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 弟(1 / 1)

更漏之聲敲打著耳膜,將無形的時間流逝轉化成了有形的音符。整夜靜坐於榻席上閉目假寐的趙淩,起身查看漏壺中的浮箭。剛才他隱約聽見了雞鳴聲,此刻再細看浮箭上的刻度,顯示著卯時(作者注1)。是時候出發了。趙淩去馬廄牽了馬,刻意沒有驚動府中下人。冬日的清晨,白霜降於路麵,這幾日雖沒有再下雪,寒氣卻迫人更甚。趙淩一身胡服,頭戴皮胄,腰配鐵劍,背負長弓及箭箙,腳下一雙胡人式的長靴,行於府中石徑上。路麵稍有些濕滑,他的步伐完全不受影響,走得相當穩健。他沒有從宅邸大門出去,而是悄然繞到了後院的偏門。天色仍是灰蒙蒙的,尚未大亮。一人一馬行至離偏門百步的距離,視力極好的趙淩意外撞見立於偏門下的某個人影。看身形,應該是……趙淩幾乎是看見人影的同時便認出了對方。今晨出發的事,他隻告訴了母親。但若是那個人的話,他知道亦不奇怪。“小主君,請原諒仆擅自前來與您送行。”待他牽著馬走近,早就等候在偏門下的王全躬身謝罪。趙淩沒有應聲,將手中的牽馬繩遞給王全,自己徑直打開偏門往前去了。兩人雖沒有語言的交流,但王全知道,這是主人默許了他的行為。王全牽著馬跟在後麵,一步一步穿過狹窄的偏門。他注視著前方青年挺拔的背影,眼中隱隱泛著淚光。作為馬服君府深受器重的老家臣,王全是看著趙括和趙淩兩兄弟長大的,而他自己的長子王景湛,也常和兩兄弟玩鬨在一起。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府中習武場上,三位少年開弓練劍的場景,每當想起,耳邊似乎還響起趙括的笑語。老主人的嫡子生性爽朗,最愛與人玩笑,腦子裡總有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庶子趙淩相貌和兄長極相似,性格卻截然不同,從來是少言寡語,喜怒不形於色,且不與府中任何人親近,除了兄長趙括。一旦趙括有了什麼鬼主意,趙淩向來不言可否,隻在行動上緊緊跟隨。眼看著兩人要闖出禍事的時候,性格沉穩的景湛便會及時出來勸止兩兄弟。也因為這樣的緣故,少年時代的趙括和景湛“切磋武藝”的機會自然不少,而趙淩則往往立於一側,仿佛事不關己一般作壁上觀——那孩子對兄長依賴得緊,故對兄長百依百順,卻也聰明得很,深知景湛會出手製止。王全曾暗自感歎,景湛的性格像自己,而兩位小主子,除了相貌,無論哪一個的性格,都不像老主人。如今三人中隻剩一人,像要守護這個青年一樣,從他出現在視線中,王全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過他。趙淩戍邊數年,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不是探親,而是在府中人的哭聲中,披一身麻衣,繼承家主之位。是的,徒有家主之位,而無馬服之爵。邯鄲城中的馬服君府,已名不副實了。春日,王全為趙括送彆,那次他希望趙括能平安歸來;冬日,王全為趙淩送行,他卻希望對方不要再回來了。邊疆雖苦寒,但有李將軍在,至少比留在邯鄲好。邯鄲……勢必將有一場慘烈的守城戰。昔,趙王先祖趙襄子守晉陽,城圍三年,敵引汾水灌之,城中臼灶生蛙,懸釜而炊,易子而食(作者注2)。自周失其鹿,殺伐數百年,天下唯守城之戰,決死共生,老幼婦孺,皆不得免!老仆王全深知,老夫人其心似鐵,一旦下定決心,再無回轉之餘地。府中百人,已死過一次,從此之後,眾人心中,隻知死,不戀生。然而,得趙王一諾僥幸得以活命的趙氏族人,還必須在這個亂世中活下去,為了趙奢將軍最後的血脈……就在這一主一仆,兩人一馬,出偏門緩緩而行時,前方趙淩突然停住了腳步。王全下意識地鬆開牽馬繩,急奔上去,目光隻來得及捕捉一個匆匆跑開的纖瘦背影。環顧四望,不遠處的地麵上還有一個被扔下的木桶,桶中傾倒出一些散發著惡臭的穢物。王全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隨著這個動作,一大團白色的霧氣從他口中呼出。“大概是陳四娘家的小子。他父親與兩位兄長,皆戰死於長平……”聽聞此言,趙淩這才收回投向遠處的目光,轉而看了王全一眼,仍舊是沒有說話。