇擔心的也是這個。若是王麻子在揚州地界內,自然可派揚州官府來查,即便真是怪力亂神,也總能找到高人收拾了他。但若此事牽扯到王叔,就有諸多顧忌了。”“是啊,若是真查出什麼事情還好,若是查不出什麼,豈不顯得陛下平白對淮安王起疑。”蒼瀾活動活動包紮好的手臂,道,“怪不得陛下不願派正式的欽差大臣來調查,非要把咱們這些沒職務在身的人拖下水。”他像是毫無顧忌地議論著當朝的皇帝陛下。“若是查出事情來也不好辦。”陸昱苦笑,“王叔可是當年跟著先帝和父皇打天下的人,威名赫赫,手握重兵,又一直不安分。倘若王麻子真與淮安王府有些關聯,到時候王府聲稱不知情,難道還真治他們的罪不成?”蒼瀾忽然道:“雖說揚州府有個‘慢半拍’的名聲在,但王麻子既在揚州府處決,現在人沒死,他們就一點反應也沒有?”長孫遺策道:“也許不能完全怪他們。畢竟王麻子死而複生隻是‘傳言’,揚州府要想搜尋人證物證,必須得派人去淮安。但淮安王府又毫無動靜,仿佛根本不知道王麻子的事情。揚州府想查案,又不敢得罪淮安王,想必也不容易。”他腦中忽然有了另一個猜想:“除非……他們心虛。”三人沉默了,這就又回到了原本的問題,王麻子究竟是死後又活了,還是根本就沒死?若是根本沒死,他又是怎麼活下來的。是揚州府處死王麻子時出了紕漏,還是揚州府乾脆就沒殺王麻子?“對了,這個人怎麼辦?殿下打算帶著他查案嗎?”長孫遺策看著榻上的陳衡。“我不知道。當時官兵要抓他,總不能丟下他不管吧。”陸昱摁了摁額角,越發覺得自己當時就不該管他死活。“此人畢竟與我們無關。”長孫遺策斟酌著話語,“還是不要將他牽扯進來為好。”“認真講起來,他可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蒼瀾提醒,“他身上可還帶著秦王府的書信呢。”陸昱覺得頭更疼了:“那隻好對他表示遺憾了。門客麼,有你們兩個就夠了。”三人又說了會兒話,見天色已晚,便打算先將疑問擱置,第二天再繼續商討。蒼瀾和長孫遺策便回到隔壁房間,三人各自歇下。由於頭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清晨,陸昱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偏頭看看窗外天色,太陽不過剛剛升起,對麵床上陳衡仍舊四仰八叉作攤屍狀,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陸昱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一位身量纖長的素衣少女,衝他淺淺一笑:“小女浮花,奉我家姑娘之命前來請先生赴宴。”陸昱嘖了一聲:“浮花浪蕊?我見過很多人為了附庸風雅給仆從取各種故作高深的名字,你家主人倒真不避諱。”浮花道:“姑娘常說,名字應景兒就好,取得太過晦澀,也沒幾個人能真正明白裡頭意思。”陸昱打了個嗬欠:“她既如此善解人意,應當知道不宜擾人清夢的道理吧。”浮花躬身,雙手奉上請柬:“若先生肯賞光,姑娘自會賠罪。”陸昱沒有接請柬,反而抱臂倚在門上,慢悠悠地說:“可我若不賞光,就能回房繼續睡回籠覺,你們家姑娘也省得賠罪了。”浮花發覺眼前人比她想象的要難對付,心下一橫,便道:“茶樓酒館多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我們家姑娘經營春風客棧多年,或許正好有先生想要知道的東西。” 她話音剛落,果不其然對麵人臉上笑容定住。陸昱道:“原來你家姑娘就是春風客棧的主人,那草民真是失敬了。”