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張可頌趕快翻開新聞。吳道林如法炮製,一個小時前才放出這篇采訪稿。那個時候,她還在飛機上,什麼都不知道。在采訪中,吳道林向記者展示了,他與張可頌的合影,據記者文字描述,他提到往事時,萬分內疚,因為辜負了姐姐姐夫的囑托,沒有把孩子照顧好。他給出了理由:“當時張氏夫婦突然離世,給我妻子留下一堆爛攤子,創業艱難,守業更是艱難。當時有很多競爭對手,想要吞並寶信,我的妻子為了保住寶信,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汗水。我雖然幫襯著她,但是亦看著心疼。”他的心愛的亡妻,依舊是他的背鍋俠。“可能因為如此,我們就忽略了孩子,雖然我們給了她我們認為最好的一切,但是世界上總有居心不良的人。”記者問他,何為居心不良的人。吳道林便把艾大明夫婦牽扯出來。“他們是可頌保姆的侄兒侄媳婦,見過那孩子幾麵。誰能想到,他們那時候便埋下禍心,誘拐了那個孩子。熟人作案是最讓人難以猜到的。”說到此,他無不痛心疾首:“人心竟然可以壞到如此地步,他們的女兒被人拐賣了,竟然也拐走他人的孩子。他們難道不了解,那種痛苦嗎?”張可頌看到這裡,憤怒地關掉手機。董立勤在一旁很是擔心,說道:“不知道叔叔他們怎麼樣了?”張可頌給艾大明打了個電話,是無人接聽。她又給劉雲湘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她有種不詳的預感。董立勤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馬上就回到家了,先不用擔心。”“你不知道內情。”“什麼意思?”“當初是我有預謀地引起他們的注意,那時候我十歲,想著逃離吳道林的魔爪。爸爸回鄉路上,我一路跟著他。他擺脫我,擺脫不掉,我就故意哭,哭得撕心裂肺,讓他受不了,才決定把我帶回家。”“我一直認為,你是被遺棄的。”“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小老百姓,回到家鄉之後,就怕我的家人尋來,不久之後就搬家了,惴惴不安了好長日子。”“他們的孩子被拐賣,他們這輩子最痛恨的,也許就是人販子。”張可頌歎了口氣,把頭彆過去,不讓眼淚流下來,說道:“我讓他們成為自己最痛恨的人。”“這不是你的錯。”“我沒有想到,吳道林會從他們身上開刀。故意做出認親的場麵,然後再拋出我被人拐賣的事情。”“他已經得了輿論先機,我們得好好計劃一下,下一步怎麼做。”此時的張可頌,內心有無儘的茫然。她很想見到一個人。臨上飛機前,那人交給她一個旅行箱,說是讓她捎給朋友,去了香港之後,就有人聯係她。結果,她在香港三天四夜,沒有一個人給她打過電話來。那身衣服,她穿得剛剛好。她心裡會酸澀,原來是送給女人的東西,到底是送給誰的。同時,她又有莫名的期待,莫非是送給她的?但是,此舉著實不像他的風格。他做事直銳,對她向來直抒胸臆,如果是送給她的,不會這麼婉轉。難道是看到了新聞,她穿了那身衣服,所以另做了打算?此時此刻,她無比地想念他。她想在他麵前哭,更想聽一聽他的建議。他一定會給出她絕妙的對策。她才想到一件事情,即使他知道,陸振國想要加害於她,還一如既往地幫她,甚至不惜讓她利用他。他沒有選在站在父親那一邊。這麼久沒有見麵了,他會如她一般想念她嗎?他們回到家裡。張可頌打開房門,家裡一片狼藉,就好像遭了賊一般。她大吃一驚,董立勤也嚇了一跳。他們急忙進屋。裡裡外外沒有一個人。張可頌再次打電話,卻在屋裡聽到了手機鈴聲。一刹那,她身上的血奔湧倒流,直衝到腦門上,差一點暈倒。董立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問道:“你怎麼樣?”“快去報警……”她忽然覺得,報警並不可行。