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開著車，從她身邊路過，在副駕駛座位上，放著一雙輕便的白色運動鞋。他專門為她挑選的，還頗費心機地挑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男鞋。他知道她今天會穿高跟鞋來，所以一早就準備好的。一直沒有機會給她穿上。從後視鏡中，他看到她捂著臉，然後蹲下來，一雙大運動鞋甚是紮眼。他歎了口氣，將車倒回去。可是，將車停在她不遠處時，卻發現董立勤出現在酒店門口，一直望著艾曉蕾的後背發呆。陸辰忽然發覺，自己很多餘。這種感覺讓他很羞恥，他對她的愛，奔湧如決堤的洪水，可是到了她那裡，卻如炎熱天氣裡潑出去的水，還沒滋潤，便蒸發不見。董立勤卻也沒有再往前一步。他不知道，她變成了什麼模樣。那個人，還是他愛著的那個她嗎？沒有見到她時，忘記了，又記起來，恨過了，又放下了，愛恨交織，悲欣交集，卻從不敢將她從記憶裡抹去。因為愛她。因為恨她。陸辰給李嘉峪打了一個電話，竟然接通了。“你在哪個山裡修行？”“怎麼了？”“我想去找你。”“你平白無故來找我做什麼？”他發動了車子，最後看了艾曉蕾一眼，說道：“我失戀了。”李嘉峪愣了一下，發出一陣爆笑。“你表白了嗎？”他腦海裡就沒有表白二字。“她喜歡上我，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原來沒有表白。”李嘉峪又問道：“人家知道你喜歡她嗎？”他又換了另一種說法，“人家應該很討厭你吧。”陸辰悶悶的，不回答。“那就是了。”李嘉峪幸災樂禍道：“見你這麼難過，我就開心了。”陸辰悶了片刻，吐了一口氣。李嘉峪感覺不對，問道：“你真的很難過？”“嗯。”“我如果現在出發，明天早上就能回去。”“我感覺……”陸辰悲從中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我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有一種由我掌控的感覺。唯獨這件事，我時常力不從心。”“我知道。”“我害怕……”李嘉峪心頭一震，問道：“你害怕什麼？”“她會離我而去。她不喜歡你，會走得很容易吧。就像魚遊過水裡，一點痕跡都沒有。”李嘉峪明白了：“艾力，你真的愛上她了。”陸辰怔住了，說道：“對，是，我愛上她了。”“艾力，你聽我說，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沒有努力就放棄，你的感受是什麼？”陸辰想了想，說道：“我會後悔一輩子。”“那你就努力讓她愛上你。”“感情的事情，努力就有用嗎？”“努力沒有用。”陸辰哭笑不得，說道：“那你讓我努力乾嘛？”“因為你努力了，你才不會後悔。你媽媽經常教育我們的，這一生隻要對自己負責，我不希望你後悔。”陸辰笑了，說道：“你明天早上回來？我讓人去接你。”“你沒事的話，我就在山裡多待幾天。”陸辰掛了電話，將車掉頭，回去找艾曉蕾。他想著幾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或者董立勤上去安慰艾曉蕾，或者艾曉蕾獨自走掉，或者艾曉蕾還待在原地。哪一種情況，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董立勤安慰艾曉蕾，他怕兩人重新開始。艾曉蕾獨自走掉，他不想她那麼孤獨。艾曉蕾還待在原地，他不願看到她依然哭得那麼傷心。他返回酒店。那裡車來人往，卻沒有了艾曉蕾的身影。他有些惆然，斟酌了一下，如果他一定要選擇，他希望發生第一種情況。至少，她會開心吧。他心裡酸酸的，隻好先回到家裡。洗完澡之後，他想起一件事情，於是打電話問韓森：“房子的事情搞定了嗎？”“陸總，我查到房東。”“是誰？”“董立勤。”陸辰愣住了，過了好久，方冷笑了一聲。“陸總，房東執意不肯賣，無論我出什麼條件，托關係找熟人，都不行。其實他並不是非住不可。”就在這時，門鈴響了。陸辰詫異，這個時間點誰會來。他一邊走過去開門，一邊囑咐韓森：“這個人似乎專門針對我，而且和爸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你好好調查一下他的經曆。”他打開門，卻看著艾曉蕾站在門外。酒氣熏天。她笑嘻嘻地看著他，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陸辰掛了電話，問道：“你喝酒了？”“對不起，”她睜著大眼睛，“我答應過你不喝酒，可是我今天喝酒了，而且我今天喝了好多好多酒。”“你一個人喝的？”“嗯。”她點點頭，“我現在天旋地轉的，就像坐雲霄飛車。好開心啊。”她說話是用氣音，有一種故意而為的可愛。“我送你回家。”“不要。爸爸媽媽在家，他們都不知道，我是一個會喝酒的人。”