他打開仍舊帶著墨香的請柬,隻見上麵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句話:“久慕秦王殿下盛名,特邀春風樓相會。”落款則是“柳依依”。陸昱忽然問:“請柬是你家姑娘親筆所寫?”“自然是。”陸昱不動聲色笑道:“這行書倒寫得不錯,筋骨力道都在其間,若不是提前知道寫字的是位姑娘,我還以為是哪個浪蕩書生所作呢。”他盯著請柬上“秦王殿下”四字良久,眉頭一點點鎖緊。“你家姑娘既然讓你在房門口堵我,想來沒給我拒絕的權利。”陸昱忽然展顏,“勞煩浮花姑娘帶路吧。”柳依依約的地方其實就在春風客棧對麵,這一日酒樓中客人不多,掌櫃似乎早就認識浮花,見她進來,立刻恭恭敬敬迎上來,待浮花衝他搖搖頭,才退回櫃台繼續算賬。浮花熟門熟路的領陸昱上樓,走過彎彎繞繞的走廊,到了拐角處,裡麵有侍女卷起簾子。聲音脆利:“你們可算到了。”“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就是浪蕊姑娘了?”陸昱道。浪蕊是位身材豐盈,圓臉方頤的姑娘,眉眼帶著北方人的爽朗疏闊。她打量陸昱兩眼,拍手稱讚道:“公子好機敏!”麵對浪蕊過於直白的誇獎,陸昱反倒不知該怎麼接話:“過獎,過獎。”“姑娘已在屋內恭候,先生請進,我們就不打擾了。”浮花行了一禮,拉著浪蕊退下了。這間屋子位於背陽麵,所以即使白天,屋內仍稍顯昏暗。紗簾厚重,遮住了外麵的陽光。正對著大門的桌子後麵,坐著一個年輕少女。這實在是個過於明豔的姑娘,妝色穠麗,即使懶洋洋抬首瞥你一眼,眼波內也好似含著流光萬千,令陸昱不禁想到早春時灼灼開放的玉蘭。就算他年幼時見慣了父皇宮中妃嬪,也不禁有一瞬間恍神。少女起身迎上前,在距陸昱三步遠的地方盈盈一福:“民女柳依依,見過秦王殿下。”陸昱猛然清醒,想起自己身處的地方不是在長安繁華街頭,而是揚州。他不動聲色錯開身,沒有受柳依依這一拜:“柳姑娘,你對在下,似乎有些誤解啊。”“難道我猜錯了?”柳依依直起身來,示意陸昱在桌前落座,“殿下難道不是為了死囚複生案而來?”陸昱收起了假笑:“你從何得知?”“王麻子的事情一出來,我就一直留心此事。鬼神之說實在引人驚恐,陛下定會派人調查。但考慮到淮安王身份特殊,不可明著令欽差大臣前來,那就隻有派信得過的人進行暗訪。”柳依依道,“近幾日,除正常官吏調動,就隻有殿下與定國公世子離開長安去洛陽看牡丹,但又傳出殿下偶感風寒,不得不提前回府的消息。從那之後,我便讓春風客棧的掌櫃們留意所有二十歲以下、帶長安口音、看起來身份不凡的客人……”陸昱說:“你僅憑這點猜想就斷定我是當朝皇子,不覺得太牽強附會了嗎?”柳依依繼續道:“掌櫃留意過,先生在客棧留宿時使用的名字是‘秦彧’,前者取自秦王殿下封號,後者與秦王殿下名字同音。”陸昱心中暗罵自己不聽長孫遺策勸告,起名不走心,麵上仍抵死否認:“湊巧而已。”“昨日揚州府遭賊。而差不多同一時候,店裡夥計給各房提供熱水時,發現先生不在房中。”“哦,我出門散步了。”“散步?”柳依依微微一怔。陸昱說:“我初來乍到,想儘快熟悉周圍環境。”“容我提醒先生,昨晚下大雨。”陸昱麵不改色:“雨中漫步,方能感受自然造化之功。”柳依依假裝歎了口氣:“這麼說來,先生昨晚在老街避雨,也是一時興起,想體驗一把揚州的風土人情嘍?”“你怎麼知道?”陸昱心念電轉,不禁脫口而出,“你是方姑娘的雇主?”昨晚在老街的一共隻有四人,刨開現在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陳衡,唯一能向柳依依透露消息的人,就隻有方暮塵。如此說來,他昨夜的行蹤,定然全被柳依依知道了。