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坐在車後排，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作為一個美妝博主界的領軍人物，自己從來不在微博上發關於“水逆”的內容，是不是跟其他博主相比顯得很不合群？這樣的不合群，是不是就顯得對這個背了不知道多少鍋的詞彙很不尊重？是不是就因為這個不尊重，水星他老人家就還真的逆行給自己證明一下了？顧予盯著前麵堵成一條長龍的車行，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掏出手機給助理沈瑤發了個消息說自己這邊可能還得等一等，讓他們先準備著，沈瑤很快回了個“好”。放下手機，顧予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回想起那天，在機場見到被送機粉絲包圍的裴璨，她一時心神大亂，但身體動得比腦子快，在他看到自己前，頭也不回的轉身走進了機場。一直到坐上飛機，才後知後覺的覺得心悸。手撫上胸口平複呼吸，暗暗唾棄自己怎麼還這麼沉不住氣，誰知道還沒做完自我反省，就聽見機艙前端傳來小小的騷動，竟然又是裴璨！他跟自己是同一趟航班！難怪會在機場遇到，他恐怕是跟自己一樣，也是直接從電視台過來的吧。顧予看著那個上了飛機都還不把墨鏡取下來的男人，撇了撇嘴，把毛毯拽出來裹在身上，眼不見心不煩的把眼罩拉下來，翻了個身朝著窗外開始裝睡。迷迷糊糊的夢境裡她也還是在重複同一個問題，三年來都完美避開的前任，怎麼就在這一天頻繁遇見呢？在飛機落地前空姐甜美的提示聲裡醒來，顧予也沒有睜開眼睛，一直到聽到機艙裡的人都有了起身的聲音，才縮在毛毯裡露出了一隻眼睛，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視線裡。當然，如果她能知道三天後的事情，可能就不會這麼自找麻煩的躲起來了。三天後，顧予錄完中秋節的創意兔子妝，就去了公司。一點直播是她一年前簽的直播公司，合約要求也不算多，每周做至少一次直播就可以了，來看直播的除了直播平台固有用戶以外，也有很多是她本來的粉絲，顧予就一般在直播的時間裡一邊化妝，一邊解答一下彈幕裡提的問題，有時也隨便聊聊天。她能做到流量變現，公司對直播量也喜聞樂見，雙方合作得很愉快。隻是沒想到公司會給她安排這麼讓她為難的工作。公司和一個彩妝品牌談了個合作，拿下了品牌的線下活動的直播權，簽約後的第一個活動正巧是品牌大使出席的一個推廣，新上線的一個唇釉係列，一點直播就提出了在活動開始前，自己平台下的主播作為主持人對品牌大使做一個簡單的采訪，對雙方而言，品牌方在自家代言人沒有異議的情況下，能多一個宣傳的機會，直播平台能推廣自己旗下的主播，也能得到更多的直播流量，對主播本人而言，采訪品牌代言人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顧予作為一點直播旗下第一美妝主播，被選中，也算是當仁不讓。而她自己本來也應該是感覺受寵若驚的。如果采訪對象不是裴璨的話。顧予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最近會這麼頻繁的遇到這個本以為會不複相見的人，難不成真的是水逆？可再怎麼埋怨那顆總是背鍋的星球，工作也還是歸工作，顧予站在酒店樓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饒是給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設，這隻是工作而已，他更是專業的藝人，沒什麼好在意的，就算在意也要表現得冷靜淡定，上次錄節目不是挺好的嗎？顧予在看到應門的竟然是裴璨時，還是愣住了。“你……”顧予的手還舉在半空中，門鈴聲剛響過一聲門就開了，她還想著助理的動作夠快啊，卻沒想到拉著門把手的人竟會是裴璨。酒店門廳的頂燈把暖黃的燈光從他的頭頂照下來，讓他整個人都仿佛站在和煦的陽光下，可他的表情卻跟“和煦”兩個字沾不上任何關係。