她哭了，“爸爸媽媽都認為我是個好孩子，我從來不在他們麵前喝酒。如果他們知道我喝醉了，他們會好難過的。”艾曉蕾朝陸辰身後看了一眼，說道：“你家的沙發好好看，一定很軟。”她不由分說，走到房間裡，也沒有脫鞋，她還是穿著那雙大運動鞋，鞋底把地板弄臟了。陸辰拿了紙，撅著屁股跟在她後麵擦。艾曉蕾跌倒在沙發上，把腳上的鞋一扔，說道：“你的沙發真的很軟。”陸辰無奈，把鞋撿起來，放在玄關處，那裡還放著一個鞋盒，裡麵裝的是他為她買的鞋。艾曉蕾坐起來，一臉嚴肅：“我要喝水。”陸辰給她倒水，她喝了一口，抬起頭，眼睛裡有淚，問道：“為什麼不是甜的？”陸辰又給她放了糖，她又喝了一口，問道：“為什麼是甜的？我要喝冰的。”“冰水對胃不好。乖，把水喝了。”艾曉蕾很聽話地把水喝了。陸辰寵溺一笑。待她把杯子還給他時，卻看著她臉上掛著淚珠，她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往衛生間跑，說道：“我要上廁所。”她跑去衛生間，卻不關門。陸辰等了好久，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有些擔心，走過去一看，艾曉蕾坐在馬桶蓋上，俯身在膝蓋上，雙手捂著臉，肩膀顫動。原來她哭了。她抬起頭，滿臉淚痕，說道：“對不起，你是不是要睡覺了，我這麼晚還打擾你。”“你確實打擾到我了。”“那我走。”艾曉蕾嘴裡這麼說著，卻一動不動，說道：“我還想哭。”“我不想看到你哭。”“為什麼？”“因為我心疼你。”“那怎麼辦？”陸辰拿了一條浴巾，蓋在她的頭上，將她包起來，輕聲說道：“你想哭的話，就哭吧。”艾曉蕾的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他拍拍她的頭，等著她痛哭一場。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聲音。他打開浴巾一看，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睡著了。“你睡著了嗎？”“嗯。”她呢喃著，“你不想看到我哭，那我就不哭了。”陸辰笑了。“我可以睡上兩個小時嗎？兩個小時後，我的酒就醒了，那我就可以回家了。”“好。”“謝謝你。”陸辰將她抱起來，她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尤其抱著她朝臥室走去。她已是睡著了，因為哭過，呼吸是一種濕熱的氣息。他的胸又悶又燥。他將她放在床上，她翻了個身子，像個孩子一樣蜷著，頭發亂蓬蓬地披了一頭。他想幫她把頭發弄好，可是把手伸過去，卻在半空中怔住。他聽著她的均勻的呼吸聲，又好氣又好笑。好氣的是，她倒是睡得香，卻把考驗留給他。好笑的是，她渾身酒氣，又哭又鬨的，他竟然覺得她很可愛。想想剛剛在衛生間，她抬起頭時，鼻頭紅潤，一副涕淚橫流的模樣，他如此有潔癖的人，竟然沒有嫌棄她。真是。他推了一下她的腦袋，然後走了出去。他倒了一杯冰水，仰頭喝了下去，又給李嘉峪打了一個電話。李嘉峪很不耐煩：“你不要總打擾一個清修的人。”“她喝醉酒了，現在住在我家裡。”李嘉峪愣了一下，說道：“你現在在那裡？”“客廳。”陸辰一臉悲壯：“我心愛的女人就睡在我家裡，我卻不能碰他。而且她在我麵前睡得那麼死，她憑什麼那麼信任我？”李嘉峪歎了口氣：“禽獸。”陸辰也歎了口氣：“我真想跟她過一輩子。如果她愛的人是我，該有多好。”李嘉峪開心大笑：“你也有今天。當初傑西卡哭著離開，你還不明所以問我，她為什麼哭。你現在終於知道，她為什麼哭了吧。”陸辰深思，說道：“有機會一定要跟她道歉。可是……如果蕾蕾也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沒有愛你。我一定不接受。因為不愛一個人而道歉，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吧。”“你現在就叫她‘蕾蕾’？”“你讓我努力的，我不得提前適應一下老公的角色。你是知道我的，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李嘉峪沒有說話。陸辰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在向你表達‘無語’二字。”“謝謝你，好朋友。”“你要感謝我的還有很多。”“你怎麼一點都不客氣？”“陸總的謝字，太難得了。我不跟你客氣。”陸辰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跟誰失戀了？”李嘉峪沉默了一下，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過很多人，但是拐過一條街，就忘到了腦後。