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黎月有兩個身份,白天是北京服裝學院的學生,晚上是青澀嘉年華的KTV女郎。做KTV女郎沒有什麼不好,唯一需要攻破的就是心理防線。一旦擊穿了道德約束,沒有比這個更容易賺錢的職業。相比於路邊那些刮風下雨擺地攤,賣紅薯,賣麻辣燙的,那些沿街發傳單的,還有追在彆人身後營銷健身房、保險和信用卡的,沒有KTV女郎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她們喜歡在冬天,穿著皮衣,坐著豪車,去路邊買一個烤紅薯,然後送給街邊行討的乞丐。在對方感謝的目光中離開。那些氣質優雅,談吐不凡的KTV女郎,讓黎月覺得這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是一個努力就會有回報的世界,是一個真正公平的世界。黎月對著鏡子,撲粉,描眉,刷睫毛,打腮紅。仿佛馬上要登台演出,細致認真,一絲不苟。選一隻喜歡的口紅,開始一天的工作。玫紅色香豔,橘紅色高冷,正紅色魅惑,粉紅色稚氣。那就薔薇色吧。活潑中透露出甜美,可愛不失俏皮。黎月對著鏡子,丸子頭,雪紡襯衫,蓬蓬裙,帆布鞋,清純學生妹的氣質撲麵而來。然而,扣子解到胸前,裙子卷邊向上提兩寸,散落頭發,換上細跟高跟鞋,搭配魅惑迷離的眼神,瞬間變身男人們最愛的兼備清純小妹氣質和火辣身材的KTV女郎。可是,再好看又怎樣,黎月心想,不過是一副交易的皮囊。2不一會兒,媽咪就過來招呼姐妹們排隊入場。第一隊進包房的是可以坐台,也可以出台的;第二隊進包房的是隻坐台,不出台的。姐妹們像T台走秀模特一樣,挨個入場。長相好,氣質佳,胸大,腿長的很快被留下,那些條件沒那麼好的姐妹就要繼續去彆的包房被挑選。拿得起這份錢,就咽得下這口氣,即使像白菜一樣被挑選又怎樣?像往常一樣,黎月站在第二隊的最後一個。她用冷俊而漠視的眼光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一個個衣冠楚楚的男人。那些男人見多了主動撲上來的女人,還真有不少好黎月這種孤冷清傲的。黎月進房子的時候發現裡麵已經滿滿當當,坐著七八個姐妹,卻聽有人說“顧總,你也來一個嘛。”那個被稱作顧總的人不好再推脫,他的眼光掃視一圈,然後停留在黎月的身上,“那就最後一個吧。”黎月本應該主動陪客人喝酒,唱歌,聊天。客人喜歡青春,就和他聊校園;客人喜歡當上帝,就給他吹捧;客人喜歡吹牛逼,就給他崇拜的眼神。總之,服務好上帝,就是KTV女郎的本職工作。KTV女郎的坐台費按長相、身高分為300元、400元、600元不等,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現場交易,刷卡付費,儘情享用。KTV女郎都懂得,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掏錢的都是爺,爺喜歡摸,就給他大腿給他胸,爺喜歡打臉,就給他左臉給他右臉。所以當黎月的身上遊走著那些油膩的肥手時,黎月笑著問“爺,您在哪裡發財”,心裡卻早已問候過他祖宗好幾代了。3一般來青澀嘉年華喝花酒的男人分兩類,一類是自己花錢樂逍遙的款爺,一類是有所企圖的商務宴請。都說男人脫了衣服就是一類人,衝動、好色、情欲、放縱。所以也更容易達成共識。因此很多人都想不到,青澀嘉年華是很多商務合同敲定的最後場所。看來今天這場是後者。黎月心想。商務宴請的特征之一是,總有那麼幾個西裝筆挺的上帝直愣愣地杵在那裡,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一看就是第一次來。特征之二是,雖然眼睛已經往人家懷裡掃蕩過80次了,卻愣裝正人君子。主動一些的小姐這個時候就會湊過去,拉著上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腿上。