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惜言這周信用卡的銷售量已經達標了,周末不用加班,她特地睡了個懶覺,午飯之前趕到揚城大學後門守她的鋪子。這家店是她大三的時候租下來的。上一家老板開的是餐館,奈何這條街的餐飲行業競爭太激烈,租金卻一直下不來,老板忍痛轉租,被薑惜言接手。花了一個月裝修,讓師傅在中間加了層隔牆,二十平米的空間被她分成前後兩部分:前麵接待買符卜卦的小客,後麵自然是接那些需要她幫忙搞定某種東西的大客了。本來薑父念叨她許久,簡直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概把她爸這半輩子的墨水都用光了,讓她去考公務員,找個正當工作,有五險一金穩穩當當。薑惜言還記得她三個月前和她爸吵架:“陰差還是地府公務員呢,沒有五險一金不也好好的?”薑父氣得渾身發抖:“陰差是死人!人都死了還好好的?你一個大活人哪能和他們比!”總之,薑惜言還是聽話地給銀行投了個簡曆,暫時讓薑父安心去了外地。某個周末薑惜言散步到這兒,看到緊閉的卷簾門,旁邊奶茶店的姐姐還跟她打招呼,說很長時間沒見她了,薑惜言心裡說不失落是假的。她拿著雞毛撣子掃櫃台上的灰塵,已經做好了接著開店的打算。反正營銷資格證她還沒去工商局注銷,租金也給到了年底,她偶爾開個張,也沒幾個人知道。薑惜言打掃完衛生,去對麵麵館喊了碗外帶牛肉麵,等麵的時候正對著牆上的鏡子。鏡子裡的人紮了個馬尾,雙頰上有淡淡的粉色,正如揚城尚好的春風,人麵桃花。她細看了自己的眼睛,除了黑和圓,想不出其他形容詞。那天在青陽觀,常文清說她眼如清波,楚楚動人,是姻緣開啟的眼相。還拿她當活體教科書,指著眼尾給於采薇“科普”:“看到她眼角的這條紋路沒有,剛才隱隱冒了紅光,就代表姻緣開啟了。”於采薇眯著眼湊近:“這難道不是魚尾紋?”薑惜言:“……我才26謝謝……紅光可能是我手上的朱砂擦到臉上的汗了。”常文清:“……”“18號的牛肉麵好了。”廚師按鈴喊人。“我的,謝謝。”薑惜言提著麵回去,幾個大學生聚在她店門口,中間高個子的男生衝她咧嘴笑:“師姐!你又回來開店啦?”喊人的是周家禾,薑惜言同院師弟的師弟。她愣了下,脫口而出:“你留級了?”周家禾做了個暈倒的表情:“我考研了師姐!”他笑容陽光,特彆容易感染人。入校以來就因為拔尖的身高加入了校籃球隊,站在人群中就是年輕的小鮮肉一枚,比周圍同伴要顯眼一些。薑惜言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偏頭笑笑,順便和他身邊好奇的師弟們挨個打了招呼。她和周家禾的緣分很奇妙,周家禾當初是等朋友網吧開黑,無聊進了她的店,讓她幫忙算自己下個月的四級考試能不能過。薑惜言算卦的本事一塌糊塗,故作高深地讓他隔天再來,當晚回家讓薑父用他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得出結論:此人今年年底有一小劫,但是會絕處逢生,安然渡劫。周家禾報的十二月的四級,可不就是年底有一劫麼?她第二天給周家禾按卦象通俗易懂地解釋了幾句,期間一直暗示他多看書,也不知道周家禾聽懂沒有。後來她都快忘了這事了,某天店裡衝進來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滿臉紅光:“大師!我四級考了426!”啊,她爹算得真準。“你們有空的話來照顧下師姐生意啊。”周家禾儼然是這個團體中的主心骨,十分熱情地幫她招攬顧客。薑惜言正想解釋自己不是每天開店,已經有人問她:“師姐做的什麼生意?”周家禾搶答:“算命!可靈可靈了!”師弟們本來以為是奶茶店或者服裝店,得到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看薑惜言的眼神都奇怪了三分。這麼標致的師姐是個神婆?還能不能好了?氣氛有些微的尷尬,大家不好當眾掃了麵子,周家禾叫人師姐,好歹人家也是揚城大學畢業的,興許和醫院門口擺攤的大仙不是一路人,便客氣地問道:“師姐用什麼算呢?塔羅牌嗎?現在星座運程其實也挺火的。”薑惜言眯著眼笑了笑,明亮的笑容似乎比陽光刺眼,唇紅膚白,晃了眾人的眼睛。“咱們本土的算法,不太流行,搬不上台麵,讓大家見效了。”“唉,師姐這就謙虛了。”“就是就是。”薑惜言跟幾個師弟客套了幾句,她對呼朋喚友這種人際交往一直不太擅長,麵上熱絡,裡子已經絞儘腦汁在想怎麼結束對話了。周家禾終於記起他們還約了人,薑惜言心裡鬆了口氣,回店裡吃著糊在一起的麵,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實時在群裡和另外兩人溝通:你們覺得我是不是該招個專門算命看相的師傅?年輕人感興趣的就這個了,但是我算得不好……常文清:工資多得沒地方花了?銀行待遇這麼好嗎?你薇姐:你能每天守著店?薑惜言:……那招個兼職?常文清:那貧道就受累些吧。薑惜言:彆,常老師來我就必須給你開高工資了,我不想花這麼多錢。常文清:???我怎麼可能要你的錢?薑惜言:那我更不能請你了。常文清:???最後還是於采薇發話,讓她在網上先發個招聘信息試試,看有沒有人來應聘。