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鵝毛般的大雪,北風呼嘯而過,一個穿著破衣爛衫八九歲大的小孩蹲在街頭狼吞虎咽地啃著一個乾硬的饅頭,臉上的爛肉正一點點往外冒著血水,像這樣的孩子在這難民窟比比皆是。馬車在道路上壓過一條深深的車軲轆印子,那小孩瞪大一雙眼睛,看著疾馳而過的馬車往巷子深處行駛過去。在這九州大陸之上,總會有這種地方,裡麵乞丐遍地,賭徒,殺人犯,妓女的彙聚地,而在這一牆之外,便是盛世太平之地。每年都有不少小孩,或被家人賣掉,或被拐賣,或流浪來到這是非之地。運氣好的能平安長大,不過病死的和餓死的小孩占絕大多數。這條街上,每天都有死去,死去的人就扔進那條臭烘烘的河裡,然後順著河水漂流到死屍聚集之地的,這裡的人管那個地方叫“幽地”,據說那裡有成堆成堆的屍體,臭氣熏天。白慕辭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彪形大漢,最前方坐的的是一個刀疤臉男人,白慕辭害怕的往後縮了縮,一雙眼睛裡閃著盈盈淚光,小臉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掐痕。她出生在蒼穹阜州一個閉塞的小村落裡。人界由神界龍族管轄,龍生九子,各管轄一州,蒼穹阜州原本由龍二子睚眥管轄,但自從睚眥隕落後,蒼穹阜州變得妖孽叢生。這小村落車馬不通,人們窮得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白慕辭一出生娘便難產死了,後來由白爹一個人帶著,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白爹隻會識幾個字,人也迂腐之極,平日裡靠著哥哥嫂嫂接濟才勉強度日,後來有一日也不知被誰教唆了去打獵,掉進深山摔死了。白慕辭那時才七歲大,跟著大伯和嬸娘從山崖底下找到他爹的時候,他爹那張臉腫得連眼睛都合不上了,一隻眼珠子都掉出來了,白慕辭也不怕,拿著她爹的那顆眼珠子給他放進了眼眶。夜裡給白爹守靈的時候,她去茅房解手,解完手回來時便聽到嬸娘和大伯在說她的名字,她知道嬸娘一向不喜歡她和她爹,平常想方設法的擠兌他們,白爹是個善良的人,總要白慕辭不要記恨嬸娘,嬸娘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的,她家裡也不輕鬆,有老有小,家境也不富裕還要接濟他們家。嬸娘尖酸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你說那丫頭,一出生就雙色異瞳,沒多久爹娘就相繼克死了,一看就是個不詳的人,我們要這麼養著她,沒準也會被她克死,不如把這丫頭賣出去,再不濟送人也行,就是彆放在家裡,看著晦氣。”大伯不滿地說道:“那可是我弟弟的孩子,你這樣做,他們要是泉下有知走得也不安心呐。”“那我可管不著,這丫頭爹娘都克死了,沒準下個就是你和我,反正你要養著她我就帶孩子回娘家。”嬸娘的話一字一句,像一把鋼刀刻在白慕辭的心底,不過是七歲大的孩子,卻懂事得讓人心疼,不吵不鬨又默默回了靈堂,她天生是少淚的人,跪了一夜也沒流下半滴淚,嬸娘見她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便說道:“這丫頭心是鐵打的,爹死了連半滴眼淚都不流。”大伯似乎也對狠心的白慕辭絕望了,覺得養著這丫頭就跟養了一頭白眼狼沒有區彆,橫豎帶不親,不如就將她賣了算了,眼不見心不煩。