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頌從張可伊的房間裡出來，她沒有任何意識，走進衛生間，開始洗臉，找不到洗麵奶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忘記了開燈。她把燈打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上的妝容過了水，已經暈妝，臉像一個調色盤。“你是誰啊？”她想哭，哭不出來，卻自己笑了。太可笑了。她把衛生間的門關上，捂著嘴巴開始笑，越笑越覺得好笑，俯在洗手台上，蹲在地上捂著肚子，最後坐在地上。她忘記關水。洗手盆裡的水溢出來，正好澆到她的頭上，淋了她滿滿一脖子，衣服都濕透了。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不打算起來躲一下。她手機的提示音又響了一下，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王寶泉發過來的，他告訴她，今天和相關人等吃了一次飯，特意告訴她一聲。她翻開陸辰發來的微信：你睡了嗎？我睡不著，我在樓下等你，有話跟你說。她這時才濕了眼眶。不管他要說什麼，都沒有了意義。她站起來，卸了妝，洗了澡，準備睡覺。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坐起來，又看了一眼陸辰的微信。心裡一直煎熬著。時間這麼久了，他應該不在樓下了吧。她走到窗口，看下去，卻隻看到小區的燈光如朦朧的霧氣。她坐在飄窗台上，沉思良久。最後，決定下去。如果他不在了，剛剛好。如果他在，也剛剛好。她換了一身運動衣，走出房門時，莫名其妙地走回梳妝鏡前，塗了口紅。她出了門，因為怕打擾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把門閉上。她一回身，就看到有個人，靠著對麵的牆站著。是陸辰。他見到她，很是欣喜，說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腦電波特彆強大，想見到你，果然就見到了。”“你有什麼話對我說？”他略表示索然，說道：“你清醒的時候，可沒有喝醉酒可愛。”他摸著自己的額角，似乎有些局促，“搞得我很緊張。”張可頌的心裡一片亂麻。他看著她，輕輕一笑，說道：“做我女朋友怎麼樣？”“然後呢？”“結婚，生孩子，環遊世界。”他臉上有一種沉醉，好像那些事情已經想象了無數遍，說道：“一想到是你，就覺得那些事情也有了意義。”張可頌咬著嘴唇，說道：“你幫我找到香港的沈律師，我還一直沒有謝謝你。”陸辰察覺到異樣。“你怎麼會突然提到那件事情？”“因為我一直忘了問你，你假意去倫敦，卻借道去了香港，是為了避開誰的耳目？如果是吳道林的話，你用不著大費周章。”陸辰注視著她，輕聲說道：“為了避開我爸爸。”“為什麼要避開他？”“因為他收買了韓森監視我，阻礙我這麼做，我想將他一軍，也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你最後知道原因了嗎？”陸辰點頭，說道：“知道了。”張可頌的聲音有些顫抖：“什麼原因？”“他們曾經做過一些錯事。”張可頌捂了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家人所有的不幸遭遇，時過境遷之後，解釋起來，就隻有短短一句話：他們曾經做過一些錯事。縱然人生的所有，都是財富。但是，那是因為她的堅持，她有過很多次放棄的時刻，就像滑倒懸崖邊上，手抓著救命的荊棘，刺破手掌，也咬著牙爬上來。那麼多次，哪怕其中一次，她放棄了呢？她連這一句話都等不到。陸辰已經猜到，張可伊已經把那件事情告訴了她。以前感覺，有千鈞壓力，現在麵對了，反而覺得沒有那麼艱難。張可頌問道：“你既然知道，還要叫我下樓。你什麼意思？”“我不想替他們贖罪，他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是成年人，應該知道自己承擔的後果。我現在也是一個成年人，我也明白我想要什麼。”“你想要什麼？”“你。”張可頌隻覺得可笑，可是眼淚卻流下來。“可是，我是他們的孩子，如果我一定要做些什麼，那就讓我這一生好好愛你，對你負責到底。”“現在的情況是，陸振國又將過去的事情做了一遍，他找人撞我的車，周寒替我死了。你們一家人，硬生生讓我的人生活成了韓劇。你要對我負責，難道是替我，向你的父母報仇嗎？”陸辰早料到她會這麼說。他無話可說。“你媽媽去世了，可是依舊萬人紀念。