他們剛剛被洗脫了綁架的罪名,然後帶著張可伊就不見了,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因為門打開著,忽然聽著外麵有聲音,像是艾大明的聲音。張可頌三步並作兩步,跑出門,卻看著艾大明推著張可伊出了電梯,身後跟著劉雲湘,拎了足足有十幾個衣袋。張可伊做了假牙,染了頭發,換了一身衣服,還化了淡淡的妝,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張可頌的眼淚一下飆出來,問道:“你們乾什麼去了?嚇死我了。”艾大明夫婦沉默不語,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憔悴。張可伊說得很是輕鬆:“我讓他們帶我去購物。”“那也得把手機帶上,我聯係不上你們,心裡會很擔心的。”張可伊一臉責怪,看向劉雲湘:“劉媽,你出門怎麼能不帶手機呢?”張可頌驚然,問道:“姐,你為什麼叫媽媽是劉媽?她是我們的親人……”張可伊一臉不高興。劉雲湘在她背後,拚命給張可頌使眼色,讓她不要再說下去。好像另有隱情。張可頌隻好作罷。他們回到家裡,張可頌問道:“家裡怎麼這麼亂,發生了什麼事情?”張可伊撇撇嘴,說道:“我要去睡覺。可頌,你給姐姐去洗澡。劉媽,明工,可頌不開心家裡這麼亂,你們好好整理一下。”“明工?明工是什麼?”張可伊看著艾大明,說道:“就是他嘍。他姓什麼不好,偏偏姓艾,艾工,艾工,叫著不好聽,我改口叫明工了。”她頓了頓,教育的口吻:“你以後也得這麼叫。你現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家裡也該有傭人。”“姐……”“好了,你幫我洗澡。”艾大明夫婦示意她,先聽張可伊的話。張可頌皺著眉頭,歎了口氣,準備推張可伊去衛生間。張可伊發現了董立勤,看著他,上下打量了幾番,然後問道:“你是誰?”張可頌介紹道:“我的朋友。”張可伊的眼神中充滿了敵意,說道:“你家在哪裡?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你家裡開著什麼公司?有沒有上市?資產有多少?”張可頌打斷道:“好了,好了,姐,我馬上帶你去洗澡。”張可頌遞給董立勤一個抱歉的眼神,又無比內疚地看向艾大明夫婦。還好,他們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而,讓她更加的不自在。她推著張可伊去了衛生間,一邊給張可伊洗澡,一邊聽著她的說教:“可頌,你現在是有身份的人,而且你非常有錢,你得小心你身邊的人。我們爸爸就是因為沒有防人之心,結果就被壞人害了。”“是。”“我們姐妹倆不能有二心,這財產是我們兩個人的,我們要把寶信奪回來,必須齊心協力……”“奪回寶信?我覺得,我們還是把寶信日化拿回來,畢竟是爸爸一手創辦的……”張可伊生氣地把雙臂打在浴缸裡,水花直濺到張可頌的臉上。“你怎麼能這麼沒有誌向?寶信過去是我們的,現在也是我們的!”“好,好,好,寶信是我們的。”張可伊警告她,說道:“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姐姐會生氣的。”張可頌敷衍道:“好。”“股份拿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寶信?我們可是大股東,能左右董事會的人。”“吳道林會召開董事大會,到時候就會正式介紹。”“姐姐暫時就不出席了,全權交給你負責。畢竟我現在這個模樣,容易被人輕視。我已經請了複建專家,給我組建了一個團隊,明天開始進行肌肉複建訓練。專家說,我的腿是神經性病理,經過複建的話,是有可能再站起來的。”張可頌聽著她的話,才明白過來,張可伊已經有了一個宏大的藍圖,將來要做什麼,要怎麼做,她都計劃得一清二楚。張可頌聽得分明,“暫時”二字。張可伊隻是暫時把董事權交在她手裡。洗完澡之後,張可頌說道:“我幫你請一個好的護工和一個生活助理,媽媽身體不太好,不要總是麻煩她。”