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頌和王榕從購物中心出來,已經是晚飯時分。常遠兢兢業業得在外麵等著她們,他原以為,她們逛了一下午,會帶一大堆東西出來,沒想到,兩人空著手出來。而且,她們兩個似乎親密了很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常遠第一次違背自己的職業原則,開車時,偷偷地張著耳朵,聽她們說話。張可頌問王榕道:“你過去跟那個店員怎麼說的?”“她正哭哭啼啼的,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大人物。領班還在訓她呢,我就進去了。她一見到我,就趕快給我道歉。”王榕很是不好意思:“她那樣子真有點求饒的意思。我今天跟你誇海口,說我沒有被抓住過,那是騙你的。我其實被抓住過,有很多次。”“然後呢?”“分人唄。好說話的人,跪地求饒就放過你了。不好說話的人,怎麼做的都有。舔他的皮鞋啦,拿煙頭燙啦,自己扇自己巴掌啦……”張可頌用柔軟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王榕忽然鼻子發酸,把頭彆過去,眼淚卻流下來,說道:“我以前說起這個的時候,可是很驕傲的。我們都在比賽,看誰逃的次數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跟你說,就好像我有多可憐似的。”張可頌不想再揭她的傷疤,提議道:“我們要不一會兒喝酒去吧。”“好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她真是喜歡她,總讓她那麼自在。王榕帶著張可頌去了大排檔,點了幾樣小菜,豪氣地要了兩打啤酒。常遠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王榕把方便筷子在桌上抽了幾下,一手捉著酒瓶,一手拿著筷子,輕鬆一下,就把瓶蓋撬開了。她把兩打瓶酒都打開了,一瓶瓶擺好。她把啤酒放在張可頌麵前,說道:“我們一般論瓶喝。”“就按你的規矩來。”王榕一下看到了常遠,招呼他過來坐,常遠一副正經人的模樣,表示不靠近。王榕罵了一句:“假正經。來,我們喝。”張可頌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就把一瓶喝完了。王榕也不示弱,立馬喝完了一瓶。王榕歎道:“你喝啤酒行啊,我感覺你是那種,端著紅酒杯的人。”“我一開始跟人做生意,也是混飯桌過來的。如果不會喝酒,那些人根本不和你談正事。我又怕被占便宜,所以就專門練喝酒。想要讓我喝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這種人,也需要跟陪著他們喝酒啊。”張可頌笑道:“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種人啊。”王榕好奇:“那你是哪種人?”張可頌想了想,拿著酒瓶,與她碰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後,說道:“處心積慮的人。”“處心積慮?”“我從小就不喜歡數學,九九乘法表,彆人早就背會了,可是我怎麼都背不會。那些數字快成了我的噩夢。可是,我的數學總是考第一名。”張可頌頓了頓,補充道:“我必須讓自己考第一名。”“為什麼?”“因為數學好,將來才能算好賬。算好賬的話,我將來回到寶信,就沒有人能瞞得過我。”王榕有些不明白。張可頌笑了一下,說道:“我從小的時候,就算計著怎麼回來。”“那你一定很辛苦。學習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而且你還要逼自己做到最好。”張可頌回憶起,自己一邊哭一邊做數學題的畫麵,就好像牙咬著自己的肉,咬著久了,就不會覺得疼了。“你呢?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王榕搖頭:“我……醉生夢死的人。”“怎麼講?”“我被人收養之後,那家人就生了個兒子,從此之後,對我非打即罵。我十六歲的時候,逼著我嫁人,然後我就逃出去了。”王榕又喝了一瓶酒,仿佛把那些辛酸往事,都喝進肚子裡,說道:“我最害怕每天醒過來的時間,我就會想,我現在在哪裡,我明天會去哪裡。我想攢點錢,然後洗手不乾了,可是我總是存不下錢。”“有沒有想過,找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王榕低了頭,似乎笑了,卻又掉了淚,說道:“想。所以我就聯係了千裡尋親網站的孫州,天天在他微博下留言,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件事情,張可頌從吳競禹那裡聽說過,但是卻是另外一個版本。