白爹才剛入土,嬸娘就帶著人來上門了,那幫人看麵相便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刀疤臉,那刀疤臉上前一看,眼前的孩子麵黃肌瘦,瘦瘦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一件不合身的粗衣麻布裡,雖說這樣,長得倒是個美人胚子樣,不過就是這雙色異瞳,也沒有哪個窯子敢收,分明就是個賠錢貨。白慕辭警惕的看著那些人,就看到刀疤臉把嬸娘叫到一邊粗聲粗氣的說:“你叫我來可沒說這丫頭雙色異瞳,你這臭娘們分明是想坑爺,信不信老子也把你賣到窯子裡去。”嬸娘討好地說:“你看這丫頭值多少錢?”刀疤臉獰笑:“你還敢跟我提錢,信不信我砸了你這破茅屋。”“行行行,你們趕緊把這丫頭帶走吧,我們也沒錢養這麼個閒人。”嬸娘看了她一眼,一臉的嫌棄,好像在看著一隻蒼蠅。白慕辭左右看不到大伯的人,直到她被人強拉上馬車大伯才從屋裡出來,她看著大伯,露出哀求的表情,可是大伯卻拉著嬸娘回了屋。白慕辭看著那三張麵目可憎的臉,心裡湧起一股未知的恐懼,就像爹爹半夜給她講鬼故事那樣。一緊張她便咬了了那刀疤臉一口,妄圖掙脫那刀疤臉的手,刀疤臉反手一抽,她的額頭撞到馬車邊緣,流出汩汩的鮮血,整張臉看著血糊糊的,可就算是疼成這樣她也還是哭不出來,隻是齜牙咧嘴的瞪著刀疤臉,被那雙色異瞳瞪著,刀疤臉打了個寒顫,這丫頭,還真邪乎了。刀疤臉將白慕辭帶到鎮上的大雜院裡,裡麵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那是整個鎮上最混亂的地方,出去的一條路連石子兒都沒有,泥巴路上坑坑窪窪,那大雜院對麵就是個窯子,接不了富人便做些平頭老百姓的生意,價格也便宜,要不是雙色異瞳,白慕辭早被刀疤臉賣到窯子裡去了,就這長相能值好些錢呢。那個大院裡一共住了十二個孩子,最大不過才十三四歲,最小的才四五歲,那些孩子中,有些是沒爹沒娘的苦孩子,有些是吃不飽飯被家裡賣出來了。白慕辭是為數不多的女孩,還有一個女孩是臉上被開水燙了落了疤,不然也進了窯子。管這些孩子的是個叫獨眼的人,專門訓練一些偷兒,等學精了,便送到各個聚居點實行偷竊,據說最遠的被送到了涼崖典州,從蒼穹阜州到涼崖典州就算是快馬加鞭也得半月有餘,這些人隻是這個組織裡最基層的,專門培養一些做偷兒的孩子偷錢,而那些偷來的錢又幫助組織發展其他產業,這是個龐大的撈偏門兒組織。“長得倒挺不錯,就是雙色異瞳。”獨眼搖搖頭說,“可惜了。”白慕辭跟那些孩子站在一起,也許是生活的苦難讓那些孩子都養成了不太親近人的性格,沒有一個人願意搭理白慕辭。白慕辭被獨眼帶到練習的地方,那是個空曠的屋子,裡麵站滿了小孩,他們麵前放了一大盤沙,然後手插進沙子裡用最快的速度夾出彈珠,夾不出來的手就要挨戒尺抽打,有的孩子手都是紅腫的,卻還在咬牙,一邊哭一邊練習,這裡的孩子都沒有愛,沒有情感,他們的眼裡隻有米飯,隻有饅頭。獨眼拍拍白慕辭的肩膀:“知道他們在乾嘛嗎?”白慕辭搖搖頭,渾身都在顫抖,她想跑,可是這屋子周圍都是彪形大漢的在看守,興許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興許是逃跑的孩子太多,所以獨眼提前告訴了白慕辭逃跑的後果:“你要是逃跑啊,被抓到就是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然後再倒吊著一晚上,到那時候可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白慕辭哆哆嗦嗦的走過去跟著他們在沙子邊一起練習,她的手因為白爹的嗬護至今啥粗活也沒乾過,白爹教她讀四書五經,練字,倒算個小小的讀書人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白慕辭的手已經不能動彈了,因為是新來的,隻得到了一個乾硬的饅頭,那些孩子吃飯都是護著自己的碗狼吞虎咽,生怕彆人強了自己的吃食,倒是白慕辭吃個乾饅頭,吃一下咳嗽三下,人家都吃完了她還隻吃了一半,結果手中的半個饅頭被一個年紀大點的男孩搶走了,白慕辭一邊咳嗽一邊說:“那是我的饅頭,你還給我。”