對麵柳依依眼睛笑成兩條縫,好似狐狸盯上了獵物。沉默一會兒,陸昱才繃起臉,用缺乏信心的語氣負隅頑抗:“我乃一介閒人,此來揚州不過是遊山玩水。”但此話一出,他相當於已經對柳依依默許了自己的身份。柳依依端詳著陸昱麵孔,忽然揶揄道:“世人都傳秦王遊手好閒紈絝成性,本以為應當生的一副肥頭大耳,大腹便便模樣,不想今日一見,方知竟是個俊俏的小郎君。”陸昱眨眨眼,他這是……被調戲了?他倒不是不知自己模樣。想他在長安時,曾錦衣華服、牽馬縱犬走過朱雀街頭,樓上小姐姐紛紛憑欄偷瞄,等他抬頭時便以袖掩麵羞赧一笑。他從不吝於回報微笑,引得小姐姐們滿麵通紅。“彼此彼此。我先前還猜測春風客棧女主人該有多麼潑辣剽悍,不成想柳老板竟如此年輕貌美。”他話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誇了柳依依。雖說他是為回敬柳依依,不想在言語上落了下風。但是柳依依話中帶刺,明褒暗貶,如此算來,似乎還是自己吃虧了,真是火大。果然柳依依道:“民女不才,靠著先父朋友留下的一點銀子,經營小本生意,殿下謬讚了。”柳依依翻開桌上扣著的茶碗,為二人斟上熱茶,道:“明人不說暗話,民女這裡剛好有些市井閒談,殿下不妨一聽。”“願聞其詳。”“殿下還記得王麻子因為什麼原因被揚州府抓住的嗎?”“似乎是開野店時見財起意,一時鬼迷心竅,殺死了住店的客人。”陸昱回想起昨晚在死囚名錄上看到的王麻子的罪狀。“對,王麻子這家店開在揚州城通往淮安的大道附近。當時和他開店的其實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叫做李三。”“李三?”陸昱摩挲茶杯蓋德手停住了,“我記得在淮安認出王麻子的人叫做李四,莫非……”“殿下猜得不錯,”柳依依緩緩道,“李四是李三同母異父的弟弟。”“李三既然是王麻子的合夥人,王麻子謀財害命,他知情嗎?”“據當時所呈供詞來看,王麻子殺人案中,李三不僅是知情者,更是參與者。”陸昱順著問下去:“那李三下場如何?”“這便是我想說的地方了。李三遠比王麻子精明許多,早在聽說官府捉拿殺人凶手之前,就托朋友的關係,帶著搶來的錢財躲去了淮安。”“後來呢?”“後來,揚州府與淮安王府進行交涉,試圖進入淮安地界捉拿李三。但過了兩日,淮安王府告訴揚州知府,李三因與王府府兵發生衝突,被直接就地處死,屍體也被丟到了城外亂葬崗。”陸昱終於警覺起來。李三王麻子犯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沒什麼值得爭辯的地方。但是淮安王府,無論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都不可輕易忽視。他說:“李三是個小人物,不值得官府費那麼多精力。淮安王府也許不想在他身上花那麼多時間,就直接解決了。”柳依依卻道:“確實有這樣的可能。王麻子被官府亂棍打死後,屍體也被丟在了亂葬崗。”“亂棍打死?”陸昱捕捉到了柳依依話中關鍵,“為什麼不是處斬?”他分明記得王麻子犯的是謀財害命的大罪,依律應當處斬。“揚州府認為當街處刑太過殘忍,不宜讓百姓圍觀。加之天下剛剛平定了二十餘年,陛下一直推崇官民和睦,與民安息。因此每當碰上這些案子,揚州府都低調處理,從不宣揚。”陸昱坐直了身體。柳依依感覺到麵前的人終於收斂了玩世不恭的態度,仿佛棋手對弈,需要在腦中推算整個棋局未來幾步甚至十幾步的走向。此時此刻,柳依依在終於在他身上感覺到了身為皇室後裔的謹慎和權衡。看來,傳聞不可儘信啊。“這些陳年往事,柳姑娘是如何知道的?”陸昱將話題矛頭對準了柳依依。