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齊國都城臨淄十裡的牛山,是一座不高但是有名的山。山上的某一處洞穴,靠近齊國王室的離宮,平日裡人跡罕至,卻在一日之內相繼進入了七十八人。而在進入洞穴前,這七十八人均簽下了生死狀,意即“此後種種,生死自負”。這是一個被人工改造過的天然洞穴,儘管所有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仍舊無可避免地迷失在宛如迷宮般錯綜複雜千回百轉的洞穴中。況且,還有那些不知隱藏在何處隨時隨地可能觸發的機關。 成為荀子的弟子!要實現這個目標僅僅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不夠的,對於進入洞穴的七十八人來說,他們不僅要活著到達出口,還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因為,隻有最先到達出口的二十人才有資格接受下一輪的考驗。被洞中的大量岔道分隔開的眾人,每一個人都在儘著自己的全力向出口進發。===========孩子的體型細瘦,動作敏捷靈活,攀岩走壁似乎不成問題。他手長腳長,像一隻猿猴迅速地爬到了洞穴的頂部。站在洞穴底部的馬適正仰頭看著,他原本打算在孩子力所不逮的時候出手幫一把,看樣子,那孩子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弱。順著洞穴頂部的岩石走向,孩子完全靠著自己的力量靠近了洞頂西北方的一塊突起的岩石。藏在陡峭的岩壁之後的,是一個隱秘的暗門,狹小的入口對成年男子來說,顯然是無法通過的,不過,以一個十歲孩子的體型,尤其是偏瘦的那一類,稍微用點勁兒還是可以鑽過去的。 孩子沒有絲毫猶豫,首先將自己的腦袋鑽了進去,然後兩隻手扒著暗門兩側的岩壁,用力一撐,同時腰腿一使勁兒,身體的一半便擠進了暗門。 接下來,他順利地通過了那道暗門,顧不上身上被擦傷的地方,他按照馬適的指示,拉下了暗門內側壁燈後的金屬把手。 隨著轟隆轟隆的巨響,在那道狹小的暗門旁,岩壁竟然分開了,是另外一道門!並且與之前的暗門一樣,兩個暗門都連接著相同的一條密道。所不同的隻是門的大小而已。 孩子從另一扇足足大了三倍的暗門內伸出腦袋,臉上滿是興奮與得意,“這下我幫上你大忙了吧?” 馬適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幅度,施展輕功,幾下就躍到了孩子所在的地方。他弓腰鑽過了由那孩子開啟的第二道暗門,“勉強用來償還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而在另一方麵,馬適的好友毛淵因為不慎觸及了機關,與李斯、師難一起落入了某個密室之中。“那個是乾啥用的?”毛淵話中的“那個”指的是北牆底部方形小壁龕內的一個青銅圓環。 “嗯,完全不清楚。不過我猜測,圓環是可以拉動的。”李斯趴在地上一邊細細地查看著青銅圓環,一邊回答道。 毛淵聞言拉住了圓環想要試一試,卻立刻被李斯製止了。 李斯之所以要那樣說,是因為他發現青銅圓環並不是鑲嵌在壁龕內的,而是像門上的輔首一樣,青銅圓環隻有一個點與小龕的內壁接觸,圓環的大小也正好可以用手拉住。不過,李斯並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測,這個密室內機關重重,就像之前的那盤棋局,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更大的危機甚至丟掉性命。 三個人困在密室中已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李斯最後解開了棋局,密室的門卻沒有像預想的那樣打開,反而在牆上出現了一個方形的小龕,裡麵隻有一個徑四寸的青銅圓環。如果再不想辦法快點出去的話,不僅無法通過這場考驗,李斯更擔心他們會在密室中窒息而死。 “沒辦法了,還是試試那個圓環能不能拉動吧?”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李斯想,無論如何,姑且還是按照他之前的思路試一試。他扭頭詢問著一側的毛淵以及密室角落中安靜坐著的師難。 毛淵自然沒有什麼意見,而師難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此事與自己毫無關係。 毛淵不滿地咂了咂嘴,李斯卻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應。 對於師難,李斯從剛才開始就懷著一個疑問。那個人明明是能夠正常說話的,在無招棋館的時候為什麼要裝作口吃的樣子?李斯實在想不明白。不過眼下並不是探究這件事的時候,李斯打算先離開這裡再說。 