喂上帝一杯酒,在耳邊吹一口酥氣,等待上帝渾身一個激靈,然後嬌嗔著問上帝喜不喜歡。而黎月從來都不是一個主動的人。黎月打量著他的上帝。顧晨和那些西裝筆挺的男人捧杯、借火、抽煙,點歌、唱歌,自然得就像在家招待朋友,期間也不乏禮節性地問黎月要不要唱歌、喝酒,就好像招待自己的同事。黎月安靜地坐在顧晨旁邊,樂得清閒。卻心想“看你能裝多久”。一般穿西裝的男人都喜歡裝,裝正經,裝正直,裝清高。但是,兩杯酒下肚,就開始伸手襲胸,齜著滿口黃牙、噘著嘴亂親,還有把手伸進裙子裡扒內褲的。黎月根本不相信兩杯薄酒會讓人喪失意識,那些男人不過是借著酒精的名義,脫下正人君子的麵具,縱容自己變成一個衣冠禽獸。黎月心想“那些道貌岸然的顧客比KTV女郎乾淨和高尚不到哪裡去。那些情欲迷心的男人,不過就是有兩個錢,還真把自己當上帝”。所以縱使黎月拿著款爺的錢,伺候款爺歡笑,可是她從心裡鄙視這些男人。而這個顧晨,從頭到尾都沒有碰過黎月。顧晨隻是時不時轉過頭來,看著黎月,輕輕地笑,然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43個小時包房到點後,有小弟進來問要不要續場。女郎們都不喜歡續場,已經陪著各位爺說說笑笑,唱唱喝喝3個小時了,不如直接開始下半場,啪啪啪完了各自回家洗漱睡覺。那些假裝喝醉的男人們,由各自的女郎帶到附近的賓館,或者是閨房,一般都會立刻清醒,瞬間變野獸。這個時候媽咪進來了,為難地看著顧晨說,“哎呀顧總,實在不好意思,這小月是不出台的。”還沒等其他的上帝表示反對,就聽黎月說“媽咪,我去。”“哎呀,今天是遇到了哪路活神仙,從來不出台的小月也有出場的一天啊,顧總,您可真本事!”媽咪拍著屁股樂得走了。黎月一路看著自己的腳尖,跟著顧晨去了賓館。黎月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隻是,她覺得顧晨跟彆人不一樣。在花錢買情欲的KTV,顧晨竟然從頭到尾都扮演了一個正人君子,這讓黎月好奇而著魔。媽咪說,KTV女郎有兩個境界,第一個境界是要錢,第二個境界是要情。要想活得舒服,就閉著眼睛躺下來敞開腿,嘩嘩嘩地數錢,要不然就趁早滾蛋去校園裡找純潔的愛情。最可悲的是從客人身上賺夠了錢,卻開始嫌客人不會談情。那些當紅女郎轉身嫁給土豪情郎的、不過都是騙人的。可是,黎月顯然是還沒有跨過第一個境界,就直奔第二個境界了。顧晨坐在沙發上安靜地抽煙,時不時直直地看著黎月。看得黎月心發慌。“你為什麼做這個?”顧晨問“你很缺錢嗎?”5黎月是缺錢,可是黎月更缺的是一種錢可以買到的尊嚴。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媽咪就培訓過“KTV女郎是一個高尚的職業,你們用青春美麗的胴體安撫了那些躁動不安的靈魂。”但是鑒於總有一類自以為高尚的男人,提起褲子之後會滿懷悲憫地問“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媽咪說“不要覺得像被抽了耳光,懦不做聲,如果沒有你們這些美麗的姑娘,哪有男人們的逍遙快活?記住那些被你們騎在身下的男人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隻是他們不肯承認自己是吃肉喝酒的假僧侶。”“當然,你可以告訴他們,你有一個臥病多年的老母親,一個還在上學的弟弟,一個吸毒的父親,一個被警察抓了的哥哥,或者乾脆說自己是孤兒,被媽咪收留。”然而,黎月的理由是“我要賺學費和生活費。”儘管這個理由聽起來這麼單薄。青澀嘉年華的媽咪其實是黎月的小姑,比黎月大不了幾歲。當黎月還在念初中的時候,小姑就已經開著小轎車,帶著村裡人沒見過的新衣服、日用品,還有磚頭塊的鈔票。黎月的學費是一次一次低聲下氣向小姑借的,黎月以為念書、上學、工作,就可以還清所有的債,拿回所有的尊嚴。