薑惜言下午在網上找了兩個知名的招聘網站,但是填信息要求的時候猶豫了。像她這行,應該算在哪個行業?最後幾番對比之下選擇了生活娛樂,寫崗位要求的時候很簡單:通周易八卦,工資麵議。下午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外出了,沒出門的窩在寢室睡覺打遊戲,後街過了飯點兒高峰期,閒逛的學生也漸漸少下來。薑惜言頗沒有形象地癱在躺椅上,臉上蓋了兩張報紙,昏昏欲睡。冷不丁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老板在嗎?”薑惜言被口水嗆到,報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她抬眼看人,因為照進來的陽光下意識地眯了下眼,臉上浮起一個淡笑,聲音透著股沙啞慵懶:“我就是,請問您是?”店門口的女人自我介紹了一下:“您好,我姓鐘。”她走進店裡簡單環視一圈,擺的物件有神像黃符,佛珠玉器,跟個古董雜貨鋪似的。更多的還是各種電子產品,手機、MP4、PSP、DVD播放器……對麵架子上還有一堆花裡胡哨的雜誌,看樣子,是麵前這個年輕女人的東西?鐘麗找了根塑料凳子坐下,禮貌朝薑惜言一笑,保養得當的臉上沒有太多皺紋,隻是眼裡的一絲懷疑和試探被薑惜言捕捉到。薑惜言拿了個紙杯給她倒了杯熱水:“您先喝點水吧。”鐘麗被兒子從寢室裡趕出來,心裡一直放不下兒子最近的異常,不肯輕易離開學校,還想著晚飯時間再見兒子一麵。她在這附近隨便逛了幾圈,突然在一堆餐館奶茶店中間看到了薑惜言的風水館,鬼使神差地走了進來。隻是薑惜言和她想象中的店主形象差得太大了,這姑娘不就是學校裡那些漂亮女學生麼?鐘麗盯著杯中縹緲的熱氣不知在想什麼,薑惜言也沒有催她,撿起地上的報紙,慢條斯理地折到一邊,才問:“您到學校看孩子的吧,孩子不太好麼?”薑惜言看到對麵女人的身形抖了一下,心想自己猜對了,接著說:“我在這兒開了好幾年的店了,來往的學生很多都認識我,您可以跟我說說看,就當聊天了。”鐘麗抿著嘴笑了下,眉眼之間卻似有陰雲,她抬頭看向薑惜言,鼓起勇氣般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兒子,好像懷孕了。”“啊?”薑惜言瞪了瞪眼睛,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反應不妥,好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不能太大驚小怪了。見她捂著嘴,鐘麗低頭,語氣有些無奈:“我知道,這事兒說出去人家都要嚇一跳。”“我家就在市區,學校雖然規定不能外宿,但是他基本上還是經常回家過夜。這半個多月,我發現他變得很奇怪,有時候喜怒無常脾氣暴躁,有時候說話還有一些小動作,就、就跟個女人似的。”“他上周回家說肚子疼,我們以為他吃壞了東西,去藥店買了點消食藥,但是吃了兩天不管用,前天直接暈在家裡了。我送他去醫院,結果醫生……”“說他懷孕了?”薑惜言問。鐘麗臉色沉重地點頭,覺得可笑又無解:“男人怎麼會懷孕呢?”“那打個B超?”鐘麗歎了口氣:“我也是這樣想的,今天來學校本來想帶他去醫院再看看,說不定是其他什麼病,可是他不聽,直接把我趕出來了。我兒子雖然不是什麼文質彬彬的類型,但是對家裡人從來沒有過這種態度,我就是覺得他太奇怪了。”薑惜言腦子裡回味了一遍鐘麗的話,突然問:“半個月前,您兒子出過什麼事嗎?”她故意清了清喉嚨,壓低了聲音:“就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之類的。”“沒有啊!”鐘麗語氣激動了些,耳朵上的墜子順著她的動作左右亂晃,“不瞞你說,我是農村長大的,小時候也聽過外公外婆還有其他長輩關於這方麵的故事,但是男人懷孕,這怎麼可能呢?就算是撞了鬼,也不可能懷孕啊!”“您能把人帶到我這兒來看看嗎?”“恐怕不行,他肯定不願意。”薑惜言了然地點點頭,起身進到裡間。鐘麗聽到裡麵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隔了好一會兒看到薑惜言手裡拿了兩張黃符過來,遞給她,說:“您拿這張放自己身上,隨身帶著,另外這張給您兒子,看看符有什麼變化。如果沒變化,就先帶人去醫院。當然,最好還是能讓我見見他本人。”黃符上是鮮紅的符字,不過寫得跟草書書法似的。鐘麗看不懂上麵的字,不確定地接過黃符,輕聲問:“有變化?具體是什麼變化呢?”“一般情況就是符上麵的字花了,變模糊了。”鐘麗攤著符紙給她看:“現在就很模糊啊,我都看不懂上麵寫的什麼。”薑惜言:“……看不懂沒關係,您照著我的話做就行了,我又沒讓您把符燒了兌水為您兒子喝,這才是封建迷信。”一家風水館的店主末了給她科普什麼是真正的封建迷信,鐘麗還是有點哭笑不得,沒等她繼續說話,薑惜言曲指點了點櫃台上貼的二維碼:“微信和支付寶都可以,黃符三十一張,兩張六十。”鐘麗:“……那謝謝了,我先買來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