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這一封,每一封戰報都有。”李琮輕輕提醒道。林之音小心的把折子並攏,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我能不能……把這折子帶回去?”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這樣平靜,林之音像是被扔進了一朵快要化掉的雲裡。伊始的時候極不安穩,仿佛隨時都能掉下去,就這樣一封折子,散開的水汽又聚攏起來,讓她暫時安全了。那句尾詞,又是在雲下架了把火,將她蒸得心都亂了。“這似乎有些為難,待我回了父皇才可。”“無妨無妨,本就是我得寸進尺了,今日多謝殿下費心,我好受多了。”林之音忙交還了戰報,對著太子作揖行了一禮,“殿下和夫君實在情誼深厚。”她之前還以為太子是對自己存了什麼心思,簡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琮聞言展露了一個爽朗的笑,他拿著手裡的折子在她麵前晃了晃:“既如此,等阿愈凱旋,我便去將軍府上去尋他喝酒……”話音未落,那邊卻跑過來幾個小宮女,急色匆匆,看見太子殿下連忙跪下:“殿下不好了!陛下暈倒了!”“怎麼回事?”李琮肉眼可見的嚴肅起來,他俯身時,語氣都比往常淩厲了許多。林之音心裡一咯噔,然後便聽見那個小宮女生脆的聲音:“好像是一封戰報,陛下看了之後便臉色不好,現在已經不省人事了,殿下還是自己去看看吧……”戰報!是顧愈!那朵雲突然消散了,她摔了下來,疼到說不出話。她顧不上太子,牽著裙角一路緊促的小跑,到了前殿後,入眼是顯而易見的慌亂。陛下被抬回了寢殿,皇後也同去照料,等他們浩蕩的離開了殿內,席上的官員命婦麵麵相覷,想走也沒有那個膽,隻能陸續落座。林之音左右環視,看了許久都沒找到那封所謂的戰報,應該是被收走了。她寬袖之下的手抑製不住的顫栗,手指蜷了起來。等李琮去看過了陛下,再回殿的時候,在角落裡找到了林之音。他眉心緊蹙,一時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寬慰,隻拍了拍她的肩:“你待在這也沒有結果,回府好好休息。”她兩眼有些眩,渾渾噩噩的點頭,行了禮,腳底生輕的就要往外走。李琮看她那副丟魂落魄的模樣,忙叫了幾個人跟上去,心裡連連歎息。林之音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府,她心裡突然像壓上了一塊巨石,緩不過氣來。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那封戰報上到底說了什麼,但她卻害怕極了。她撫上手腕間的玉鐲,心說不能讓夫人知道。林之音心裡鬆快了一些,突然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他是顧愈啊,就算處在劣勢,也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靜坐了許久,她喚來丫鬟打了熱水洗臉沐浴。除了一身塵氣,林之音舒緩了很多。這樣的日子應該還長,她要是這都熬不住,可不是讓人笑話。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安穩,李琮時不時會托李琰出宮,李琰轉頭便進了將軍府上,於是一封封的戰報抄錄被送進來,林之音這才知道前線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要押往前線的糧草出了問題,西京城外駐紮的將士們沒了糧草,已經快要彈儘糧絕了。林之音控製不住的去怪那些運輸糧草的人,大魏的勇士們在前線衝鋒陷陣,後方卻錯漏百出。她不是聖人,根本沒有那些宏大的家國情懷,她這麼動怒,無非是因為顧愈在那。沒有糧草,無異於等死。雖然已經采取了補救措施,但糧草出發的汴州距離西京,最快也要三天。林之音沉了一口氣,沒向母親透露半點風聲,隻道一切安好。時間緊鑼密鼓的過去,林之音算著時日,在等待戰報的過程中愈加急躁。她晚間有時做了噩夢,夢見那些士兵成了餓殍,戰馬也站不起來,西京的鐵騎踏平了城外的營帳。火光四濺,哀嚎遍地,簡直似若人間地獄。醒來的時候,臉上分不清淚水和汗水。“小音兒,給你的。”李琰進了小廳,還未來得及遞給她,便已經被少女眼疾手快的搶了去。她滿門心思都在這信,也不計較他叫的什麼“小音兒”了。手輕輕的滑過每一行字,她拿信的另一隻手甚至在輕微發顫。等她看到“大捷”兩個字,她覺得以往的生氣又從周身凝聚了回來,她的眼裡泛起細碎的亮,隨即湧出豆大的淚珠兒。