不得不說，裴璨的臉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什麼光源都能駕馭。作為一個靠化妝吃飯的人，顧予很了解光線和色彩對五官結構呈現出的效果有多大的影響。頂光，可以說是最考驗人的一種光源了。可是就算光源正在頭頂，就算顧予是仰著頭看他，裴璨的臉還是看起來無可挑剔，甚至還有種貴氣逼人的感覺。當然這種所謂的貴氣，可能也就是裴璨能在時尚圈橫行霸道的原因之一，用他粉絲的話來說，就是“高級臉”，五官分明，氣質清冷。不過顧予一向對他嗤之以鼻，麵癱就麵癱，吹什麼高級臉？這個時候她倒是忘了，每次有人在評論裡說她自己不夠好看的時候，她的粉絲也是用“高級臉”這三個字來幫她挽尊的。裴璨看著門外站著的女孩臉上的錯愕，沒說什麼，隻留下個不明顯的抿嘴，轉身走回房裡。因為他的冷漠，顧予離家出走的神智倒是瞬間回了籠。“顧姐！”坐在靠窗椅子上的沈瑤已經跟彆的工作人員打成了一團，正笑得前仰後合，這會看到跟在裴璨身後走進來的顧予，她也是笑得見牙不見眼地舉起了手。顧予向她點了點頭，又笑著接過坐在她旁邊一個胖胖的男生讓出來的座，輕輕說了聲“謝謝”，眼神掃過房間裡的人，又一一跟他們點頭打招呼，才用一種正襟危坐的架勢對上了坐在自己對麵沙發上的裴璨。“顧姐，采訪稿剛剛我已經對過了，你們看要不要再確認一下？”沈瑤看著顧予臉上難得見到的冷肅神色，有些堂皇，又有點不明所以，“啊……對了，這是我們今天的主播，七月雨，她……”“不用介紹了。”裴璨一隻手舉著文稿，另一隻手慢慢翻著，眼睛認真地看著紙上那已經被他看過兩遍的文字，“我們……”“我們見過了。”打斷彆人的裴璨又被顧予打斷。“嗯……見過。”裴璨嘴角掛起意味不明的笑，玩味似的重複了一遍顧予的話。顧予沒理會他，單刀直入，用看似專業強勢的態度給自己豎起了一座高牆：“那時間緊迫，我就開門見山了，裴老師，您看采訪的流程有沒有什麼問題呢？到時候應該也會隨機從觀眾的彈幕裡選一些問題，有沒有比較介意的方麵呢？”裴璨往後靠了點，背倚在沙發的靠背上，明明是很放鬆的姿態，卻讓人無端感覺到壓迫：“就采訪稿上這個範圍來看，都可以。”“好的，那尺度方麵我們就按這個來把控了，沈瑤，”顧予突然叫到了站在旁邊舉著個相機嚓嚓嚓拍照的女孩，她放下端著相機的手，把眼睛從鏡頭後麵挪出來看向顧予，“直播的時候你拍的照片到時候發給裴老師他們團隊一份，審過了再發微博。”“好。”沈瑤點點頭，知道這樣的叮囑隻是為了讓對方聽著放心一些，很聽話的應答著。“那我們三十分鐘以後就開始直播，裴老師您這會就繼續化妝？”顧予又把目光轉回那個還盯著稿子看的男人。“嗯。”裴璨不看她，拿著手裡那幾張輕飄飄的紙走到了鏡子前坐下，讓發型師繼續吹頭發，還自以為隱蔽的瞥著鏡子裡那個跟自己團隊接著在討論開會的女人的背影。顧予跟攝像確認了拍攝角度以後，眼神不自覺地飄到了裴璨的側臉上，又像是被灼傷似的趕緊收回視線，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捏了捏有些發麻的手指，開口說道：“裴老師，您這邊可以了嗎？”在得到肯定的回複以後，顧予整理了一下發型，登上了直播間，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的那一刻，彈幕就已經刷了起來。“啊啊啊啊啊！前排！表白女神！”“坐等阿璨！”“這女的誰啊？表白最好的阿璨！”“雨大！”“圍觀……”“好大一張臉！老婆你今天怎麼換發型了！”說什麼的都有。顧予衝著鏡頭揮了揮手，笑著說：“嗨！大家好，我是七月雨。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哦，今天我們很榮幸地邀請到了一位驚喜嘉賓，我們的至臻大使，裴璨！現在呢，我們就要開始今天的采訪了，今天所得的所有收益都會用於公益項目。大家有什麼想說想問的，都可以在彈幕裡刷起來了！”在顧予說出“裴璨”這兩個字的時候，彈幕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了起來，幾乎全都是對他的表白。