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奏效,嬋兒應該就是蘅君在風雅園的藝名,洛雲施根據方嬤嬤的形容,特地穿了身那蘅君常穿的藍色衣裳,小豆子便真把她錯認為蘅君。洛雲施道:“我回風雅園發現人都不見了,聽說你在這裡,就過來看看。”小豆子麵露惶恐之色,如驚弓之鳥般縮緊了身子,激動道:“嬋兒姑娘你不要回去!他們在找你,十三娘說你已經跟人走了,他們就動手殺人,都殺光了——”洛雲施安撫他,一邊道:“誰來找我?”小豆子捂住頭,一邊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躲在桌子底下,看著他們把人都殺光了……後來又來一群人,他們打了起來,死了好多,好多……”有兩撥人馬在找蘅君,十三娘應該是當時的老鴇,雖然妓女從良不說去處,但刀架在脖子上,洛雲施不信她還會保密。也就是說,第一撥人明明知道了蘅君的去處,還是要將風雅園的人殺個乾淨。其目的便隻有一個,不讓他人知曉。而第二波人趕到時老鴇龜公已死,自然不會再有蘅君的消息。所以,洛雲施斷定,夜探蘅汀院的那群殺手,十有八九是這第一撥人。洛雲施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去報官呢?”小豆子臉有慍色,無奈道:“我們報官了!可是官府抓了小丁子,說他是土匪流民,說是他縱火……”小豆子千萬不搭後語,洛雲施推測這個小丁子是同他一起逃出來的人,小豆子嚇壞了,小丁子便去報官,結果反而被抓,安上燒毀風雅園的罪名,此事便不了了之。三十年前天下大亂王朝更迭,十五年前天下初定時局動蕩。在這個當口,天子腳下能出現這樣兩股勢力爭奪的人,隻有一種身份。蘅君與洛鴻彥年紀相仿,也就是說,比宮裡的長孫素和小五歲左右。洛雲施想起了十一歲時死去的封寧,重病的自己,和長孫素和在床前說的那一番話。那時候她明白,封寧是注定要死的,無關昭後,無關封寰宇,也無關他們之間的男女大防。因為真正決定他命運的,是這個新生的天下,是執掌這天下的帝王。洛雲施心頭一震,如果她的猜測為真,那當初洛鴻彥護著蘅君對抗的,不是簡單哪個家族,而是這整個新生的天下。如果繼續追查,到頭來罪魁禍首也隻有一個,那就是皇帝封炎。而她若不放手,也必然招致禍患……洛雲施吩咐青杏給小豆子十兩銀子,便讓他走了。蕭子邢見她神色不對,收了劍過來關心道:“姐姐,怎麼了?”洛雲施抬頭看他一眼,才發現他的五官真是十分好看,少年額頭有些淺淺的汗水,臉頰帶著些許紅暈,絲毫不掩飾關懷的神色。這是父母雙全嗬護著的孩子,心智單純,毫不做作。對你好便是一心一意,厭惡你便一句話也不屑得說。他很珍貴,於長孫善寧如此,於洛雲施也是一樣。洛雲施一笑,從袖中拿出一條絲帕,一邊替他拭汗,一邊柔聲道:“姐姐沒事,不必擔心。”蕭子邢放下心來,接過洛雲施的繡帕聞了聞,回頭爽朗大笑,“趙青,再打一局,你若贏了,我就把這帕子讓給你——”青梅忙要去阻止,因為女兒家貼身之物怎可贈與外人。洛雲施攔住她,笑道:“我何時繡過帕子。”既然是下人做的,就不妨事了。青梅這才作罷,遠遠看著蕭子邢和趙青過招。