“可頌,她不是媽媽。”“姐姐,她不是你的媽媽,但卻是我的媽媽。沒有生我,但是卻養育我,把所有的愛都無私奉獻給我的媽媽,還有爸爸。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也沒有我們的重逢。”張可頌鼻子發酸,說道:“姐姐,請你以後尊重他們。”張可伊愣住了,她還沒有見過,張可頌嚴厲的時候。門外的艾大明夫婦,聽到了張可頌的話,不由得抹眼淚。張可伊說道:“可頌,你為了他們跟姐姐這種語氣說話嗎?”“姐姐,我愛他們,跟愛你一樣多。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更是我的恩人,如果你不能尊重他們,我會很難過的。”張可伊冷笑一聲,說道:“什麼恩人?他們明明有利可圖。把你當他們的孩子?你隻是一個替代品。你現在是億萬富翁,你才是他們的恩人,你隨便給他們一點,就足以他們過上幾輩子……”張可頌打斷她的話,說道:“姐,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對他們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張可伊無限幽怨,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張可頌感到不忍。她握著張可伊的手,說道:“姐姐,他們跟我一樣,都很心疼你,愛護你。我希望你能懂他們的善良,而不是當作懦弱。”張可伊不說話了,並不是因為她覺得張可頌的話有道理,而是因為張可頌生氣了。張可頌把張可伊送回臥室,待她睡著之後,才走出來。董立勤走了。房間已經打掃乾淨。劉雲湘端著一碗熱湯麵,招呼張可頌過去吃。艾大明坐在餐桌旁,給她剝蝦皮。他們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張可頌吸了吸發酸的鼻子,攏了一下頭發,強笑著走了過去。張可頌坐下來,吃了一口麵,說道:“好吃。”“我想你在外麵這幾天,肯定吃不好,最想念的,一定是媽媽的熱湯麵。”艾大明把剝好的蝦送到她的嘴裡。張可頌端起碗,“呼呼”地喝著熱湯,耳邊還聽著他們的叮囑:“小心點,彆燙著。”她再忍不住,熱淚“”嘩嘩”地往下流。劉雲湘抹著眼淚,起身去收拾東西,說道:“哭什麼呀。”艾大明拿手背擦擦眼角,繼續給她剝蝦,說道:“你回來就好。”張可頌看了一眼沙發上的紙袋,張可伊買的東西,都是價格不菲,問道:“姐姐花的是你們的錢,現在你們還有錢嗎?”艾大明送她嘴裡一顆蝦,說道:“這不盼著你這個千金小姐回來,給我救急呢嘛。”張可頌一下笑出聲來。劉雲湘笑著,瞪了艾大明一眼。張可頌說道:“我永遠是你們的女兒,就算我是張可頌,就算將來你們找到自己的女兒,我就是賴也要賴在你們身邊。”這才是艾大明真正想聽到的話。“你們從未讓我受過委屈。我也不會讓你們,因為我而受到委屈。”“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他們溫柔地催促:“快吃飯吧,湯都要涼了。”一碗熱湯麵,你吃急的時候,他們生怕你燙著。你吃慢了的時候,又擔心麵涼了。這就是愛吧。張可頌笑著,吃著熱湯麵,雖然眼角不時有淚流出來。她明白,自己堅強的源頭,並不是因為懷著痛恨,而是因為受到了愛的滋養。她已經恢複了身份,是時候,讓艾大明夫婦與自己的孩子見麵了。他們自己的孩子,現在叫做王榕。第二天,張可頌去見常遠。這些天,王榕一直是常遠看著。剛開始,吳競禹找到她的時候,她以為要幫她找父母,所以欣然跟著他。誰知道,悄悄地被另一個人帶走,說是要告訴她身世的秘密,把她帶到一個大廈裡,然後,莫名其妙地跑來一個女人打她。她趁亂被一個叫常遠的人救了。常遠把王榕帶到一個很高檔的賓館,她以為是讓她以身相許,見著常遠人也不賴,所以就想著許就許吧。沒想到,那家夥竟然對她禮貌有加,而且陪她吃喝玩樂,還一律由他買單。漸漸的,王榕察覺到,這件事情也許並不簡單。