人生在世，我覺得朋友比較重要。”“那是因為你不夠愛。”李嘉峪愣住了，什麼時候，輪到陸辰來當他的感情導師，又是什麼時候，他對感情想得這麼通透，於是說道：“也許吧。”“想著有人可能搶走她，我就會莫名的憤怒。她才是我最重要的人。”話雖如此豪壯，但是，轉眼間，他又悵然失神，說道：“可是，我跟你一樣，還在失戀中。”李嘉峪感歎道：“你這樣的人，什麼事情做不到呢。她會愛上你的。”受到李嘉峪的誇獎，陸辰有些不習慣。“艾力，這樣的你，真的很帥氣。”陸辰開心地笑了，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吧。他想跟李嘉峪多聊上一會兒，以消磨時光。李嘉峪可不這麼乾：“我要冥想去了。”“我們再聊點彆的。”“你獨自一個人麵對考驗去吧。我沒空陪你。”李嘉峪不由分說掛了電話。陸辰扶著腦袋，瞟了一眼臥室門，自言自語道：“真是個小壞蛋！”他換了一身運動衣，然後在跑步機上跑步，預定了一個小時，順便想一想白天的事情。有一個細節，他覺得蹊蹺。他爸爸即使要阻止他們兄弟相鬥，沒有必要出此下策，這樣做，隻會讓一家人都不開心。聰明如陸振國者，不可能不算計其中的得失。除非，他還有另外的原因。忽然，他聽著臥室裡有動靜，他停下來，仔細傾聽，“嚶嚶”有聲，好像艾曉蕾在哭，他急忙跑進臥室。果然，艾曉蕾靠在牆，身體蜷在一起，不停地哭。他柔聲問道：“你怎麼了？”“我看到他在欺負她。”“誰？”她不說話了，她又一次夢到，吳道林強奸張可伊的那一幕。陸辰往前一步。艾曉蕾厲聲警告他：“你彆過來！”陸辰不敢動。艾曉蕾很是激動，呼吸聲沉重，惡狠狠地盯著他，仿佛他就是十惡不赦的混蛋。過了好一會兒，她緩過神來，見對麵站得是陸辰，方放鬆了警惕。她捂著自己的眼睛，呼了一口氣，問道：“我怎麼會在你家裡？”“你自己按門鈴進來的。你喝多了。”“對不起，打擾你了。”陸辰有點遺憾，還不如她喝醉了酒，對他更親密一些。艾曉蕾下了床，走出房間，陸辰跟在她身後，她忽轉身，兩人幾乎碰了個滿懷。艾曉蕾偷偷瞟了他一眼，莫名地尷尬起來。“我借用一下衛生間，洗一下臉。”“好。”艾曉蕾定定然的不動，陸辰朝衛生間轉動了一下頭，她方走進衛生間。看到鏡子裡自己的鬼樣子，她懊惱不已。她喝醉之後，很多事情已經斷片，但是偶然記得一兩個畫麵，在陸辰麵前，且是醜陋不堪。她“呃”了一聲，不敢再回憶下去。她洗了臉，重新梳了頭發，一眼便看到了他的潤膚乳，想了一下，便擠出來用了一點。一旁還擺著香水。她身上酒氣熏天，於是又噴了一點他的香水。她自己嗅了嗅，真的是他身上的味道，她莫名地笑了。她走出衛生間，不好意思抬頭看他，說道：“我先回去了，明天見。”陸辰一副老板的麵孔，說道：“明天第一天上班，我不希望你遲到。”“我知道。”“上任的前一天晚上，就喝醉酒，還跑到老板家裡，打擾老板休息。你這樣的員工也真是少見。”“以後我會注意的。”“我不希望再次發生。”頓了頓，他補充道：“我不喜歡喝醉酒的員工。”他心裡卻想著，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幾次吧，她喝醉了酒，可是對他很親近呢。“對不起，老板。”“走吧。”艾曉蕾一溜煙的往外跑，走到玄關那裡，腳剛要伸進董立勤的鞋子裡，陸辰忽然發話：“那個鞋盒裡有一雙女鞋。你打開看一下。”艾曉蕾打開一看，是一雙白色的平底鞋。“給我買的嗎？”陸辰裝作沒有聽見。艾曉蕾試了試，剛剛好，而且非常舒服。“你穿了吧，反正留著也沒有人穿。”艾曉蕾一聽，以為是買給彆人的，而且，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她穿不起一雙平底鞋似的。她脫下來，說道：“陸總留著吧。我馬上就到家了。”她重新穿上那雙大鞋，走了出去。陸辰真是恨自己，“專門給你買的”，這句話怎麼那麼難說出口。他走過去，把鞋收好，想起傑西卡告訴過他的一個習俗，男女之間，不能送鞋做禮物，因為會把人送走的。原來，他曾送給她一雙鞋，她沒有收。謝天謝地。還好她沒有穿回去。想著明天是她第一天上任，以後每天上班，就可以見到她，他心裡就特彆愉快。他準備睡覺，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趕忙去了儲物間，那裡有一個小盒子，是媽媽去世後，留給他的遺物，媽媽一直保存在保險櫃裡。他從裡麵翻出一張照片，是四個人的合照，陸振國，杜鵑，張綸傑夫婦。張綸傑就是艾曉蕾的父親。照片上的張綸傑，手自然地搭在陸振國的肩上。他翻過照片背麵，寫著一個“傑”字，很像媽媽的手筆。而艾曉蕾走到家門口，準備拿鑰匙時，接到了一個電話，卻不說話。她“喂”了兩聲，便掛斷了電話。然後，這個電話又打來了，還是沉默不語。“你是誰？”“不要跟吳總作對，要不然小心你的家人。”艾曉蕾忽然脊背發涼，忙轉身，身後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