早有心理準備的顧予保持著微笑，把直播用的平板交到了裴璨的工作人員手裡，自己坐到了距離他一臂遠的位置上。“其實呢，今天裴老師是作為我們至臻係列唇釉的推廣大使來跟大家見麵的，來，請阿璨跟大家打個招呼吧！”顧予笑著說道，臉上是得體的笑意。“嗨！大家好，我是裴璨。”裴璨衝著鏡頭揮了揮手，彈幕在他的動作裡瘋狂的增長了起來。看到滿屏的“老公”，裴璨輕輕地笑了笑，背靠在沙發墊上，用一種熟稔又自然的語調對著鏡頭說了句：“彆鬨啊，一個個的乾嗎呢？”語氣輕快，像是責備，其實卻是藏不住的寵溺。顧予抬手把垂在頰邊的發絲挽到耳後。“哇，大家很熱情啊！那這麼熱情的大家肯定也都知道了，今天下午兩天，阿璨會出席至臻係列唇釉的線下活動，期待著能跟大家見麵了！說到至臻係列的唇釉，阿璨最近拍的那一組廣告大片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度哦？”聽說人在生死關頭的時候，會出現靈魂出竅的感受，有人曾說自己用俯視的角度看到了自己被搶救的畫麵，顧予覺得自己仿佛有了同樣的感受。像是分離出了另一個自己，用上帝視角，看著自己撐著笑意跟裴璨侃侃而談，壓下心底的情緒念著彈幕的問題，還要在裴璨若有若無的笑裡不動聲色地給品牌方，給自己做宣傳打廣告，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設定好的機器人，一板一眼的用殘存的本能做完了一個小時的直播。這次的感受和之前錄《美味搭檔》完全不同，之前更多的時間是在做菜，開口的時間也是大多是在回答主持人的問題，即使跟裴璨有更多近距離的接觸，並不需要和他有很多鏡頭前的直接交流。這一次見到的他，才更像這三年來，顧予所看到的他。是的，就算顧予已經極力想要避開，但作為上升勢頭最好的小生之一，裴璨的存在感實在不是她想避開就能避而不見的。有時候，是他的電視劇片花上了熱搜；有時候，是去電影院看到了他的巨幅海報；有時候，是跟品牌做合作推廣的時候受到的樣品包裝上是他那張熟悉的臉。不管是什麼情況看到，他總歸都是符合團隊一直塑造出的形象的，演技過硬，顏值過關，性格不算熱切卻能配合節奏，尤其是粉絲的關係，跟另外三個走耿直人設的男藝人被並列成娛樂圈四大直男，原因就是在大行其道的寵粉熱潮裡，這四位反倒是各種跟粉絲互懟，有趣的是，越懟，他們的人氣倒是越高。而這一點在今天的直播裡，顧予也算是近距離的觀看到了久違的裴璨的調侃，以前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總喜歡這樣逗自己，而自己又總是愛生氣，即使是知道他是故意在跟自己鬨著玩，也還是聽不得半句他口裡說出來的調侃，說到底，可能還是不夠自信吧？總害怕他是當真那麼覺得，才捕風捉影。如今作為旁觀者，看到他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調侃，才覺得恍如隔世。但好歹，她還是撐下來了，撐過了這備受煎熬的一個小時。雖然在念到那些對裴璨表白的彈幕時，她也感覺到自己的聲帶有些發澀。雖然偶爾在和裴璨對視時，她會有一秒的失措。雖然在他用熟稔的語氣跟刷著彈幕的粉絲互動時，她會像失重一般有片刻的心悸。說來真是不可思議，三年前，她恐怕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會有因為跟裴璨聊天而忐忑不安的一天吧？明明之前意料之外的重逢時也沒有這麼堂皇的。是因為這是在鏡頭前嗎？在由自己主導的直播裡，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自在地跟粉絲開著玩笑，隨意地拋出一個個讓氣氛變得更有趣的梗的裴璨。這個感覺……大概是清清楚楚的認識到了吧，他已經不是那個自己記憶裡的他了。他變得比過去更俊朗，更詼諧，更從容，更有魅力了。可是，他也離那個隻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阿璨越來越遠了。裴璨這個名字，早就跟顧予沒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