“可惜,因為我一個姐妹兒犯了事,我要替她籌錢,所以就把孫州給騙了。比起虛無縹緲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見到的父母,身邊的姐妹比較重要一點吧。”張可頌舉起瓶子,說道:“來,為你的義氣乾一瓶。”兩人都喝了一瓶。常遠正接著一個電話,看著如此情景,直皺眉頭。王榕流著淚,說道:“說說爸爸媽媽吧,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和你一樣的人。”“嗯?”“你有多好,他們就有多好。”王榕一下哭出聲來,哽咽地說道:“我一點都不好。如果我知道,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爸爸媽媽,我一定好好活著。我現在都不敢見他們。”“你真的很好。”王榕激動地直搖頭。張可頌坐過去,握著她的手,說道:“姐姐說你是好孩子,你就是個好孩子。”王榕淚流滿麵。“我真的可以叫你姐嗎?”“我本來就是姐姐啊。”王榕哭出聲來,喊了一聲:“姐……”張可頌也流著眼淚,點頭道:“嗯。”王榕捂著臉,彎下腰,靠著膝蓋,“嗚嗚”地哭著,張可頌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這一晚,兩人都喝多了。她們東倒西歪地從飯桌上站起來,常遠忙跑過去結賬。王榕指著常遠的背影,對張可頌說道:“姐,這個人好,塊頭那麼大,卻一點都不凶,人還那麼溫柔。我喜歡這個人。”常遠聽到了,嘴角多了一絲笑意。“原先他帶我去酒店,我想說,他救了我,莫非是要我以身相許。我心想說,許就許吧,他長得也不討厭。沒想到,這家夥竟然嚇得躲到廁所裡。”張可頌“哈哈”大笑。旁桌的人也聽到了,偷偷地笑。常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你說,他是不是個男人?他不是男人。”王榕一臉的壞心眼,低聲說道:“姐,我今天晚上非得把他睡了不可。這麼好的男人,我得先占著點。”張可頌喝醉了,就有點放飛自我,拍拍她的腦袋,說道:“妹,你加油。姐姐看好你。”常遠走了過來,小聲說道:“結完賬了,我們走吧。”兩人相互扶持著,走了幾步,王榕抬頭看,指著不遠處,一個身姿挺拔的人,說道:“姐,那人是誰?他好像在等咱們。”那人就是陸辰。剛才給常遠打電話的人就是他。張可頌一見到陸辰,就開心地笑起來,站直了身子,像個貓咪一樣擺著手,乖巧地說道:“嗨,你好。”陸辰抿著嘴笑了,說道:“你好。”張可頌有點興奮,拉著王榕過去,說道:“這是陸總,你姐以前的老板。可是個特彆特彆好的老板。你說過一句名言……”她學著陸辰的樣子:“打人就囂張一點,你可是有後台的人,彆給我丟臉。”常遠的眼睛往彆處瞟,以免自己覺得冷。他認為,平常很嚴肅的老板,說出這樣的話,有點故意耍帥。而此時的張可頌,自從見了陸辰之後,就一直用氣音說話,有一種故意而為的可愛。可是,奇怪的是,兩人卻甘之如飴。張可頌笑著,抱著陸辰的胳膊,說道:“這麼好的老板去哪裡找啊。”王榕拍手,說道:“給老板鼓掌。”她見常遠在一邊看天,就扯了他一下,說道:“給老板鼓掌。”常遠隻得拍了拍手。王榕趁機向張可頌眨眼睛,張可頌秒懂。王榕說道:“那姐姐就讓老板送回家,”說著,給陸辰深深一鞠躬,還拉著常遠,深深一鞠躬,“我就讓我們的常遠兄弟送回酒店就可以了。”張可頌詭秘地笑著,衝他們擺手:“常遠兄弟,拜托你了。”常遠扶著興奮不已的王榕上了車。車子開動,王榕搖下車窗玻璃,依依不舍地說道:“姐姐再見。”張可頌擺著手,看著他們遠去。陸辰看著張可頌,她臉上的笑容一直甜甜的,不肯散去。陸辰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張可頌忽然“哎呀”一聲,說道:“壞了。”“怎麼了?”“常遠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女朋友?”“這個我不清楚。”“她今天晚上要把他睡了,如果他結婚了怎麼辦,他有女朋友怎麼辦?我妹妹豈不是要吃虧。不行,我們去追他。”張可頌拉起陸辰的手,拽著他往前走。陸辰把她拉回來,她的高跟鞋一個沒站穩,就要往下掉,陸辰一把扶住她的腰。她順勢把兩手搭在他的肩頭。她喝了酒,腦袋裡總有冒險的想法,尤其此時,她與他距離這麼近。她看著他的眼睛,怎麼那麼好看呢?他輕聲說道:“我給你打電話問一下。”他的一隻手還在她的腰上,另一手掏出手機,給韓森打了一個電話。他不鬆手,她就不鬆手。她就一直盯著,看著他的臉,忽遠忽近,模糊時好看,清晰時也好看。他講電話時,頭有點向右偏過去,她便把食指放在他的左臉上。他講完電話,將頭扭正,她的食指便在他的左臉上戳出了一個坑。