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裡11點,大廈的23樓左側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馮迎埋著頭在圖紙上寫寫畫畫,桌麵上尺子、紙筆、橡皮擦散落在各處。她頭也不抬地伸出左手在桌麵摸索著橡皮擦,右手依舊不停地在圖紙上修改。突然,左手摸到一塊溫熱的東西。馮迎的心思仍然在圖紙上,並未多想,繼續伸手摸索,企圖翻越那個溫熱的障礙物,下一秒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就在同一時刻,她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一隻更大的手抓在手裡。如夢初醒的她扭頭便看到了陳侯那張放大的臉,以及他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對方緩緩地打開她的左手,把一枚橡皮擦放在她手心裡,“東西不要亂丟,都滾到地上了。”“哦……”馮迎嘴裡應著他的話,心裡卻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的小鼓擂聲。剛剛兩隻手交握的溫暖,雖然隻是一刹,卻仿佛還在延續,馮迎的左手迅速地紅了,接連著左半邊臉頰也紅了起來。“要吃什麼?”對麵鐵著臉的男人接著問道。“啊?方便麵吧。”一定是被顧曉饒喂了太多泡麵的原因,馮迎竟然脫口而出。而對麵的男人臉上奇怪的表情明顯是嫌棄她如此將就的宵夜。好在對方沒有糾纏,轉身便出了門。不多時,陳侯回來了,拎了兩盒方便麵。“哇?買一盒就好啦,兩盒讓你破費啦。”馮迎咽了咽口水,迅速地將餐桌收拾乾淨。對方一言不發,將其中一盒放到馮迎麵前,自己走到了另一邊,打開了另一盒泡麵。“陳總也吃方便麵啊?”馮迎的話裡滿是得意,剛剛還嫌棄自己吃方便麵的人此刻也在對麵吃著方便麵,簡直是打臉啪啪啪嘛!“樓下便利店裡隻剩泡麵了。”對方麵無表情地解釋。馮迎攪了攪碗裡的調料包,發現碗底還有根火腿,頓時喜出望外,語氣浮誇地大叫:“哇!你怎麼知道我愛吃火腿!太棒了!”“今天便利店買兩盒泡麵送一根火腿,我不愛吃,就給你了。”對麵低頭吃麵的男人抬頭說道。“哦……原來是這樣,”馮迎咬了一大口火腿,十分感動地說,“味道很不錯哎,現在的店家都這麼有良心了,送的火腿都這麼好吃!呆會兒下班我要買兩桶泡麵送根火腿回家囤著!”“噗……”對麵的男人仿佛差點被她一句話噎死,“沒事吃那麼多泡麵乾嘛,都是垃圾食品!”馮迎一邊吃一邊心裡直嘀咕,不知道是誰一邊說著垃圾食品一邊吃得津津有味!陳侯抬頭看了看對麵吃得酣暢淋漓的姑娘,突然胃口大好。什麼時候國內的泡麵已經這麼好吃了,他心裡想。翌日,馮迎剛剛進到辦公室便招來了Kevin的嘲笑,“哇?你什麼時候這麼in啦?居然還化了煙熏妝?”馮迎沒有搭理她,自顧自地癱到座位上,拿出小鏡子,“天呐!”看著鏡子裡濃重的黑眼圈,她簡直生無可戀了。Kevin一副八卦少女的模樣偷偷湊到馮迎耳邊,“我聽門衛大爺說,昨晚陳總送你回家了?”“是啊,淩晨兩點,你讓我坐外星飛船回家嗎?”“那——有沒有發生點兒什麼?”Kevin賊心不死地追問。“能發生什麼?你看我這黑眼圈哪有精力和他發生什麼?”馮迎沒好氣地說。“也是,你這般姿色哪兒能入得了陳總的法眼。”“你……算了,沒力氣和你打!”Kevin總是能成功避開她想表達的意思。不過話說回來,昨天似乎……的確發生了什麼。馮迎想起那溫熱的觸感,泡麵蒸騰的熱氣背後那雙熟悉的眼。此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kevin一把搶過去,“喂?啊陳總啊,馮迎她早早就到了,好,是,馬上讓她過去。”接完電話的男人一臉詭異的笑容,坐在扶椅上的馮迎一臉絕望。“來來來,補個粉,遮一遮你的黑眼圈,”邊說邊往馮迎眼下區域補上一層細細的粉底,“這樣才有機會上演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嘛!”“我偏要演聊齋誌異!”馮迎憤憤奪過粉撲,轉身走向電梯,遠遠地聽見剛進公司的顧曉饒問:“她昨晚去夜店啦?怎麼還化了煙熏妝?”馮迎頓時萬念俱灰,走到辦公室門口還反反複複拿小鏡子確認自己的黑眼圈會不會嚇壞陳侯。心驚膽戰地敲門進去,陳侯抬頭看了她一眼,並無異樣地低頭繼續辦公。馮迎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就在她自覺地準備坐到餐桌邊時,陳侯突然又抬頭,幽幽地開了口:“最近流行這種妝容麼?”