大點的男孩踢了她一腳朝她吐了一口口水說道:“小怪物。”周圍的人都是冷漠而又麻木地看著他們,似乎這樣的事在這裡屢見不鮮了。白慕辭衝過去廝打那個男孩想搶回饅頭,卻被男孩用抄起旁邊的長椅打到了她的背部,她疼得在地上縮成一團,臉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周圍的人沒有一個來扶她,等到人群散了,才有一個瘦到的男孩走到她麵前,他蹲下來說:“新來的人都會受到欺負,沒人敢幫,不然就會一起受到欺負。”白慕辭揮開男孩伸出的手忿恨地看著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瘦高男孩從懷裡掏出一塊黃色的糕點,糕點有點軟糯的香味,白慕辭聞著那香味肚子很配合的咕嚕一聲,她臉一紅,不再看那塊淡黃色的糕點,男孩將糕點塞到她手裡說:“你吃吧。”白慕辭驚訝地看拿著他,良久才呐呐開口:“真的?”瘦高男孩笑了笑說:“沒事,吃吧。”白慕辭實在是餓得受不了,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那香香軟軟的糕點一直充斥在她的唇齒間,她忽然哽咽得有些想哭,可是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隻是心裡有些難受,她問他:“為什麼?”“我妹妹要是活著也該有你這麼大了。”他說,“我妹妹得了天花,沒錢治去世了。”白慕辭低著頭不說話,男孩忽然說:“我叫六子,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白慕辭,慕是仰慕的慕,辭是辭舊迎新的辭。”她想了想說,“六子是小名嗎?”“我一出生就叫六子,我妹妹叫小七。”六子說,“你會讀書識字,真好啊。”“都是我爹教的。”白慕辭問道,“六子哥,我們為什麼要用手夾彈珠?”“我們都是被抓來做偷兒的,一輩子都要活在彆人的控製之下。”六子說。“偷兒?”白慕辭瞪大眼睛,她搖搖頭說,“不行,我不能做偷兒,我爹泉下有知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你想跑,前兩天有個人想跑,屍體現在還掉在處刑的房梁上呢,我們這種人,沒人關心,死了也就死了。”六子歎了口氣,那淒厲的慘叫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白慕辭也有些害怕,小時候爹做臊子麵給自己吃的時候,湯水濺到眼睛裡了都疼了她好久,白爹一直用水給她敷著眼睛,直到痛感漸漸消失,如果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一定會疼死的。可是,如果做了偷兒了,白爹下輩子一定不會再願意做她的爹爹了。白慕辭說:“我不做偷兒。”第二天的時候,那白慕辭被拳打腳踢一頓之後還是不肯練習,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發犟。獨眼正在賭坊賭錢,聽了此事之後,呸了一口,趕到那大雜院裡,抽起帶倒刺的鞭子打在白慕辭身上,本來一張好好的小臉被打得麵目全非,要不是旁邊有人拉著,白慕辭就被活活打死了。六子跪在地上求饒,腦袋都磕破了,那獨眼才收手,忿恨地說了句:“再給老子添堵,老子就把你丟出去喂狼,給我拖到柴房,今天不許吃晚飯。”白慕辭被打得奄奄一息關到柴房,柴房裡陰冷,她暈倒在地板上,陣陣的寒氣,加上鞭子抽的傷口,讓她發了風寒,睡夢中都擰著眉頭在不斷咳嗽,她的手腳被凍得痙攣,像是雞爪一樣搭在地上。