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晟頭很暈,感覺自己在旋轉,不停旋轉……“起來!再打!起來!”有人在江景晟周圍叫喊,很嘈雜。可他的視野很模糊,隻看得到一點點微弱的光。“江景晟,你不是地下不敗神嗎?這麼快就不行了嗎?起來啊!再和我打!”有點熟悉的聲音,有點熟悉的話語,江景晟記憶的大門緩緩打開。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一個足以容納上千人的房屋,門窗禁閉,牆上有胡亂的塗鴉。四麵的光很暗,都是人山人海的觀眾,他們嘶吼著,也不知道是對誰。江景晟趴在正中央的擂台上,擂台上的強光照出他狼狽不堪、傷痕累累的臉。在擂台上,還有另一個人……江景晟清楚地記得這個人!這樣的場景,江景晟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年,他還不是威名顯赫的散打冠軍,也不是讓人崇拜的散打教練。那年,他還混跡在地下擂台,用拳腳為自己和親人找到一條活路。自身強大的實力讓他很快成為地下擂台場的“不敗神”。那年,江景晟的弟弟被人打成重傷、母親傷心過度也進了醫院。他們家本就不富裕,即使江景晟拿出所有擂台上掙來的錢也不夠。於是為了得到足夠的醫療費用,江景晟應了“邀請”,和當時與他齊名的“地下戰皇”阿轅簽訂生死狀,進行了一場以生死定輸贏的比賽。阿轅比江景晟加入地下擂台的時間還早五年,阿轅是地下擂台真正的“傳說”。在此之前,江景晟和阿轅從沒有對打過,僅僅聽說過彼此的威名。而這一次,江景晟才知道自己和那人的差距……江景晟被打趴在擂台上,周圍的聲音開始模糊,擂台下的裁判沒有像往常那樣喊倒數,因為必須有一方死了才會終止比賽。阿轅不斷挑釁,讓江景晟再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江景晟也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結果遭到了阿轅的又一重擊。再次倒在地上,江景晟的拳頭緊了又鬆,自嘲地想:自己就要死了吧……可是媽媽和弟弟怎麼辦?不可以……在阿轅要伸手抓住他的脖子時,江景晟被血模糊的雙眼迸發出銳利的光,用雙腿勾住阿轅的小腿,把他絆倒在地。江景晟反身坐在阿轅身上,朝他心口重重給出一拳。阿轅悶哼,一口血吐出,江景晟不斷地拳擊他的心口……地下傳說——阿轅竟然真的被突然爆發的江景晟打敗了。而這一次……是江景晟第一次殺人。……江景晟眼睜睜地看著當年的這一幕在自己麵前重演,胸膛起伏劇烈。這是他最不想記起的回憶,最痛苦、也是最無法忘記的。視線從眼前一幕挪開,他才發現路海華靈在他身邊,她的模樣和剛剛的自己近乎一樣。江景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真的看到了她的“回憶”。畫麵中,烈陽毒辣,光線很強、很刺眼。裡麵的路海華靈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穿著粉紅的小裙子、綁著兩條小辮子,煞是可愛。她舉著一把小傘,在烈日之下背著書包走在一條小巷子裡,巷子裡的人很少。有五六個小孩子攔住了她的去路,其中有幾個小孩子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朝她扔去,嘴裡還喊著:“怪物!你這個怪物,不準你去學校!”路海華靈手裡的傘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搶走了。她躲不開,想跑走又被人擋住了,石頭砸在她身上,好幾處都鮮血直流。陽光灑在路海華靈臉上,她的皮膚底下呈現一種不太正常的紅色,隱隱約約的。她努力忍著眼淚,一邊蹲在地上用雙臂護著自己的頭,一邊反駁著:“我不是怪物!我不是——”那些小孩子還要湊上去打她,這時巷子裡來了兩個大人,孩子們這才一哄而散。來的兩個大人,女人風韻猶存,男人高大英俊。那一男一女跑到路海華靈身邊,女人緊緊抱著她,男人一遍一遍撫摸她的小腦袋。女人流著淚,哽咽著說:“海靈,彆哭彆哭,媽媽在這兒,沒事了……沒事了。”這女人和男人是路海華靈的爸爸媽媽?路海華靈終於放開嗓門大哭起來,嘴裡帶著哭腔地大叫著:“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我討厭你們!”說著,她狠狠地一口咬上女人的手臂,咬得流出了血。女人不鬆手,路海華靈想掙脫出她的懷抱,可是女人抱著她的手一點也沒有放鬆,任由她咬著自己。最後路海華靈疲倦地倒在女人的臂彎中睡去,女人抱著她,靠在男人懷中,泣不成聲。