未及片刻,前者便被反手擒住,動彈不得。洛雲施搖搖頭,道:“攻他雙眼,纏他右手。”蕭子邢聞言如法炮製,果真脫了擒拿手,還逼得趙青後退幾步,刹那興奮之極,回身向洛雲施喊道:“姐姐然後呢——”洛雲施道:“奪下三路,取小腹,攻後腰。”蕭子邢大叫一聲,揮劍衝了上去。一旁段珩幽幽道:“你這弟弟魯莽,還是不要再教了吧。”洛雲施一怔,想起長孫善寧不讓蕭子邢習武的原因,這幾招連環式並不難,而段珩顯然故意沒有交給他。“姐姐,姐姐?”蕭子邢再喊時,洛雲施道:“歇會兒吧。”二人隻好偃旗息鼓地過來坐下,青梅一一給倒好水。洛雲施猶豫片刻,望著蕭子邢興奮得泛紅的臉,終究沒說什麼。“姐姐,你武功真高,你說都是一個師父教的,我怎麼就不會?”蕭子邢悶悶道,對自己有些不滿。段珩沒說話,洛雲施道:“你學的時日還短,自然不如我。所以,千萬不要在外逞一時英雄,跟人動手,知道麼?”蕭子邢點點頭,道:“不過我覺得我已經比以前厲害多了,一般人我可不怕,除非像姐姐這樣武功高強的……”洛雲施心頭一個激靈,皺了皺眉,道:“不管是誰,都不許胡亂跟人動手。”蕭子邢見她神情嚴肅,忙誠懇答應道:“是,謹遵姐姐教誨。”洛雲施聽出他敷衍,無可奈何搖搖頭,向趙青道:“趙家小公子,麻煩你得空時盯著他,莫叫他闖禍。”蕭子邢壞笑,將絲帕拿著一甩一甩。趙青恭恭敬敬道:“大小姐放心。”回洛府時青雲已經在了,告訴洛雲施,彌行今晚就會動手。洛雲施點頭,坐在窗口發呆。若叫她就此放手,確實心有不甘。若繼續追查,又已經能料到結局,也是徒勞無益。或許祖父洛德仲正是知曉這一點,才多年來隱忍著喪子之痛。洛鴻彥注定要死,隻是死的方式和時機不同。方嬤嬤說過,當初洛鴻彥和秦術毅曾在街頭發生爭執並大打出手,而緊接著便是黑衣人夜探蘅汀院,洛鴻彥被派往南方治水,回程時就死於非命……那麼也許,秦家是知道內幕的,秦術毅許是受人指使讓洛鴻彥交出蘅君,被洛鴻彥拒絕。接著背後之人便出此下策派人刺殺,又被莫名其妙的宣正宇攪局,最後不得不以治水的名義調走洛鴻彥,找機會將他害死,因為他若不死,難除蘅君。所以,秦家難逃乾係。洛雲施恍然大悟,若說不能追查洛鴻彥為何要死,但可以查清他是如何死的!不問究竟是誰要殺他,隻追究誰殺了他,用什麼方法殺了他。如此一來,她做的事便與蘅君無關,與前朝新朝無關,而對方礙於那背後之人,自然也不敢攤牌……對,她可以這麼做。隻查清洛鴻彥的死因,是否是秦家所為,是如何做到的。心緒安定下來,洛雲施輕呼一口氣,神色淡然。青雲這才開口道:“小姐,彌行讓我告訴您,以後有事吩咐就去六福茶樓尋他。”洛雲施“嗯”了聲,她自然知道六福茶樓。上次遇到秦淮平,暮風擋開了花盆,就在六福茶樓。看來,這也是個暮家勢力常駐之地。青李進來,“小姐,寧姨娘來了。”洛雲施吩咐請她進來,青雲雖然不願,照舊取了上好的糕點來預備招待。寧姨娘沒有帶雲姝,妖妖嬈嬈便進來了,望著洛雲施就笑道:“大小姐你彆說,那萬華還真知道些。”洛雲施示意她請坐,道:“萬姨娘正高高興興和兒子團聚,姨娘也去打擾了?”寧姨娘道:“團聚什麼,昨兒洛雲台挑釁,兩兄弟在花園又拌了幾句嘴,幸得姨娘我路過,給勸住了。否則啊,大小姐再當幾回說客,她兒子還得禁足。”