“說來也巧,那孩子的年紀跟荊軻差不多。”王全一邊故作輕鬆地說著,一邊回身繼續牽馬。“……兄長從齊國帶回的那個小鬼?”趙淩終於開了口。“原來小主君知道啊。”王全刻板的麵孔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是少主給您的信中說到的?哎,小鬼不懂尊貴謙卑,在少主跟前一直散漫無禮。府中人嘴上埋怨他,私底下喜歡他的人卻也不少。景湛以前就總在我麵前誇這個小鬼,說他劍術天分極高。”“……”“小主君您是沒親眼見到,小鬼為了上戰場揚名,還和少主打了賭,兩人以劍比武。那天決鬥,府中男丁幾乎全跑去看熱鬨了。這小鬼呀,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王全說到這裡,扯著嘴角連連搖頭。“我看景湛是看走眼了,小鬼隻會耍滑頭,故意鑽了少主的空子,僥幸接下少主三招。”“出征那天,小鬼笑得彆提多燦爛了……隻是啊,老仆我送人出門……少主未歸,景湛未歸,連荊軻這小鬼,也未歸……”“城門想必已開,把馬繩給我吧。”趙淩打斷了王全的話,伸手向他要過韁繩,隨後翻身上馬。他調轉馬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王全。“王全!照顧好母親,我趙淩,一定會回來的!”說完,他策馬揚鞭,一騎絕塵而去。昨夜他在父親與兄長靈位前,與母親道彆。母親最後問他:“兒啊,你道是家重?還是國重?勿為老母而歸!”母親,你道兒是趙奢之子,家國孰輕孰重,兒自然是分得清的!兒這次回邯鄲,不為繼承家主之位,隻為李將軍之命,探查邯鄲實情。邯鄲城的情況,兒會傳達給李將軍。若李將軍有何安排,兒亦定當服從!為公,兒守邊疆;為私,兄長之仇,兒謹記在心。母親,保重!===========韓宮大殿上,韓王然摩挲著玉卮上淺浮雕的龍紋圖案,眯著細長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向久違的王弟述說數年彆離的思念之情。“非弟入齊求學,數年未歸,寡人實在想念。不知儒門之內,能否請假省親?近一年來,寡人多次遣人送信於稷下,皆被儒家退了回來。寡人擔心之甚,憂慮非弟的境況,亦曾萌發了親自前往稷下探望非弟的念頭……”說到這裡,韓王苦笑了一下,“可惜被群臣製止了。為王者,總是身不由己啊。”“讓……讓……王兄……擔……擔心了。”下首的韓非舉袖稱謝。此時,他摘了章甫之冠,脫下了儒服,頭戴進賢冠,換上了元端朝服。隻是麵色仍舊蒼白似雪,一身錦衣華服亦掩不住深入骨髓的清冷之氣。韓然登基十四年,作為韓釐王的嫡長子,比公子韓非大了二十歲以上。“稷下能人異士數不勝數,而荀卿乃稷下之首,非弟能於千萬人中勝出,成為荀卿關門弟子,寡人聽聞消息,喜不自禁。非弟夙慧,卓爾不群,父王曾多次在群臣麵前誇讚你。父王在天之靈,若知非弟你被荀卿收為弟子,想必亦感欣慰吧。”“然而……念及非弟之口疾,寡人放心不下。前,寡人之信被儒家退回,便疑心非弟在儒家受了什麼委屈和排擠。妒忌,人之常情。高處之寒,身為稷下之首的關門弟子,想必非弟不會不了解吧?”韓王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微傾前身,目光牢牢鎖定在王弟身上。“稷下……之……之山,低……低緩若……若丘,怎比得上……上……泰山之千……千仞?不……不過,正……正如王兄所……所言,臣……臣……體質孱……孱弱,尤畏……畏……高山……之寒。”韓非說話似乎相當費力,一字一句,說得很是艱難。韓王見此,目光中流露出憐憫。“哎……非弟之疾,寡人請了諸多良醫醫治,始終未見好轉。果真是天妒英才麼?寡人痛心不已!”“王……王兄,不……不必為……為此憂……憂心。臣……不以此……此疾……為……為疾。隻……隻求……靜……靜……靜心讀……讀書。”韓王蹙著眉頭,嘴角卻蕩開了一絲笑意。“生在亂世之中,能一心讀聖賢之書,亦不是一件壞事。非弟若在韓宮,寡人會護著你的。隻是你孤身在外求學,前又失了一位貼身護衛,寡人擔心你若再有個閃失,九泉之下寡人便無顏再見先王了。”