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施回頭,笑道:“我見你們不在,就自己跑了幾圈。”馬場有人戍衛,閒雜人等無法進出,幾對年輕人便放鬆了許多,知書達理如詹亦書,也走在封灈逸身邊,由對方牽著自己的馬,小心翼翼前行。騎裝依然華貴的瑤元甜甜一笑,策馬上前幾步,停在洛雲施身邊。緊隨其後的張媛媛一身淺碧色裝束,頭上一支流蘇簪,倒也英姿颯爽。她身旁是一身青衫的封寰宇,連馬也似乎比其他人強壯些,不屑得和其他坐騎有任何接觸。至於曹雲煙,想是還在更衣,因為封亭嵐獨自走在末尾,眉眼間還有幾分焦灼。封寰宇身旁還有個眼生的小姐,穿了條繡金雙窠雲燕裙,外套銀色夾襖,梳了精致的朝雲近香髻,發間斜插一對牡丹花釵,眉眼玲瓏,端莊沉默,觀之可親。然一股天然媚意難掩,叫人隻看一眼,便不由想起朝華宮的皇後來。洛雲施想起,她便是昭皇後的外甥女,左翼前鋒統領阮羲懷的女兒阮寒梅。張媛媛應當不會請阮寒梅,所以她是跟著封寰宇來的。阮寒梅年芳十五,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叫人舍不得拋下也在情理之中。幾人應該都聽見了封軒庭介紹暮風身份,便各自點頭示意,連張媛媛對這個首富之子也不由得多看幾眼。“庭哥,你怎麼會認識暮公子的?”瑤元與封軒庭同年,聽說隻小了一個多月,一見麵便笑著問道,對暮風那隻大風箏極感興趣,仿佛這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封軒庭道:“我去江南遊玩時遇見的,一見傾心結為知己。”瑤元笑道:“你知己太多,我都數不清了。不過暮公子倒是——”“倒是怎的?”瑤元道:“倒是看起來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裡見過一般。”暮風一笑,道:“在下第一次來京,公主怎會見過。”瑤元遲疑,“是麼,也許是看起來眼熟……”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有些探究,有些諷刺,有些冰冷。洛雲施仿佛毫無察覺,接著瑤元的話道:“我與公主有同感,也覺得仿佛在哪裡見過暮公子一般。”瑤元回頭道:“我說吧——”“後來一想,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貼,自然眼熟。”“嗯?”張媛媛打馬上前,向著洛雲施笑道:“雲施這張嘴是學得越來越滑了,居然逗弄起人來。”瑤元聞言,這才想起民間家家戶戶貼的除了門神便是財神爺,暮風家財萬貫,比作財神毫不為過,洛雲施是在拿她的話打趣。便伸手一戳洛雲施,嗔怪道:“你這丫頭,人家好好跟你說著話,平白還胡說起來。”洛雲施一笑,指著遠處飄蕩的風箏,道:“我看暮公子的風箏飛得好,一時愛屋及烏,想替他解個圍。”愛屋及烏……瑤元覺得平衡了許多,便也不再同洛雲施計較,抬頭看看,忽而起了興致,道:“不如我們賽馬吧,看誰先到那柳樹下。”曹雲煙也過來了,瑤元提議兩兩一組,一男一女,看哪一組先到柳樹下,即為勝者。四殿下不言不語,眾人無異議,便就這般決定了。此時五男六女,詹亦書同封灈逸、曹雲煙與封亭嵐都是定了親的,自然要在一起。餘下暮風、封軒庭、封寰宇和洛雲施、瑤元、張媛媛還有阮寒梅,多出一個,便難分下來。阮寒梅主動提出與封寰宇一起,偏張媛媛也似有此意,瑤元卻是私下裡想撮合洛雲施同弟弟的,礙於阮寒梅是表妹,也不好插手。於是,在封寰宇還一言不發之際,幾人便決心用抽簽的方法確定分組。封灈逸擬好簽紙,幾人一一抽取。結果封軒庭同洛雲施,暮風同阮寒梅,封寰宇同瑤元,張媛媛落單。好在張媛媛心寬,便自請做評判,或許也因為封寰宇同瑤元一起讓她還是比較安慰。暮風的馬也牽了過來,渾身通黑,鬃毛纖長,一看便肢體強健,非俗類可比。連封寰宇那匹驕傲的棗紅馬都側目踏蹄,仿佛遇見對手有些興奮一般。洛雲施默默拍馬到封軒庭旁,身後火紅的披風分外耀眼。“我先過去。”張媛媛道,手裡牽著一根風箏線,一邊關心眾人小心騎馬,“我這風箏飛出去,你們便開始。”眾人表示明白,封寰宇忽而道:“二姐,這場比賽彩頭是什麼。”