卻發現,原來小姑所謂的讀書無用是這麼回事。黎月做過家教、做過促銷、做過收銀,黎月沒有一天不做夢早日賺錢,還清小姑的恩惠。隻是當有一天小姑說“求求你,幫小姑撐撐台麵可好”,她卻無法拒絕。有的時候恰恰是這種人情債,最難償還,人家也曾雪中送炭,你又怎可見死不救。雖然手段上不了台麵。要做好一個媽咪,一手要有有錢的客源,一手要有有顏值的姑娘。黎月恰巧有清純的顏值和修長的大腿,KTV最暢銷和缺貨的,就是這種青春鄰家小妹,看著心動,扒光了更心動。而這一幫,就是大學四年。黎月沒有問過媽咪,你曾經是不是也做過KTV女郎。你可曾知道男人的頭屑、口臭、卑鄙和齷齪。黎月低著頭,看見雪紡襯衫裡的玫紅胸衣,點綴著豹紋和蕾絲。顧晨把煙掐滅了起身,從錢包裡掏出1800塊放在床頭,“以後不要再做這個了。”“你的錢已經付過了。”黎月撒了慌,女郎出了KTV,向來都是自己談價、服務和收款,一般行情是1200到2500不等,看來顧晨不是新手。黎月聽了太多的故事,不是乾完了不給錢拍屁股走人賴賬的,就是一次一次像野豬一樣發情的,更甚者是半夜換了房爬上彆人床的。卻從來沒見過什麼都不做,直接給錢的。黎月拒絕了。談錢,傷感情。雖然她和顧晨之間,還什麼都沒有。6黎月再見到顧晨是在學校的招聘會上。大部分的KTV女郎都是抱著賺錢救急的態度入場,可是當發現衣著光鮮,談笑之間竟能輕鬆賺錢,就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所以KTV女郎的最後不過是賺夠了錢,傷夠了心,看夠了男人,然後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試圖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但凡聽說KTV女郎打算從良,連乞丐都會嘲笑她撿不起來的自尊。而黎月卻是自見過顧晨之後,再也沒有去過青澀嘉年華。曾經,去青澀嘉年華就像吸毒會上癮。雖然黎月早已還完了小姑的借債,卻依舊一天一天去上班。黎月說不清為什麼。黎月像是被提線的木偶,一晚一晚坐台,寡言,吝笑,然後把錢一分一分存在卡裡,就像一點一點填補她被貧窮啃噬的驕傲和尊嚴。當青澀嘉年華的姐妹們出手闊綽,隨意置辦行頭,Lane的水乳,Estee Lauder的眼霜,用兩天不喜歡就可以隨意送人,那些去青澀嘉年華的男人,都以為KTV女郎剛剛從泥土中爬出來,卻沒有人會相信她們如此驕奢。誰知,她們隻是空虛。可是黎月依舊穿帆布鞋,背雙肩包,出場時穿戴的行頭,Bulgari(寶格麗,意大利著名品牌)的蛇皮手包,Salvatore Ferragamo(菲拉格幕,意大利著名品牌)的高跟鞋,都是在秀水街買的,500塊足夠從頭置辦到腳,就像剛剛從新光天地走出來。然而,當顧晨把1800塊放在床頭,轉身離去,黎月就像被重重打了一個耳光。是誰說,KTV女郎就不配有自尊。黎月親自把簡曆交到顧晨的手裡,仿佛他們第一次見麵一樣,黎月說“我叫黎月,黎明的黎,月亮的月。”然後轉身,走掉。一如那一晚,顧晨放下錢,關門而出。顧晨驚訝地看著黎月。白色連衣裙,垂肩長發,齊劉海,深黑的瞳孔,倔強的嘴角。就像,一個故人。顧晨追出來,站在大講堂的門口。黎月轉身,從雙肩包裡拿出來一個信封,裡麵裝著1800塊,還有那晚從顧晨的錢包滑落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姑娘的明媚笑臉,而眉眼之間和黎月竟然還有幾分相似。站在陽光下的黎月,終於敢揚起頭,迎著顧晨的目光,直直地看著他,毫無躲閃。下午三點的陽光,透過參差的枝椏,在黎月的身上撒落點點斑駁。這場景,就好像 ,一個嶄新故事,才剛剛開始。這一次,黎月希望,隻有歡情,沒有色欲。
第1章 黎月:愛在白夜 逆光行走(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