李斯謹慎地抓住青銅圓環,剛開始並沒有使出全部的力量,隻是試探性地往外拉動了一下,假如有什麼反應的話,他也好隨機應變,不過他馬上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手中的圓環仿佛被牢牢固定在了壁龕內,根本就拉不動。於是李斯加大了力量,直到兩手並用使出全身的力氣,那圓環仍舊紋絲不動。 毛淵饒有興味地在旁邊看著李斯狼狽的樣子,等看夠了他才滿意地大手一揮,決定出手相助。 “看我的!” 身強體壯的趙國漢子邁開步子,卷起袖子露出兩條肌肉結實的鐵臂,然後朝著掌心啐了兩口唾沫,一手拉住圓環,大喝一聲。 圓環仍在原來的位置,一動未動。 毛淵此時此刻的表情可謂風雲變幻。 “如何?”李斯偏偏明知故問,似乎是想報複剛才毛淵的袖手旁觀。 “哼,我趙國毛淵在家鄉可是出了名的力士,能舉千斤,鄉人皆將我與猛士孟賁、夏育相提並論。剛才我隻是試一下力道,現在才是動真格的。”毛淵嘴上表現得十分輕鬆,不過他心下明白,假如青銅圓環真如李斯所說可以拉動,那麼似乎真要有千斤之力的人才能做到。 看來,真要使出全力了。 毛淵敞開衣襟,袒露上身,隻見他深吸一口氣,躬身一手撐住北牆,一手伸進壁龕內捉住圓環用力往後一拉。 哢嚓哢嚓…… 這次圓環終於被拉動了,它的後麵原來連接著一條拇指粗的鐵鏈,毛淵迅速用撐在牆上的手抓住被拉出的鐵鏈,與抓住圓環的手合力,一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一邊繼續拉動著鐵鏈後退。隨著他的動作,鐵鏈從壁龕後被拉出了一大截。而幾乎在鐵鏈被拉出壁龕的同時,密室中又響起了類似齒輪轉動的聲音。 不過那齒輪聲並沒有持續很久。大概是氣力已儘,毛淵放鬆了手中的力道,在他停止拉動鐵鏈的瞬間,隱隱約約的齒輪聲也一並消失了,封閉的空間陷入某種詭異的寧靜中。 就在不久之前,李斯剛解開密室中央的那盤棋局,密室中曾響起一段音樂,似乎是金屬敲擊發出的優美旋律,其中也隱隱含著齒輪轉動的聲音。當時李斯的思緒仍停留在棋盤之上,齒輪聲聽得不甚分明,而這次他細細聽來,確定那聲音就來源於壁龕之後。 他猛然意識到,那段音樂中一定隱含著什麼關鍵的要素。可是他一時之間又無法撥開眼前的迷霧看清真相。 “嘖!這鐵鏈竟然……” 就在李斯陷入沉思之際,毛淵突如其來的半句話打破了密室短暫的寧靜。循聲望去,隻見原本手拉圓環的毛淵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滿麵通紅,額上的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一塊塊都鼓了起來,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因為他此刻已經無法分心去說話了。 剛才被毛淵拉出的鐵鏈如今繃得筆直,連接著壁龕的一端似乎被牆後某種巨大的力量拉扯著往回收,鐵鏈另一端的青銅圓環被毛淵死死地抓在手中。他整個身體向後仰,強而有力的大腳如同一對鐵爪牢靠地釘在地上,他本能地想阻止來自於鐵鏈另一端的那股力量,然而卻事與願違,雙腳摩擦過後的石質地麵上,留下兩條觸目驚心的劃痕。 李斯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毛淵已經失去了重心倒在地上,龐大的身體瞬間被整個拖了過去,頭部重重地撞擊在密室堅硬的石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與此同時,轟隆聲從頭頂傳來,李斯抬頭一看,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整個密室的屋頂正在緩緩下降! 他們三人所處的這間密室麵積不大,屋頂是由一整塊巨大的青石製成,顯而易見,如果任由那屋頂降下的話,他們遲早會被壓成肉餅。 不妙! 李斯心下大叫。 如果不能拉動那個青銅圓環,想必他們是無法離開這間密室的,或許三人都會窒息而死。但若是沒有按照正確的方式拉動圓環,反而會觸發致命的機關,結局同樣是死。 密室的高度一點點降低。 他們與死亡的距離越來越近。 究竟是哪裡?究竟是遺漏了哪個地方!=========== 毛淵捂著腦袋從地上爬起來,剛才劇烈的撞擊讓他的頭還有一些眩暈。當他抬起頭看清楚眼前的局勢,一瞬間他錯以為自己仍沒有清醒過來。 李斯仿佛石刻一般立在原地,臉上是罕見的茫然表情,一向深邃沉靜的雙眸此刻卻找不到焦距一般,不知仰頭盯著何處,而頭頂上整塊巨大的青石漸漸逼近。 “李斯!”毛淵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想將他喚醒。 李斯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的迷夢之中。 令人難以置信地,一段低低吟唱的旋律卻在此刻飄入了兩人的耳朵。 毛淵幾乎怒火中燒。 都什麼時候了,那個一直坐在角落的貴族竟然還有心情哼小曲兒。 毛淵在看向師難的時候,錯過了李斯眼中瞬間被點燃的灼熱火焰。 “毛兄,事態緊急,無論如何,請按照斯說的去做!” “啊?