這些天,她從新聞裡麵得知,一個叫“艾曉蕾”的女人的故事,就是那天,她從辦公室裡跑出來,見到的那個女人,穿著紅色禮服,像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王。那天,她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一天,王榕又從新聞中得知,原名“艾曉蕾”,此時是張可頌的這個人,她的養父母,竟然曾經丟過一個孩子。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的本名叫“艾曉蕾”。因為當時,他們很多小孩被關在一起,有一個比較大的孩子,告訴她,一定要記住自己的名字,將來就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媽媽。所以,她把“艾曉蕾”三個字,深深地記在心裡麵。此時,她把所有的事情一一聯係起來,漸漸的,在心中勾勒出一個輪廓。剛剛好,張可頌就來找她。王榕打發常遠給她買衛生巾,剛走了幾分鐘,就聽著有人按門鈴。她興匆匆地打開門,卻看著那個“艾曉蕾”,站在門口。王榕手裡正拿著一個蘋果,愣了一下之後,換了一種站姿,有些不可一世的模樣,把蘋果咬著“嘎嘣”脆,問道:“你找我來我乾什麼?”“聽你的口氣,好像知道我是誰?”“當然了。千金大小姐嘛,這兩天新聞裡,全是你的消息。”“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嗎?”王榕的臉有些不屑:“進來吧。”兩人坐在陽台上的椅子上,王榕翹著二郎腿,一副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架勢。張可頌泰然。“你叫王榕?”王榕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讚同,說道:“我還有一個本名,被拐賣之前,我叫艾曉蕾。我們重名了。”“沒有重名。我用的就是你的名字。”王榕已經預設,張可頌會跟她兜圈子,沒想到這麼直截了當。她有些慌了,說道:“噢……這麼說……你的爸爸媽媽就是我的爸爸媽媽?”“是。”“那你把我關起來,是幾個意思?怎麼著,害怕我們家人相認啊。”“我的意思很明確。”張可頌的眼神,太過於尖利,王榕有些害怕。“第一,你是一個流竄扒竊團夥的主要成員,我希望你跟他們斷絕來往。第二,你是大專畢業,我給你找了最好的輔導老師,輔導你考大學,如果你願意繼續深造,我還可以送你出國留學。第三,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如果你想繼續上學,有其他的打算,隻要不犯法,我會全力支持你。第四,我希望你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的父母是非常善良的人,他們找了你很多年,到現在都沒有放棄過。你是他們的心頭肉,無論是誰,都無法替代你在他們心中的位置。”王榕聽到她說第一條時,嗤之以鼻,聽她說第二條時,打了個哈欠,聽她說第三條時,表情才有些動容。可是,她卻說道:“聽你的話,好像在跟我做交易。”“如果你認為是的話,那就是交易。”王榕笑道:“既然是交易,你打算給我多少錢?”她想了想,“五十萬。”張可頌笑道:“我給你五百萬。”王榕睜大眼睛。“但是,你必須按我的要求來做。”“五百萬……好,成交!”“我會讓你們儘快見麵的。”一說到這裡,王榕胸口有些痛,她不喜歡在彆人麵前流露真情,於是說道:“你剛剛說了一二三四,有沒有第五條,痛痛快快地說完。”張可頌看著她,眼睛裡有真情在流動,說道:“第五,從此以後,你生命裡會多一個姐姐。這個姐姐會和你的爸爸媽媽一樣對你好,希望你們能友愛相處。”王榕故意無所謂的樣子,卻強忍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