她笑嘻嘻地說道:“你看,你有一個酒窩。”她又指著自己的右臉,用力地扯出笑容,說道:“你看,我也有一個酒窩。”陸辰笑出聲來,問道:“你每次喝了酒都這麼可愛嗎?”“我很可愛嗎?”陸辰點頭。微風輕輕拂過,張可頌額頭的發絲在飄動,她有個大膽的想法:“那你還愛我嗎?”“愛。”張可頌咧著嘴笑著,說道:“我也是。”陸辰愣住了。他另一隻手臂環過她的肩膀,將她抱在懷裡,心裡又是感動,又是苦澀。如果不是周寒車禍死了,她怎麼會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心意。如果不是那個秘密,他一定隻有感動,沒有苦澀。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猛然抬起頭,說道:“壞了,我怎麼把正事給忘了。常遠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女朋友?”“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那就好。”張可頌翻出手機來,說道:“我去打個電話。”她走到遠遠的地方,給王榕打了一個電話:“妹,你可以放心地睡他了。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你真的走大運了,他還有八塊腹肌呢。天哪……你賺到了……詳情一定要跟我細聊。”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轉過臉去,一看是陸辰,說道:“我馬上就好。”陸辰舉著手機,說道:“小姐,你打給我了。”她轉過身,手機依然貼在耳朵說,說道:“什麼打給你了,我打給的是榕榕啊。”她翻過手機一看,上麵明確地寫著兩字:陸辰。她才想起來,今天沒有存王榕的手機號。張可頌耳朵都紅了,捂著臉,彆過身去,問道:“你都聽到了?”“原來你喜歡八塊腹肌啊。你口味這麼重。”張可頌耳朵邊,一直響著王榕的那句話:“我今天晚上非得把他睡了不可。”不自覺的,浮想聯翩。她鬆開手,轉過身去,看著陸辰,她的神情有些呆滯,眉目間卻掛滿了無法描述的期待。陸辰把雙手蓋在她的臉上,說道:“彆對我露出這幅表情。你又考驗我的意誌力。”他的雙手覆在她的臉上,但是她的唇卻露在雙手間。他禁不住,低下頭去,親了她一下。她掰開他的手,有點生氣,說道:“你竟敢偷親我?”陸辰一愣,她怎麼變臉這麼快。沒想到,她摟過他的脖子,撅起嘴巴,也親了他一下,說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占便宜。”他笑著,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說道:“那你來占我便宜吧。”她雙手捧了他的臉,深情地看著他,此時的她已經有點醒了。其實她沒有失去意識。借著酒撒野,第二天便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真怕……可是,又希望這一切這麼下去。人嘛,乾嗎活著那麼累呢。可是,他媽的,偏偏那麼累。他察覺到,她的神情有些不對了,隻見她臉上拂過淡淡的苦澀。她說道:“如果周寒沒有死就好了。”他想說的是,如果他不知道那個秘密就好了。她愛他越深,隻怕將來恨他越厲害吧。他拍拍她的頭,說道:“好了,我送你回去。”他握了她的手,拉著她向車走去。一陣風吹過,地上的紙屑被吹起,又掉落。空氣中的甜美,被風吹來,又被風吹走。坐到車上,她故意閉著眼睛睡覺。他一路握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卻因為有人超車,他緊急抓了方向盤,才鬆開她的手。車況平穩之後,他想再握她的手,卻發現,她把手悄悄伸進了口袋裡。回到小區,他停好車。她還是閉著眼睛,說道:“我接回來姐姐,找回來妹妹,這個家太小了,我打算搬到大一點的地方去。”“嗯。”“我接下來,會從萬城百貨入手,向陸氏宣戰,也打算借此機會,在寶信站穩腳跟。”他知道,她遲早會這麼做的。她想給周寒討回一個公道,更想知道,陸振國為什麼要阻止她回寶信。她睜開眼睛,笑著說道:“今天晚上很開心見到你。”說完,她便走下車,站定之後,深呼了一口氣,甩了一下頭發,大步往前走。陸辰手握著方向盤,食指一下一下敲動著,忽然間,做了一個決定。他走下車,向她追過去。她進了電梯,就在電梯門關閉的瞬間,他趕了過來,將手在電梯門間擋了一下。門一下子開了。他走進了,按了樓層,然後與她站成一排。電梯門上的數字在跳。他的心也在跳。她有種甜蜜的不安。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她等待著,卻又焦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