“寡人不得你消息,憂慮萬分,未加深思,急信責荀卿。荀卿回信,言及非弟你外出遊學,不在稷下,遂無法親自回信。寡人實在不知,你究竟去了何處遊學,這一年來,竟毫無音訊?如今見你歸來,懸於寡人心頭之石,終於得以落地。”韓非垂眸正欲解釋,殿外突然急走入一位內侍。隻見他神色慌亂,口中呼道:“王上,秦國有使節前來,說秦王有一封信,要交給王上。這是秦使剛剛遞上的信件。”說完,他雙手高舉,手中捧著一個錦盒。韓王臉上閃出一絲驚懼,他有些猝不及防地將手中的玉卮放回案上,連聲吩咐:“快快快,快呈上來!”待匆匆看完整封信的內容,韓王顏色鐵青,捏著帛書的手發著抖。儘管是極其細微的動作,然而細心之人,一眼便可看出韓王內心的慌亂。韓非見此,遂起身告退。“國……國事……要……要緊。臣……先行告……告退……”韓王此刻已顧不上與韓非敘兄弟之情,隨意點了下腦袋。韓非尚未走出大殿,便聽見身後的王兄發出竭斯底裡的聲音。“秦使現在在哪兒?就說寡人微恙,讓秦使先在驛館歇下,給寡人好生伺候著!相國,對了,快宣相國!宣相國進宮!”===========不久之後,韓王滿麵愁雲,與相國張平相對而坐,彼此無言。過了好一會兒,韓王終於開口,幾乎是顫著聲音。“割地割地,又是割地……前已失上黨十七城,如今又來索要六城。我韓國哪來那麼多的地,割給他秦國!”說到最後,韓王的聲音陡然升高,尖利的聲音如婦人一般。韓相張平是一位四十歲出頭的男子,長身玉立,麵白有須,稱得上是一位標準的美男子。除去麵容出眾,他的出身亦不凡。此人是三代相韓的老相國張開地之子,弱冠之齡即被先王拜為相國。數年後先王崩,太子韓然即位,仍舊以張平為相。幾年前,雖因來自秦國的壓力,韓王不得不將張平罷相。然韓國公室的安穩,離不開張家的扶持。故長平之戰爆發後,韓王又重新啟用張平為相。而張平不愧是世家子弟,深得其父臨危不亂之風。此時此刻,他麵不改色,鎮定如常。“王上,若不割地,將奈若何?趙國胡服騎射,弓馬之強,胡戎震悚;矛戟之利,可與西秦爭鋒。然則長平一役,四十五萬人埋屍荒野,趙國哀嚎之聲,夜以繼日,不絕於耳。此間慘狀,言語不足以道。”“韓國地狹國小,偏偏處於兩虎之間。馮亭以上黨為餌,引兩虎相鬥,如今一虎鬥敗瀕死,一虎坐大愈強。秦陰狠暴虐,一劍之仇,睚眥必報。趙受上黨,虎口奪食,秦王怎肯就此罷休?”“長平之後,秦旋即兵向邯鄲,趙國亡國在即。臣聽聞趙國為了自保,已派出使者,主動向秦國獻六城求和。秦王亦因馮亭而怨恨韓國,此時韓國若不割肉飼猛虎,趙國傾覆之車,便是韓國明日之慘狀。”“相國的意思,是毫無辦法了?”見張平默然不語,韓王渾身僵硬,沉默良久,身子終究是癱軟下來。“馮亭誤寡人矣!若他當初奉旨投降,便生不出這許多事端,寡人權當沒有上黨郡。不至於如今加深了秦國之怨,又要多獻出六城。”就在此時,張平掀袍跪俯在地,他仰頭對韓王說道:“王上,事難,然張家深受韓之恩,國家危難之際,平當為王上分憂解難。平不才,乞即刻前往秦使下榻之驛館,竭儘所能,以行遊說。若平不能以三寸之舌,說服秦國改變主意,到時便請王上,罷免平的相國之位吧。”“相國言重了!韓國仰仗相國,寡人亦離不開相國的輔佐。事若成,寡人重重有賞;事若不成……寡人亦不會怪罪於卿。”事不宜遲,張平遂告彆韓王,出宮後駕著車馬,直往驛館而去。韓王在宮中坐立不安地等待著消息。相國的能力,他是知曉的。要說韓國還有誰能夠說服秦王改變主意,恐怕就隻有這位了。過了不到兩個時辰,張平回來了。韓王急切地在王座上伸長脖子,希望能從相國的臉色中看出一絲端倪。然而,緩步走進大殿的張平與之前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眼神中無悲無喜,隻是走近了叩首施禮之後,神情才有了變化——眸子中流露出慚愧之色。“臣愧對王上。”短短數字,韓王便覺內心涼了半截,想必秦使是不肯接受張平的遊說了。說的也是,六城之地,豈會說不要就不要了?秦國使節又怎會如此不知輕重,即使是相國張平出馬,亦無濟於事啊。想到這裡,韓王掩飾不住地失望。他耷拉著腦袋,一時不知要如何回應自己的相國,隻能抬起一隻胳膊,欲揮手讓相國先行退下。不意相國又開了口,而且這一開口,竟讓韓王又驚又氣又懼,滿麵通紅,咬牙切齒,而手心不由冷汗津津。