馮迎準備落座的屁股停在半空中,“這不是煙熏妝!”她惱羞成怒地嚷道。“我是說,熊貓妝?”對方嘴角的笑意成功地激怒了馮迎,她咬牙切齒地坐下,決定不再理會他,隻想快點完成任務離開這裡。果然,整整一天,馮迎都一言不發,拚儘全力塗塗改改。終於,在下午八點四十分時,圖紙順利完成。馮迎伸了個懶腰,感覺渾身都放鬆了下來。繼而撇了一眼掛鐘,“天呐!怎麼這麼晚了!”“怎麼了?有約?”陳侯饒有興致地問。“齊南約了八點吃飯!”馮迎快速地收拾完桌上的東西,正欲離開,陳侯起身也一同走到門口,“我送你”,說著伸手為她開了門,“這個點不好打車。”馮迎飛速地在腦海中計算了一遍,最終決定接受這點“蠅頭小利”,“好。”兩人一路無話,好在這個時間的交通狀況十分暢通,不多時,兩人已經到了銅板街街口。遠遠便看見街口豎立的通知牌,近期因為街道改修,不能行車。馮迎打算走路進去,陳侯於是將車就地停下。“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麵,不用送我了。”馮迎轉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陳侯。“我正好也有公事要和齊南談。”說話人渾然一身正氣,馮迎一時也不知作何回應。“哎?饒饒?”陳侯順著馮迎的目光看去,隻見顧曉饒正站在對街的咖啡店門口,對麵是個穿著黑色休閒套裝的男人。兩人的談話似乎並不愉快,雖然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可顧曉饒的神情顯然不悅。馮迎正欲過去打招呼,隻見顧曉饒轉身要離開,男人伸手挽留,被顧曉饒一把甩開。“饒饒!”“小心!”隨著陳侯一聲“小心”,馮迎感覺自己身前幾厘米的距離有貨車極速飛過,車輛引起的氣流從她的臉頰劃過,仿佛抽離了她所有的情緒,一刹那間,大腦一片空白。下一瞬,她已經被身後的陳侯一把拉回,失去重心的她與傾身向前的陳侯正好撞個滿懷。一時間,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陳侯身上清冽的味道充斥,莫名的心安。她原以為陳侯一定會責怪她橫衝直撞,沒想到的是,他緊緊地抱住她,輕輕地撫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好了,沒事了。”馮迎原本一片空白的大腦更加混沌了,隻呆呆地立著,不知該作何回應。直到Kevin的電話打過來,兩人才尷尬地分開。--------不遠處的陳叔在暮色裡獨自坐著,兀的有些落寞,也不知道餘生怎麼樣了。不知道前幾天發生了什麼,待他回去,隻聽說“那個傻子被關禁閉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來”。關禁閉本是黑蟻組織裡的懲罰措施,一般關個一兩天以示懲罰,畢竟地下室裡漆黑一片,空間狹小,無食無水,正常人關久了都容易產生幻覺。可餘生被關進去已經第四天了,守衛們仗著他是個傻子,就算餓死了上頭也不會怪罪,乾脆徹底對他不管不顧。時至今日,連是生是死都無從得知。雖然相識不久,在他心裡,卻是把餘生當做了自家兒子看待,此刻隻覺得悲從中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見到餘生這孩子,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小猴子。論年齡,隻比餘生大個幾歲罷了,眼睛也生得和餘生一樣好看,小時候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遠處,隻見一對小男女一前一後地走著,女孩子走得很快,男孩子不緊不慢地跟著,在人多的地方微微伸出手為她擋住雜亂的人群。看不清雙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男孩子對小姑娘的貼心照料。小猴子要是長大了,也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吧。陳叔一時有些失神,在他的記憶裡,小猴子還是小時候那麼一點點大,一轉眼,一切都變了。--------“陳總?”Kevin一臉驚訝地看著跟在馮迎身後的陳侯,殷勤地挪開一個空位。而陳侯顯然一臉驚詫,原本以為是馮迎和齊南兩人的約會,沒料到Kevin居然也在。“服務員,加一副碗筷。”