白慕辭醒來的時候,正看到六子給自己上藥,她感動的看著六子,六子見她竟然真的醒了,驚喜地說:“我給你帶了飯過來,你快吃點吧。”“那你呢?”白慕辭問。“我已經吃過了。”六子垂下眼睛不敢看白慕辭,“你快吃吧,我還以為你會像小七一樣呢,還好,還好你醒過來了。”她吃了幾口飯菜便將那些飯菜推到六子麵前:“六子哥,我知道你沒吃,你也吃,我們一人吃一半。”六子眼裡閃出晶瑩的淚花,連連點頭:“嗯,好。”又過了兩日,白慕辭的傷還不見好,隱隱有化膿的感覺,渾身潰爛。她躺在柴房,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這裡,每日裡隻有六子省下一口吃食給白慕辭,堪堪幫她吊住命。夜裡,白慕辭反反複複咳嗽著,突然喉嚨一陣腥甜,一口血從嘴裡咳出,外頭正下著大雪,屋裡卻隻有一床破舊的棉被裹著,七八歲的大的孩子,嘴裡卻喃喃的說著:“爹,慕辭不想活了,讓慕辭去找您好不好。”破曉時分,外頭傳來一陣嗚咽聲,白慕辭睜開眼睛,看著窗外漂浮著一團黑氣,她隱約聞到了一股不屬於人類的氣味,那股黑氣越來越濃,最終嗚咽聲停了。“……慕辭,慕……”白慕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很微弱的一聲,然後柴房外一片寂靜。白慕辭站不起來隻能爬出去,她一邊爬,一邊喊微弱地喊著:“六子哥,六子哥。!”六子倒在柴房外麵,手裡還緊緊地捏著那個缺了口的瓷碗,六子渾身乾癟,眼珠凸出,那乾皺的皮膚像是樹皮一樣難看的附在身上,他身上環繞著一股黑氣,散發出一股腥臭。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拚了命的叫喊:“救命,救命,救救六子哥!”等人趕到的時候,無一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兩個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渾身潰爛,還流著膿水,一個皮膚乾癟,眼珠子凸在外麵,眾人都覺得一陣惡心,不免一陣乾嘔。白慕辭忽然抬起頭,那雙色異瞳的眼睛裡看到獨眼身後的那個膘肥體壯的打手,渾身被黑霧包裹,脖子上纏著一條巨大又陰毒的蛇。那蛇正朝著她吐著蛇信子,她顫抖地指著那人說:“蛇,蛇!”那人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搶先開口道:“獨眼大哥,我覺得這丫頭肯定是個妖怪,你看她雙色異瞳,六子天天跟她相處就被她害死了。”白慕辭咳嗽一聲,那雙眼睛狠狠盯著獨眼說道:“他才是妖怪,是他害死了六子哥!”“你這妖女還要狡辯,我都跟著獨眼大哥做了好多年的事了,你一來就出人命,還要狡辯。”那人突然從柴房操起木棍狠狠地打在了白慕辭身上,白慕辭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不在動彈。獨眼說:“把這怪物關到柴房燒死吧,看著就怪瘮人的,還是要請個老道來做法,將這怪物打得魂飛魄散才好。”火勢越燒越大,濃煙躥進了她的鼻腔,她還是哭不出來,眼睛酸酸澀澀的,就是半滴眼淚也沒有,一生都走完了,到最後也沒有流下半滴眼淚。恍惚間出現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人,那人站在她麵前,看著他,她以為是地下來的黑白無常,專門勾人魂魄的,她咳嗽著說:“大人,我死了以後還能見到爹爹麼?”穿黑色鬥篷的人說:“你不會死,你願意跟我去另外一個地方麼?”“去哪裡?”“惡生門。”“那是什麼地方?”“一個守護妖怪的地方?”“為什麼要守護妖怪?”“因為那裡有著世上最後一批沒有被邪靈入侵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