青李說過,洛雲行與府裡下人談論雲儀,被洛雲台聽見,兩人一言不合又要動手,好在最後沒打起來。所以,萬姨娘時時小心,深知若不除秦榴月,她和她的兒子在洛家永遠不得安寧。洛雲施道:“姨娘做事,雲施自然放心。”寧姨娘略有自得,噙了口糕點,道:“萬華告訴我,十五年前她剛進洛府,隻聽說過二老爺院子裡有個美貌的蘅君娘子,卻未曾見過。不過,在二爺出事前,大夫人倒是時常往蘅汀院跑,說是二爺南下治水,她作為長嫂,自然要幫二爺打理院子大小事務。”洛鴻彥素來不喜秦家,若是他在,也容不得秦榴月靠近。什麼打理大小事務都是虛言,真正算計什麼才要是要弄清楚的。洛雲施道:“那段時間可有發生什麼?”寧姨娘道:“萬華說彆的倒沒有,隻是聽下人說過,當時蘅汀院裡斷斷續續丟了不少蘅君的書畫,她又不是名家,你說誰會獨獨偷她的筆墨?所以府裡也沒人在意,不過非要說起的話,這就是那段時間唯一發生的事了。”洛雲施心裡一突,偷人筆墨這種事自然不像寧姨娘說的那麼簡單,不然,雲儀和傅含玉傳信之事也不會鬨到今日的地步。對方取了蘅君的筆墨,又有什麼用呢?“大小姐打聽這些事,果真有用?”洛雲施淡淡一笑,道:“大概是有的。”寧姨娘半信半疑,喝了口茶。洛雲施忽然道:“雲施有件事想請教姨娘,還望姨娘坦誠相待。”寧姨娘放下茶杯,正色道:“你先說吧。”洛雲施道:“若當初姨娘在,想趁著二叔外出時除掉蘅汀院的蘅君,姨娘會如何做?”寧姨娘一怔,不明白洛雲施為何有此一問。且後宅女子行事手段素來不願旁人知曉,她問得這樣直接,倒更叫人不解。洛雲施一笑:“姨娘不必多想,雲施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蘅君最後死於自殺,若這是對方要的結局,也太過周折。所以,洛雲施忽然想到,要除蘅君,完全可以不殺洛鴻彥的。要殺洛鴻彥,也完全不必派他遠去治水。也許本來可以,趁著洛鴻彥南下解決蘅君的。寧姨娘想了想,道:“若是我,找個機會誣陷她與人通奸,便趁此結果了她。”果然,這才是內宅最常見、最狠毒也最有用的手段。洛雲施繼續道:“偷她的筆墨可以偽造書信。”寧姨娘似大悟,“對,還能作為通奸的罪證——”她忽而停住,懷疑地望向洛雲施,因為萬華並沒有提到過蘅君是否被抓通奸,也沒有書信流落出來。那即便秦榴月真的偷走了蘅君的字畫,也沒有偽造信件,誣陷通奸。洛雲施對她淡淡一笑示意她寬心,緩緩道:“我明白了。”“明白什麼?”“明白二叔有冤,需要雲施報仇。”寧姨娘隻覺心頭一凜,但並未懂得她的話。洛雲施笑了笑,也不多解釋,道:“若我猜得不錯,二叔死後,蘅君即便沒有自儘,也不會有好下場。”寧姨娘道:“這點姨娘倒是不懂了,你說她一個外來人,哪裡有妨礙了?非得除了她?”洛雲施笑道:“秦家是條瘋狗,逮誰咬誰。”寧姨娘聞言也笑了,仿佛已見到秦榴月瘋狗一般出現在洛鴻業麵前。洛雲施抿了口茶,眼神清冷。也許,對方的本意便是調走洛鴻彥,除了蘅君。因為前者畢竟是太傅之子,又少年才名,天長日久,於治理天下也是大有裨益的。彆的不說,隻就愛才而言,封炎倒算個不錯的帝王。而這中間,由於秦家或其他人的介入,私自謀害了洛鴻彥,致使蘅君自儘。