“彩頭?”瑤元沉吟片刻,道,“我倒忘了,不如,將母後賞我的琉璃鏡做彩頭?”琉璃鏡是番國貢品,照人麵目清晰,比起銅鏡對女子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封寰宇道:“那是女子用的,我要他做什麼。”仿佛這就知曉自己會贏一般,洛雲施腹誹,與封軒庭對視一眼,各自淺淺一笑。瑤元道:“也是,那四弟你說,該用什麼做彩頭。”封寰宇目光掃過,停在洛雲施身上,道:“洛大小姐,你說呢。”洛雲施似略有驚訝抬頭,笑道:“四殿下吩咐,雲施遵從便是。”果然,還是一如既往不想多費一句唇舌。封寰宇輕哼一聲,道:“那這樣,誰若勝了,便可讓在場中一人,替自己辦一件事。”這彩頭雖然入耳簡單,一旦實施則可大可小,無人敢說就能應承。瑤元察覺,猶豫道:“四弟,這樣不大好吧。”封寰宇道:“我說的事情簡單得很,必然是對方能做到的。”不過是為了一時興致組個比賽,如今倒弄得人心頭不安,有人興致奄奄,有的便摩拳擦掌,有的則毫不在意。洛雲施屬於最後一種,至少看起來是。“洛大小姐,你說呢。”這是封寰宇第二次問洛雲施,連封灈逸和封亭嵐都有些驚訝,知曉他二人素來不和的,心頭便打起鼓來。洛雲施側頭向封軒庭一笑,道:“世子,你說呢?”封軒庭俊逸的眉眼輕輕一挑,回道:“你做主就是了。”封寰宇的臉越發冷了,一旁的瑤元隻覺寒氣逼人,便也緘默不言。洛雲施看向阮寒梅,道:“不知阮小姐和暮公子意下如何。”暮風笑道:“我能意下如何,人又不是想差使我。”阮寒梅道:“寒梅雖騎術不佳,也願意舍命陪君子。”洛雲施淺笑,望向封寰宇。對方淡淡瞟她一眼,勒馬上前對著柳樹,瑤元便跟了上去。“雲施。”張媛媛策馬靠近,拉住洛雲施的手,兩人便退到一旁。洛雲施看她形容似有話要單獨說,便笑道:“怎麼了?”張媛媛看了看餘下幾人,道:“你方才同世子站了那麼久,都在聊什麼。”張媛媛不會這樣探聽旁人私事,所以必然意有所指。想來洛雲施與封軒庭說話時一群人都遠遠看著,包括最後那看似極為親昵的動作,少不了叫人誤會。洛雲施道:“也沒什麼,世子說要去北地,我也感興趣。”張媛媛似有遲疑,片刻,道:“聽我父親說,威武大將軍一戰打得北蒙求和,派了個蒙族公主來和親。皇上已經決定讓世子迎娶公主,以結兩國秦晉之好。”洛雲施愣住,方才封軒庭的言語還似乎回蕩在耳邊,原來他之所以說那些話,不是因為要遠遊,而是因為要娶蒙族公主。但結親北蒙不應該選一個皇子麼,封源不是正在選妃麼,封寰宇不也還未定親麼,為什麼就落在了封軒庭身上?北蒙人彪悍,是一方極有力的支持,這樣的好事,居然沒有人爭麼?“雲施?”張媛媛見洛雲施神情不對,不禁關心道,柳眉微蹙,仿佛責怪自己多話。洛雲施輕歎一聲,搖搖頭,表示無礙。張媛媛不太放心,然而瑤元已經催促,便又叮囑一番,方策馬先往柳樹的方向而去。幾對人馬已各自站好,洛雲施慢慢走到邊緣,停在封軒庭身旁。封軒庭回頭看她一眼,道:“怎的臉這樣黑。”洛雲施長籲一口氣,道:“忽然沒了興致。”封軒庭一愣,隨即笑道:“你這女人反複無常,彆拖了後腿。老四那裡有壇上好的酒,本世子可垂涎多時了。”洛雲施一笑,他既如此瀟灑,她又何必掃了興致,“世子忘了,雲施可是自幼習武的。”封軒庭道:“你莫輕敵,瑤元可是禦馬官教出來的,那阮小姐也自小便跟著阮統領騎馬射箭——看人家的馬,都要比你這來的精神。”洛雲施摸了摸馬的鬃毛,看起來是她的馬比較瘦弱,畢竟隻是從府裡騎出來的,不像其他人特地挑選豢養在馬場。一邊瑤元道:“庭哥,你可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雲施的馬雖然瘦,駕馭得當也不是就會輸的。”阮寒梅道:“早聞洛大小姐文武雙全,今日寒梅定要好好見識一番。”洛雲施見對方躍躍欲試,笑道:“那雲施便遂了阮小姐的願,如何?”她答得張揚,阮寒梅不禁一聲冷哼。幾人正說話時,張媛媛的蜻蜓風箏緩緩飄起,再片刻,風箏線斷,徑自升上天際……眾人一聲輕喝,揚鞭打馬向前奔去。許久之前,洛雲施帶著封瑞在禦花園放風箏,好不容易飛起來,卻掛到了朝華宮裡極高的梧桐樹上。洛雲施不想進朝華宮,即便進了,也上不去樹。窮凶極惡的封寰宇靠在宮牆上,帶著一口公鴨嗓,眼神中滿是得意與挑釁。