而我的媽媽，至今她的孩子都不能到她的墓前祭奠。據說，她們還是好朋友……”張可頌的情緒有些崩潰，說道：“怎麼可以這麼欺負人？”她睜著淚眼，看著他說道：“你也欺負我。我們為什麼要遇到呢？你為什麼要一直在我眼前晃，為什麼要一直鼓勵我，為什麼總在我無助的時候幫我？”那些美好的瞬間，在她的腦海裡浮現。猶如萬箭穿心。她最想說的就是，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但是命運卻給了我這樣一道難題。陸辰特彆難受，他真的不想替他的父母，對她說那一句“對不起”，如果要說，必須是當事人對她說，可是見她那麼傷心，他有一種特彆強烈的負罪感。“對不起。”“你們必須付出代價。”她說的不是“他們”，而是“你們”，她終於還是把他和他們混為一談了。“好，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接受。”他有些激動，眼角發紅，說道：“但是，我這一輩子隻要你一個人，我一定會和你結婚，我一定會跟你生孩子，我一定會帶你去環遊世界。”他笑了一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我有特彆強大的意誌力，我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從此之後，我絕對不會放手。”張可頌有些怔然。他的話那麼輕柔，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鎮定了她紛亂的思緒，好像飄搖的風，要將她吹落山崖，卻因為他堅定的聲音，瞬間讓風消散。他上前一步，雙手抱住她的肩頭，說道：“因為你足以讓我下定這樣的決心。相信我，此時的你有多難過，將來的你就有多幸福。”她看著他的眼睛，有著穿破前方雲霧的明亮，忽然間，她有種莫名的安心。“所有的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我會陪著你走到那一天。”張可頌特彆感動。她應該是那種很強悍的人吧，即使混江湖出身的王榕，也會為她的氣勢所折服。可是，總是他將她看穿，看穿過她的虛偽，亦讀懂了她的真誠。看穿過她的偉大，亦疼惜她的卑弱。看穿過她的堅強，亦願意負責她的不安。不過，女人知道自己被愛著之後，就會很矯情吧。張可頌想了一下，說道：“你說得那麼好聽，誰知道會怎麼做？”陸辰一愣，她的表情還是那麼冷漠，這話說得也是那般不近人情，但是，他敏銳地聽出了撒嬌的味道。果然，相愛的人，自然心有靈犀。“那你考驗我嘛。”張可頌冷笑一聲，說道：“希望你不會打自己的臉。”“不會，為了不讓自己疼，咬著牙也會堅持的。”張可頌忽然想笑。她忍住了，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陸辰此時自我感覺特彆良好，又是原先那個無所不能的人，他拍拍她的手，說道：“彆那麼快答應我，要不然我會驕傲的。這樣就挺好，你就會真正明白，我有多愛你。”有一種笑意像汽水冒泡，就在張可頌心裡，她立即冷漠臉，將其壓製住。“你小心點，因為你中了我毒，我可沒有解藥。”張可頌咬著嘴唇，才沒有笑出來。“你話說得再漂亮，我也不會對陸氏客氣的。”“隨便。你開心就好。”“我累了，我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好。我們明天見。”張可頌轉身去開門，忽然的，陸辰在她耳邊說道：“我也有八塊腹肌，今天知道你的喜好了，我會努力保持的。”張可頌扭過頭去，緊抿著嘴巴。陸辰轉身走了，有一種揚長而去的味道，步伐也帶著幾分輕快，像是得了便宜，心滿意足。張可頌看著他的背影，終於笑出來。陸辰忽然回頭。她立即冷若冰霜，似乎慢了半拍，既怕他看到，又怕他沒看到。陸辰呼應她的笑意，擺擺手，然後走了。張可頌瞪了他一眼，說了一句：“討厭。”她打開了門，卻發現張可伊就在門口，她嚇了一跳，說道：“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張可伊轉動輪椅往自己房間走，半途中，轉過頭，說了一句：“這個陸辰，絕對不行。你沒有被他的話迷惑，我很開心。”原來，張可伊一直在門口偷聽，沒有看到他們神情，如果隻從他們的對話來推測，張可伊認為是沒有錯的。張可頌過去推著張可伊，將她送回到房間裡。張可伊問道：“你什麼時候正式進入董事會？”“大概在一個星期之後。”“你對陸氏一點都不能客氣。他們是得付出代價。你有什麼打算嗎？”