……這,就是路海華靈的回憶嗎?是最不想記起的回憶嗎?畫麵靜止,路海華靈也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江景晟趁機會環顧四周,發現張絨絨等人都在這裡,隻是他們身處的不是海底,而是由他們每個人的“回憶畫麵”組成的奇異空間,頭頂和腳下都是一片黑暗。他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幻覺嗎?恍惚間,江景晟想起睡著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咬了自己一口,然後意識徹底模糊,再然後就是現在看到的一幕幕。江景晟懷疑自己是在什麼幻境中,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然而並沒有什麼用。忽然,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路海華靈化成光點,一點點消散。瞳孔緊縮,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江景晟一低頭猛然察覺自己的身體也開始消散,意識再一次陷入黑暗……不過這一次,江景晟醒得很快。醒來時看見路海華靈的臉就對著自己,表情很焦急,發現他醒了,她才驚喜地問:“江景晟,你醒了。太好了!”輕輕晃了下腦袋,江景晟抬眸看去——他們依然是在海底,和睡著之前的樣子沒有任何差彆。隻是仔細一看,齊新西和張絨絨他們的表情很痛苦,好像是陷入沉睡,被可怕的夢糾纏,怎麼也醒不來。“怎麼回事?”江景晟站起來,遊向離他最近的季川民,拍拍他的臉。他還是一臉痛苦,沒有醒來。路海華靈跟在他身邊,語氣也很是不解地回答道:“我們剛剛可能進入了一個幻境,現在隻有我們醒來了。”幻境?江景晟想起來了。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噩夢”,而是幼年時期的路海華靈被扔石子、被說成是怪物。下意識地,江景晟就脫口而出:“你……”“先不說那個……”路海華靈在幻夢中看到了江景晟目睹了她自己的過去,她不願和他多說這個,“我們還是趕緊叫醒他們吧。”江景晟把下麵的話咽回肚子,隻是看著路海華靈的眼睛裡多了一些東西。兩人一一叫醒還在昏睡的其他人。齊新西和季川民還好說,狠狠給了一巴掌就醒來了,而張絨絨則是被路海華靈費儘渾身解數才叫醒的。唯有佘錦……佘錦怎麼樣也叫不醒,而且他的表情是幾人裡最痛苦的,甚至還口吐白沫,低聲呢喃什麼,有點像之前他發病的樣子。他好像拚命讓自己醒來,可是似乎永遠逃不出幻夢的魔爪。江景晟隱約想起來,之前在幻境裡,他匆匆看到了佘錦的“噩夢”:大概是……他的老婆懷著身孕,卻被搶劫犯搶走所有錢財,還被搶劫犯在她肚子上捅了一刀。當佘錦聽到消息趕到時,他的妻子和還沒出生的孩子都已經命喪黃泉。也是那時起,他患上了精神疾病……張絨絨盯著佘錦,一臉擔憂:“怎麼辦?叫不醒他……他好像病發了。”佘錦似乎真的被“噩夢”引起了病發。不知道這種情況下,佘錦一直不醒來會怎麼樣。路海華靈的直覺告訴她,一定會是不好的結果。“醒醒!有人要來買你的蛇了,好大一筆生意呐!”路海華靈一邊拍打佘錦的臉,不多時就讓他的兩邊臉紅腫,一邊用語言“誘惑”,試圖以此喚醒他。可是好半天了,一點用都沒有,而且他的夢還在持續。路海華靈累虛地依靠著江景晟的肩膀。幾人隻能直勾勾地看著佘錦,祈禱他自己能夠戰勝這個夢魘。沒有人能體會此時此刻佘錦的心情,失去妻兒的悲痛和憤怒,亦是對自己坎坷命運的自嘲和悲涼。直到……路海華靈他們看到佘錦震顫的身體平靜下來,口裡的白沫不再吐出,唯獨扭曲的表情沒有改變。他們以為佘錦終於醒過來了,可是佘錦依然緊緊閉著雙眼,似乎胸膛的起伏也沒有了。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江景晟彎下腰,把右手食指和中指並起,輕輕按在佘錦脖頸處的脈搏上,靜默幾秒鐘後又把右手掌心按在他的心口……江景晟麵色沉重地直起腰,聲音嘶啞地說:“死了……”張絨絨忍不住用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嘴。佘錦死了?佘錦就這麼死了?怎麼會突然死了呢?齊新西的喉結顫抖著上下滑動了一下,乾笑說:“騙人……騙人的吧。”可是佘錦真的一動不動,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沒有。就好像……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