“都說同行冤家,我既然是開客棧的,王麻子開了黑店,攔路搶了我的生意,我當然恨得牙癢癢,想要除掉這個競爭對手了。”柳依依邊說,邊配合著做出咬牙切齒的表情。“這就奇怪了。你想搶他生意,直接開店同他競爭就是。憑你春風樓的名氣,還怕比不過一個小小黑店?”柳依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殿下難道沒聽說過灰墳寨?”陸昱茫然搖頭:“從未聽說。”“灰墳寨是揚州城外一群山賊的窩點。 揚州地界山賊橫行,幾乎成為當地的管理者。官兵也不敢輕易招惹。這也是王麻子開黑店多年,卻從來沒被官府查過的原因。“客商若想在揚州與淮安之間往來,都必須取得他們的同意才行。一般來說,要麼繳納過路費,要麼與山賊攀上親。王麻子就屬於第二種。王麻子與李三都是李莊人,李三早幾年在運河上做漕運,結識了不少人脈,據說就是在那個時候與灰墳寨攀上了關係。所以王麻子才會找李三同他一起開店,並且越發肆無忌憚。”柳依依歎氣,“連官府都奈何不了他們,我們這些正經生意人,又怎麼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開店呢?”這下陸昱真的驚訝了。揚州有山賊這件事他早有耳聞,但是這山賊從來沒形成氣候,每年巡察使的回報也說山賊勢力不大,隻是山民偶爾仗著自身身強力壯,欺壓他人,因此朝廷從來沒有當回事。什麼時候山賊勢力變得這麼厲害了?“如此說來,”陸昱道,“若要去淮安,也必須和他們打交道了?”“若殿下不棄,民女願派人掩護殿下出城。”柳依依道。陸昱忽然笑道:“姑娘既然肯幫本王到如此地步,那所求必然也不會少吧。”柳依依不動神色:“若是彆人,或許很難,但對於殿下來說,隻是舉手之勞而已。”“請講。”“我想在長安也開一家春風樓。”柳依依道。“以姑娘的財力,在長安城開客棧並不算多難的事情,何必非要找我?”“長安多是權貴,有勢力之人有時更會趨炎附勢,比不得鄉野小民,無知者無懼。商人地位低微,有諸多不便,若得殿下保舉庇護,自然比起其他人多處幾分競爭力。”陸昱道:“那很可惜,我徒有王爺的名號,卻並無實權。半生碌碌無為,名聲也算不得好,朝中大臣們多是正人君子,看不慣我的大有人在。你將寶壓在我身上,可是打錯主意了。”“正人君子斷不會受人引誘,但是市井百姓卻不懂這些。殿下無需做什麼,隻要允許我們借您名頭一用,其他同行斷不敢故意刁難我們。而普通長安百姓,也會受好奇心驅使來我們店坐坐。”“若是我不同意呢?”陸昱懶洋洋地靠回椅背,把玩著手中茶杯,絲毫看不出來他的態度,“姑娘的精明手段遠在我之上,並且商人重利,想必絕不會做賠本的買賣。我若是應了姑娘的條件,恐怕將來春風客棧出了什麼事情,我也都要受牽連吧。”柳依依頓了頓,隨即道:“若不願我幫忙也可,隻是不知憑殿下一人之力,能不能躲得過通緝令這一關。”陸昱心中感到不妙:“什麼通緝令?”柳依依笑了。她眼角顏色偏深,就好像在眼尾拿朱筆畫了一抹緋紅,此時一笑,牽引的眼角緋色躍動,如同紅色蜻蜓在草葉上輕輕一點:“殿下昨日在老街雖然成功逃脫,但不幸被看到了長相。揚州府連夜趕製了嫌犯畫像,正貼在城門口呢,不知昨夜同殿下交手的捕快,是不是還能認出殿下來。雖說您隻要亮出身份,揚州府定不會拿您怎麼樣,但恐怕殿下接下來的行動,會有諸多不便吧。”,陸昱笑不出來了。柳依依站起來,探向陸昱身前,一縷發絲垂在陸昱脖子上,弄得他有些發癢。柳依依附耳說道:“這件事情,可不是殿下現在能做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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