雖非那人本意,卻也達到了目的,故而就此作罷,此事算告一段落。那麼秦榴月取蘅君筆墨,不是為了害她,或者說未來得及顧上害她,便是為了謀害洛鴻彥。取蘅君筆墨,偽造書信,再傳信予洛鴻彥……洛雲施似乎有些明白了,如今隻等拿到案卷,千萬般疑惑便迎刃而解。送走寧姨娘沒多久,上院來信,讓洛雲施去一趟。意料之中的事,她動作這般大,洛德仲不可能再不聞不問。虔心院因沒了女主人,頗有幾分空空蕩蕩。洛雲施緩步進門,欠身行禮,“元娘給祖父請安。”洛德仲看著這個嫡長孫女,一條素色軟銀青羅百合裙,外罩一件雲燕細錦衣,頭上一對木蘭花簪,簡單卻不隨意,將她疏淡的眼眉襯托得恰到好處。“起來吧。”“謝祖父。”洛德仲道:“可知我為何叫你來。”洛雲施低眉順目,答道:“元娘明白。”洛德仲微微訝然,不曾想到她絲毫不做掩飾,思量片刻,道:“可知錯?”洛雲施道:“已到如今地步,元娘不會收手。”秦家害死洛鴻彥,而蘅君是自儘的,所以,洛鴻彥的死與蘅君無關,她自然可以追究。洛德仲輕歎一聲,道:“你可明白窮根究底的結果。”洛雲施抬眼,淡淡一笑,道:“祖父放心,元娘自有分寸。”她的目的隻在秦榴月,不會為洛家招引災禍。洛德仲點頭,道:“也罷,也罷。你若早生十年,洛府也不會敗落到而今的模樣。”洛雲施垂首,“祖父謬讚,元娘愧不敢受。”洛德仲歎道:“你既早拋了姻親這條路,凡事自然倍加辛苦。祖父有一事問你,你務必如實回答。”洛雲施依舊垂著頭,不緊不慢道:“元娘必定知無不言。”頭頂聲音徐徐傳來,“你做這一切,到底所求為何。”洛雲施相信他說的一切不僅僅指洛鴻彥之事,還有設計傅含玉和雲儀,結交內閣大學士府、提督府,重回長孫府……洛雲施淡淡一笑,道:“洛府需要重新整頓,來迎接祖父蓋世之功。”洛德仲愕然,洛家世代文官,若有蓋世功勳,便是扶持一個帝王出來,最大不過從龍之功。她是說,以如今洛鴻業和秦榴月做主的洛府,會妨礙洛德仲扶持明主。而秦家與昭後一黨一貫親近,既然這個選擇不可取,那洛德仲要扶持的自然不是封源或者封寰宇。洛雲施繼續道:“元娘以為,與祖父早已達成共識。”洛德仲輕聲一笑,捋了捋自己半白的胡須,道:“你便這般有把握。”洛雲施道:“祖父曾經教過元娘,棋要一步一步地走。”洛德仲沉默片刻,忽而大笑,撫掌道:“元娘膽識過人,不枉祖父對你的一番教導。既然元娘有心所求,隻要於洛家有利,祖父必定傾力相助。”洛雲施嘴角微勾,緩緩道:“多謝祖父。”對洛家有利麼?她並不在意。不過和洛德仲談條件,隻有對洛家有利,才能對自己有利。封瑞資質過人,已勝過開蒙早去三四年的五皇子封胤,不過時機尚不到,他與洛德仲心照不宣地刻意未顯露鋒芒。所以,這個頭早已開得順利。從上院回去時,看到洛雲行在後花園裡雙眼蒙著紗和幾個小丫鬟捉迷藏,一口一個寶貝叫著,幾個丫鬟衣衫不整,香汗淋漓,場麵極其香豔。青雲覺得汙了小姐的眼,伸袖子在前一擋,拉著洛雲施趕快走。洛雲施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洛雲行撲向一個丫鬟,那丫鬟剛好閃開,他便撲到了洛雲施身上。“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