“臣在驛館中等候良久,而秦使並未與臣見麵。臣無奈之下,就地研墨修書一封,遣下人轉遞給秦使。誰知秦使仍舊不出麵,僅遣下人回了一封信。其上言,韓國乃長平之戰的罪魁,秦王沒有要求韓王自縛雙手親自前往鹹陽請罪,便已是秦王的仁德了。”“如今,秦王隻要求韓國割讓六城,韓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韓國現在上上下下皆秦國之罪人,罪人又有何資格與秦國的使節交談呢?”說著這些話,張平的語調卻是平淡如水,似乎他根本不覺得這些話對韓人來說,是如何屈辱和令人憤怒。“秦使果真如此說?簡直……簡直是……欺人太甚!”“王上息怒。在臣看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韓王愣住了。他細細端詳下首的相國,見他神色端正肅穆。“好事?”張平點頭,向韓王解釋道:“目前秦國乘長平戰勝之勢,銳不可擋。秦使恃大國之力,不將山東六國放在眼裡,貪婪而不知饜足,臣由此想起晉之智伯。”“智伯,恃武而驕,好利而鷙愎,請地於韓,韓康子欲不與,段規諫曰:‘若不與地,智伯定會加兵於韓,不如先割地給智伯。智伯得了地,不會滿足,將會以同樣的方式強迫他國割地。他國不聽,智伯就會發兵攻打對方。那麼韓國就可以免於患難而待事之變。’韓康子遂割地給智伯。”“後來,果然如段規所言,智伯又請地於魏,魏桓子與之;請地於趙,趙襄子弗與,遂爆發晉陽之戰。而韓魏暗自與趙聯手,智伯雖強,不敵韓趙魏三國,以致於身死、國亡、地分,為天下笑,此貪欲無厭之故。王上,今日之秦,昔日之智伯耶?”張平一番言語,說得韓王轉怒為喜。“善!寡人將不惜六城,以使韓國免於患難而待事之變。”“王上,剛剛臣隻講了一件好事,其實還有一件好事。”“哦?”“割地雖不可避免,但或許不用獻出六城。僅一城,便能化解秦怨了。”“相國此言何意?”韓王注意到,相國張平的眼中泛起某種複雜的情緒,他看不透。然而,若真能六城變一城,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秦使雖然不願見臣,卻傳出話來,說秦王對韓國的某個人極為讚賞,若韓王願意把那人送入秦國,秦王便隻要韓國一城。”韓王聞言,剛才的喜色儘皆褪儘。“秦王莫不是要……要相國?!”見張平搖頭,韓王鬆了一口氣。然而轉念一想,又想不出韓廷之中,還有哪一位能得秦王賞識,竟使秦王願意舍棄五城而求之。“寡人聽聞,秦穆公的大臣百裡奚是用五張羊皮換來的。莫非韓國境內,還有寡人未知的賢人,值得起五座城池麼?此人若不是相國……還會有誰?”“說到此人,王上亦十分熟悉……”張平語速不疾不徐,一字一字,卻擲地有聲。他說話時,目光始終很有分寸地落在君主的腳下。“他便是王上的庶弟,公子非。”宛如平地一聲驚雷,韓王愣在當場。一時之間,他隻覺得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不由地想仰天大笑,又覺得呼吸不暢,腦中紛紛亂亂,像一場猝不及防的暴風雪,吹得他頭疼起來。相由心生,他真的抬起右手,捂住了額頭。而嘴角,亦在此時扯出一個陰冷的幅度。“秦王恐怕是受了某些不明就裡的人的蒙蔽吧?他不過是一個結巴,連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的廢物。”“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十者謂之人義。”——《禮記·禮運》注1:即早上五點至七點。注2:晉陽之戰發生於春秋晚期的晉國。當時晉國公室衰微,六卿輪流執政。其中,範、中行兩氏因兼並戰爭被滅。剩餘的趙、韓、魏、智四大貴族集團中,智氏實力最強。智氏首領智伯強行向韓趙魏要地,韓魏都割了地,隻有趙襄子不願意。故智氏聯合韓魏攻打趙的根據地晉陽,並引汾水灌城,時間長達三年。城中缺糧,青蛙在灶裡亂跳,百姓不得不把鍋高懸起來煮飯,甚至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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