他們頂住了,糧草也安全抵達了前線,士氣大增,打得敵軍節節敗退。“瞧你瞧你,還哭上了,小爺我可沒招你!”李琰搖著折扇,稍稍掩飾慌亂,“太子表弟知道你等著看,急急就催我來了。”林之音急忙抹了眼淚,笑道:“豈敢怪小公爺,這些天實在是麻煩了你。”“嗯——”他滿意的應了一聲,算她說了句軟和話,“我表弟說了,顧將軍很快就能班師回朝,讓你寬心。我話帶到了啊,先走一步。”他還有約,誰想費這功夫來送信,誰叫是太子表弟托他再三呢。說起來他真是不懂,這林之音都嫁人了,怎麼他表弟還是這麼念念不忘?莫非想......?這不太好吧?思緒飄到無窮遠處的小公爺回了回神,轉眼又切換成了那位風流倜儻的爺,白衣玉冠的打馬而過,直往清風樓去了。林之音的心裡開出一朵朵的花,數日來,她終是放心了。距顧愈離京,不過一月有餘,她便思念成災了。這些天小公爺沒有再來送信,不過林之音卻是一日日的激動起來,她有時候會想顧愈,然後雙手輕輕貼住那兩團已然泛紅的雪腮。這天,她早早起身梳妝,穿上了鵝黃色的春衫,因為心安的緣故,她的兩頰豐盈了一些,在一雙泛光的杏眸的點綴下,顯得嬌媚可人。她在院子裡來回躊躇了一會,決定待在府裡等顧愈回來。林之音在之前的日子裡學了刺繡,手法精益了許多,為的是消磨時光和靜心。剛開繡了一個香囊,圖案是一對精巧的鴛鴦。顧愈之前向她要過,但是她都拿不出手。就算他不介意,林之音也實在不好意思把那對水鴨叫做鴛鴦。園子裡春花綻放,柔和的日光照進亭子裡,身形纖柔的人玉簪軟髻,正靠著欄杆仔細的收尾。針線穿過細膩的緞麵,今日的林之音格外細心。就在這時,袖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尋她,她聽見腳步聲,笑吟吟的抬頭,看見她的神色時,心裡卻咯噔一聲。她哭了?出了什麼事?林之音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夫人,”袖兒眼眶發紅,麵帶不忍,“將軍他......”林之音愣愣的聽她說,手裡的針不小心刺破了手指,殷紅的血珠滾了下來,染紅了圖案。她急忙用手去擦,已經來不及了,其中的一隻已經繡毀了。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那隻被血臟汙的鴛上。“你......你想說什麼?”林之音強壓著心中的不適,倔強的問道。袖兒跪倒在地,泣不成聲:“將軍殉國了!”林之音站起身來。陽光明明很好,園子裡到處都是花香鳥語,但她卻覺得全身發寒,眼前一片昏暗,兩耳被人打了好幾下似的嗡嗡作響。顧愈,顧愈。她失魂落魄的走去前堂,袖兒在後麵再三的攔著,哭喊聲卻在林之音的耳裡傳得很遠,明明身上無力,鬼使神差的力量驅使著她。“夫人,夫人!”等袖兒好不容易喚她回神,林之音卻腳底一軟,隨即昏了過去。她不願醒來,她躺在床上,心裡的悲慟將理智一點點蠶食,她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有人坐到了床邊,他伸出手撫上了少女的臉龐,這個熟悉的觸感,幾乎是瞬間,就讓林之音哭了出來。她貪戀的抓住那個人,汲取無儘黑暗中的曙光和溫暖。她猛地睜開眼睛,不顧床邊照料的丫鬟,直直出了後院。漫天靈幡,兩行白燈淒淒相迎。靈堂當中一個鬥大的祭字,下停一口漆黑靈棺,堂前的顧母泣不成聲。林之音死死的攥住袖中的手,木木的走過去:“娘......”不過半日,顧母便蒼老了許多,她精致的麵容上平添了幾條皺紋,哭得清淚縱橫。她抱著林之音,還要來寬慰她:“沒事的孩子,沒事......”林之音的胃裡不停的翻滾,滿目的黑白讓她頭暈目眩,再看身上的鵝黃春衫隻覺得刺眼。她僵硬的回抱住夫人,聽著自己說些“節哀順變”的鬼話。顧愈這個騙子,之前答應過的不算數麼?林之音死死的咬住嘴唇,將眼睛熬得通紅,卻沒掉一滴眼淚。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宮裡來了聖旨,宣旨的人是李琮,封了她誥命,正一品。她麻木的接旨,目光枯槁。她問:“顧愈是怎麼死的?”李琮聲音裡帶著低啞,像傷感的塤:“西京後有援軍,阿愈領精兵繞後,才扭轉了局勢。他......實在果斷,多虧了他。”“他一直都很厲害。”林之音極輕的呢喃。遺物被整理出來的時候,無非就是一些傷藥和兵書,唯一紮眼的就是躺在布包裡那綹被紅繩紮起來的頭發。那是她和他的結發。她好不容易築起的防線,被眼前這點小小的溫存擊敗得潰不成軍。林之音“哇”的一聲,失聲痛哭,她好想他。如果他回來了,看到自己哭,定會輕輕的擁住她,然後輕聲細語的哄她。顧愈,我難受。你哄哄我,好不好?胃又開始劇烈的抽痛,周遭的聲音和景象都變得不真切,天旋地轉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