“要是求我,本殿下倒是可以考慮替你取下來。”洛雲施輕哼一聲,揚長而去。那棵梧桐有懷抱粗,自前朝時,便守在宮牆一角,夏日綠葉茵茵,如一張打傘般籠罩半個朝華宮。洛雲施讓宮女帶封瑞先回去,獨自趴在禦花園的假山頂上,望著遠遠的風箏歎氣。“雲施妹妹——”封寧爬了上來,洛雲施伸手拉他一把,道:“你怎麼在這裡。”“我去鳳棲宮見你不在,六弟告訴我的。你的風箏,不然我替你再做一隻?”洛雲施嘟嘴,“不行,我看不慣他那囂張的模樣。”封寧沉默片刻,道:“這裡蚊蟲多,我們先回去吧。”洛雲施想了想,遠遠看那風箏一眼,點頭,隨封寧慢慢退下假山。“若我師父在,一個運氣,就飛身上樹了。”她感歎道,頗有幾分遺憾。封寧在背後慢慢走著,忽然道:“雲施妹妹,我去替你取下來吧。”洛雲施笑道:“你又不會輕功,怎麼上得去?”封寧指了指白雲朵朵的天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道:“我可以飛過去。”下午的時候,封寧做了隻比八仙桌還大的風箏,用手腕粗的竹子鑲成骨架,四根主乾上裝了兩對手環,繞出北門爬上後山,再從後山爬到最高的涼亭頂上,洛雲施在山下看得心驚膽戰,須臾便見他如一隻灰色的大鳥般飛下來,向朝華宮滑翔而去……洛雲施趕緊追上去,因為一直抬頭跑,與正要上學堂的封灈逸撞得人仰馬翻,好在沒有受傷,待趕到朝華宮時,封寧和他的大風箏一起正被幾個宮女送出宮來,大風箏四分五裂,封寧鼻青臉腫,宮女說他撞上了宮牆,摔下來沒死已是萬幸,貴妃娘娘吩咐若以後再這般頑皮,就啟奏皇上,讓皇上處置。他若犯錯,還能如何處置……然而封寧笑得很開心,抬手將洛雲施的風箏遞給她,“我取回來了——”城郊馬場極其廣闊,藍天白雲之下,一片翠色。從起點到柳樹下大抵是三四裡路,其間幾處起伏,如平緩山巒一般。幾人奔出一兩百米時已分快慢錯落,漸漸跑出各自視線,眾人分散開來。洛雲施不快不慢,跑在居中的位置,封軒庭便也放慢等她,看著阮寒梅同瑤元幾人風馳電掣閃過。至於封寰宇同暮風,早已不見了蹤影。封軒庭這時才明白,她方才說沒有興致,便是真的一點興致沒有。跑下第二個山坡來時,洛雲施的馬一聲嘶鳴,高高抬起兩隻前蹄,停了下來。封軒庭已奔出很遠,見狀也隻好勒馬回身,道:“怎麼了?”洛雲施拉住韁繩,道:“媛媛不見了。”封軒庭一怔,她是說張媛媛不見了?方才跑上山坡時,他並未曾留意遠處的情形。“你說什麼?”洛雲施柳眉微蹙,道:“我好似看見,她被人劫走了。”“劫走了?”封軒庭愕然,“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世家貴族的馬場,怎會有旁人進來。洛雲施不語,二人對視一眼,策馬向前而去,真假尚未定,需跑上第三個山坡看清楚。且若真有人欲對張媛媛不利,他們自然要前去幫忙。然而剛要上坡時,一排冷箭忽然迎麵襲來,兩匹馬收不住蹄,紛紛中箭倒地,好在洛雲施同封軒庭都會武,二人借力飛身而下,在草地上翻滾一圈躲過襲來的箭矢,從側麵逃開。兩人靠在草地中一處凹槽下,暫時得以庇護。洛雲施對未帶兵刃來懊惱不已,誰又能料到好好騎個馬,也會遇到埋伏。封軒庭關心道:“你沒事吧?”洛雲施搖頭,四五支箭如下雨般亂插到周圍,最近的離二人相距不到半尺。封軒庭展臂護住洛雲施在裡,拔箭回手拋出,隨即便傳來幾聲悶響,箭雨也隨之稀疏了些,想是來人也一時不敢靠近。他欲再如此時,被洛雲施止住,道:“當心箭上有毒。”封軒庭心頭一凜,將手收了回來。然而此刻情勢危急,四周一片坦途,又有伏兵,且他二人都沒有兵刃,何況其他人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去,等待救援肯定行不通。如何保命要緊,難不成挖地道逃走?洛雲施凝眉,解下披風,向封軒庭道:“你我一旦出去便是靶子,也不知是誰害了誰。”來人對張媛媛隻是劫走,對他二人卻下殺手,不知是誰連累了誰。封軒庭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分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