你清醒過來啦!”毛淵喜出望外。 “嗯!斯已經想到出去的辦法了,不過這件事隻有毛兄你才能辦到。” 看到李斯神情嚴肅,毛淵不由地咽下一口唾沫。 隨著距離的縮短,上方的轟隆聲越來越大,死亡仿佛就在眼前。 “抓住那個圓環將鐵鏈拉出來,一直拉到斯說放的時候你才能鬆開手。拜托了,毛兄!” 毛淵沒有回答,他沉默著再度抓住壁龕內的青銅圓環,雙腿擺開了架勢。“哈——” 隨著一聲大吼,鐵鏈再度從壁龕後的牆中被拉了出來。 一點一點…… 隨著鐵鏈的長度增加毛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由黑轉紅,由紅轉青,額上的汗珠滲出來,彙聚到額角,一滴滴掉落到密室的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腳下步履艱難卻仍舊一步步堅定地向後挪動著。 那條鐵鏈原本是按照五個成年男子才能拉出的標準設計的,而毛淵竟能做到一直不停地拉動它,簡直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不過,李斯堅信毛淵能夠做到,而毛淵也用行動回應著李斯的信任。即使手掌已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即使身體已到達極限,把牙關咬碎他毛淵也絕不鬆手!哐當哐當! 突然兩聲響後,密室突然陷入了一片恐怖的黑暗之中。原來是下降的屋頂將東西牆上的兩盞羊頭壁燈撞落在地,燈火瞬間熄滅了。 據說在黑暗中,人的觸覺會變得更加敏銳,比如說,毛淵覺得連自己的頭發似乎都感到了頭頂上的空氣被擠壓的重量。 不過,他的雙手雙腳快要失去知覺了。就在體力耗儘的臨界點,他聽到了李斯急促卻清晰的聲音,“放!” 於是,他鬆開了手。施加在全身的巨大力量消失了,而繚繞在耳際的轟隆聲也隨著那力量的消失一並消逝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青石板停止了下降。 “正好八十一。”黑暗中他看不見李斯此刻的表情,卻聽到了他似乎帶著笑意的話。 “八十一什麼?” “齒輪的聲音。” “啊?” “轉動了八十一下。” 說實話,毛淵完全不明白李斯在說什麼。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暫時不用擔心被壓成肉餅了。 說暫時是因為密室的門仍沒有打開。隻要沒有離開這裡,就意味著致命的危險隨時可能再次降臨。 毛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甩了甩疼痛的臂膀,他現在需要休息。 當他恢複了一點體力的時候,李斯再次要求他拉動那個青銅圓環。 “這次毛兄要在齒輪轉動七十二下的時候鬆開手。” 儘管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毛淵還是重新拾起了地上的圓環。拉出的鐵鏈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縮回到壁龕之後,而是靜靜地蜿蜒在地麵之上。 不料繼續拉動圓環,停在上方的青石板卻又開始了下降。 “毛兄不想死的話,就請快些拉動鏈條吧!” “切!”毛淵從鼻腔內哼出一個單字,手中的動作卻一刻也沒有停,甚至比剛才更快了。而巨大的青石板也越來越低,三人中他的個頭最高,所以不得不將馬步紮得更低些以拉開他與死亡的距離。 當李斯叫停的時候,青石板再次停止了下降。 毛淵終於找到了一些規律。當他拉動鐵鏈的時候,青石板就會下降,同時壁龕後會傳出齒輪轉動的聲音。李斯按照齒輪轉動的聲音告訴他什麼時候可以鬆手,隻要鬆手的時機正確,青石板就會停下來。 不過,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鐵鏈拉出! “接下來是第六十四下。” “五十四下。” “七十二下。” …… “五十四!” “四十八!” 當李斯說出最後一個放字時,密室中的三個人處於不得不仰躺在地麵上的窘況。最艱難的是毛淵,他幾乎是靠著意誌力才能在躺著的狀況下持續不斷地將鐵鏈從壁龕後拉出來。那個時候,他無比感激密室的設計者為他們留出了儘可能多的時間——將小壁龕設計在了牆的最底部。儘管,將他們逼入絕境的也是密室的設計者。 在毛淵鬆開手的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鼻尖上傳來的冰冷石質觸感。然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過了很久,又或者隻是極其短暫地一瞬,轟隆轟隆的聲音再度響起,上方的壓迫感卻消失了。 毛淵試探著坐起身,環顧四周,密室中射入一道微弱的光,卻足以讓人欣喜若狂。他站了起來,此生從未有過如此的興奮。“門開了!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