齊南伸手招呼完,便往右挪了挪,kevin順勢坐到齊南身旁,無奈,馮迎隻得硬著頭皮坐到陳侯身邊。“你們倆乾嘛了?怎麼這麼晚?”Kevin夾了一隻蝦,順口問。“加班啊。”“堵車啊。”兩人同時發聲,卻截然不同。Kevin抬頭打量了一眼紅著臉的兩人,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馮迎決定轉移話題,“我們剛剛在街口看見饒饒了。”“不可能,你看錯了吧,我今天叫她過來一起吃蝦,她說身體不舒服不出門了。”Kevin頭也沒抬,仔仔細細地剝著蝦殼。“身體不舒服麼……”馮迎小聲嘀咕著,腦袋裡麵回放著剛剛的畫麵,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哎不想了,先果腹要緊!馮迎照例是吃得油汙滿手,齊南依舊是技術型選手,Kevin負責插科打諢,一頓飯倒是吃得繞有意思。隻有陳侯,一隻蝦也沒碰,光吃著桌上的小菜。馮迎想了想,興許他是放不下身段?她腦補了下陳侯戴著塑料手套認真剝蝦的模樣,忍俊不禁。看在他今晚救了自己一回的份上,馮迎親手幫他剝了一隻蝦,“吃吧。”陳侯愣住了,他將碗裡的蝦翻了個個兒,並沒有吃下的意思,繼續夾了幾道小菜。馮迎很快剝了一隻新的,放到嘴裡,“很好吃的。”陳侯有些尷尬,緩緩地夾起那團肥碩的蝦肉放進了嘴裡。對麵的Kevin見此,準備有樣學樣,剝好的蝦剛遞到半空中,腦海裡猛然閃現出上次自己懷疑齊南是鴨的畫麵,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Kevin正在心裡罵自己眼拙,不想手裡的蝦肉卻被人一口咽了下去,他扭頭一看,正是齊南那張壞笑的臉,“味道不錯。”桌上的最後一隻蝦被Kevin丟進肚裡時,一頓飯終是散場了。馮迎原本是要和Kevin一道回家的,不想kevin卻眼力見十足,“不不不,我們不順路,還是陳總送你回家吧!”十五分鐘後,車行到北二橋附近,坐在副駕駛的馮迎發現陳侯有些異常,車內的空調並不暖,他的額頭卻滲出豆大的汗珠,仔細看,似乎他的脖頸上也起了一片緋紅。“你沒事吧?”“沒事。”陳侯鎮定地說。又過了約莫十分鐘,車停了下來,馮迎走到樓梯口,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又折返回去。果然,陳侯已經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了!“陳侯!陳侯!”馮迎心裡一陣咯噔,開始猛烈地敲打窗戶,“陳侯!醒醒!醒醒啊!”裡麵的人似乎動了動胳膊,轉過臉來,虛弱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馮迎。“陳侯!快把車門打開!”馮迎看著他臉上漲紅的紫紅色,一邊撥了急救電話,一邊隨時準備用武力砸開窗戶。突然,窗戶唰的一下開了。“陳侯!你怎麼了!”馮迎看著癱倒在座位上毫無反應的男人,一時慌亂起來。看他滿臉漲紅,可能是呼吸不暢,馮迎在腦海裡迅速搜索著關於呼吸不暢的急救措施。“該怎麼辦?該怎麼辦!”馮迎急得雙手顫抖,“呼……不要急不要急,第一步,先把座位放平,呼吸不暢需要平躺,對!第二步……第二步……唉!不管了!”說著伸出手探向陳侯的脖頸處,“要除去過緊的衣物!”她的雙手剛剛解開陳侯緊扣的第一顆紐扣,便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攥在手裡!“哎……你你你醒了嗎?我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我這是在……救你!”馮迎試著抽出自己的左手,卻發現對方仿佛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放手。正在馮迎左右為難時,救護車終於到了!醫護人員將陳侯抬上擔架床的一瞬,他緊扣的手終於鬆下,無力地垂擺在床邊。那一刻,馮迎有些害怕,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幀幀影像,躺在血泊中的小花,消失的餘生。“醫生他沒事吧?”馮迎坐到擔架床一側,緊張地問。“你做的急救措施很好,病人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了。”深夜的北新路上,救護車橙紅的警燈發出令人不安的警笛聲,馮迎的心仿佛也突突地劇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