“我已經開始做了，你現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其餘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吧。”張可頌把張可伊扶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張可伊忽抓著張可頌的手說道：“妹妹，辛苦你了。”張可頌搖頭，笑道：“好好睡覺，一切有我。”張可伊這才閉上眼睛。張可頌按滅了燈，關上門之後，才想起一件事情，每次她幫張可伊上床下床，都特彆費勁，可是明明之前她已經躺到床上，可是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門口呢？莫非她自己可以輕鬆做到？張可頌看了一眼張可伊的房門，忽然有些害怕。她的姐姐，她真的不懂。她回到房間裡，躺在床上，回味起陸辰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覺得他真是帥氣，她都說了那麼絕情的話，他還絲毫沒有動搖自己的心。這時，她又收到了他的微信：彆念著我的好，乖乖睡覺吧。張可頌說了句“討厭”，然後安心地睡去了。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張可頌做了很多事情。第一件事情，她安排王榕和艾大明夫婦見麵，場麵免不了激動的哭泣和悲痛的感恩。一家人哭成一團，連一旁的硬漢常遠，也忍不住哭了。王榕如願以償，收服了常遠，第二天就直接帶他來見家長。艾大明夫婦又驚又喜。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吃了團圓飯，還讓常遠拍了一張全家福。第二件事情，因為家裡多了王榕，張可頌在征得張可伊的同意之後，他們搬家了。張可伊亦並非蠻不講理，隻要張可頌事事與她商量，她還是能同意她的意見。全家搬到了一幢彆墅裡，三層洋房，帶著一個院子，卻是左右分為兩家。一層是公有的空間，有一個玻璃隔斷，二層和三層便是獨立的空間，不過，二層有一個空間較小的公共露台。張可頌故意選了這樣的房子。左邊是她和張可伊住，右邊留給艾大明夫婦和王榕。一方麵為了避免張可伊心裡不舒服，另一方麵也方便艾大明夫婦和王榕培養感情。第三件事情，在王寶泉的引薦下，張可頌認識了寶信很多中高層的人物。有些人可用，有些人有待觀察，有些人可棄，她心裡已有數。王寶泉告訴張可頌，國外一家奢侈品商，不打算和寶信購物中心續約，想必已經與萬城百貨達成了意向。這是一個不好的信號。因為這家店撤走，轉而入住萬城，會引起其他商戶的不安，撤店的事情就會接二連三的發生。第四件事情，吳道林對媒體所說的“歡迎儀式”如期舉行，不過邀請的媒體寥寥無幾，場麵也很冷清。這些天，吳道林操控媒體，關於寶信千金的報道已經失去了熱度。就算有人好奇，也不敢踩這個雷區。歡迎儀式結束之後，有一家媒體采訪了張可頌，隻是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她的打算，接下來就把矛頭對準了她的養父母。記者已經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答案，那就是，張可頌當年是被他們拐走了的，所以問她的問題都是陷阱，想造成張可頌的口誤。張可頌早有準備，小心翼翼避開了所有的雷區。歡迎儀式結束後，吳道林小聲對她說了一句話：“小小見麵禮，入主董事會那天，還有更大的禮物。”第五件事情，就是在這一天早上發生的。張可頌起了床，站在露台上，呼吸新鮮空氣，忽聽著有個聲音傳來：“嗨，你好。”她扭頭看去，隻見陸辰站在右邊那家彆墅的二樓露台上，胳膊支著欄杆台，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張可頌一臉冷靜：“你好。”“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天天見麵，請多關照。”張可頌沒有說話。她本來心頭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那些煩人的事情。看到他之後，忽然想起，他曾對她說過的話：所有的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她閉上眼睛，抬起頭，接受陽光的沐浴。他便一直看著她。他曾說過的那句名言：打人就囂張一點，你是有後台的人。他果然站在她的身後。那些事情算得了什麼呢，總有解決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