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按了門鈴。陸振國給過他一把鑰匙,但是他沒想過要用。這裡不是他的家,他很清楚。陸振國的助理早侯在門前,為他開了門。陸家不似吳家那般豪氣,陸振國不喜歡金碧輝煌的感覺,所以家裡的裝潢偏簡單的黑白係,整體家裝看起來大方雅致。杜鵑曾是國內第一代服裝設計師,她所有的衣服,都是黑白搭配。當初裝潢家裡的時候,陸振國扔給設計師一堆服裝照片,全是杜鵑的衣服,讓設計師從中找設計靈感,陸家才有了現在這個樣子。陳文鵑縱然嫉妒,也是沒有辦法。她偏要與杜鵑不一樣,她的服裝總是顯示出一種濃烈的氣息,像夏天裡,毒日頭底下,被烤焦了的花朵。尤其,在家裡。陸家闊氣的客廳擺放著兩個沙發,一個純黑,另一個純白。陳文鵑穿著一條白色蕾絲包身裙,袖口與領口是檸檬黃荷葉邊,顯得珠光寶氣,但是坐在純黑色的那一個沙發裡,卻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協調。因為過於隆重,顯得做作,畢竟這是在家裡。但是,對於有些女人來說,服裝可能就是她們鬥爭的工具。因為穿上了華服,而有了對抗一切的力量。陳文鵑需要衣服帶給她的自信,來與陸辰作戰。她雙臂環抱胸前,似笑非笑地對陸辰說:“呦,來了。”陸辰把她當空氣,問陸振國的助理說:“爸爸在書房嗎?”“是。”陸辰直接往樓上走,陳文鵑站起身來,衝著他說道:“你給我站住!”陸辰停下腳步,背著身子,等著她說話。“你故意陷害我和陸曄的事情,我不會那麼容易地放過你。這件事情是給你爸爸臉上抹黑,是給陸氏抹黑。你進書房見你爸爸之前,最好想清楚怎麼跟他解釋。”陳文鵑生怕陸辰就此走掉,連珠炮似的,說道:“你爸爸因為收購萬城的事情,正想辦法與吳道林打好關係。現在網絡上,又傳出了一套陰謀論。你背後搞這一套,到底要乾什麼?”原來,今天下午輿論忽然轉向。因為通稿都是周寒找人寫的,各路媒體都是周寒接洽的。下午時候,有位財經記者接到了線報,就把這件事情披露出來。周寒代表的是林娜的公司,林娜正是吳道林的妻子。換句話說,林娜設局,引陳文鵑入甕。林娜是否授意於吳道林?聯想近日來最熱的陸氏收購案,答案不言而喻。問題就在於,吳道林一直保持中立,既不支持鄧剛,也不與陸氏為敵。突然間,拋出這樣一個重大新聞,人們紛紛猜測,吳道林用以何為?這樣一個迷局,陳文鵑當然看不懂。陸辰耐心等她說完,沒有任何表示,正要拾階而上,陸振國出現在樓梯口。陸振國一臉陰沉,好似隨時都要發火。陳文鵑冷笑一聲,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陸振國給了助理一個眼色,然後對陸辰說道:“你進來吧。”陸辰跟著陸振國進了書房。陸振國的助理走下樓梯,陳文鵑問道:“那些材料,董事長都看了嗎?”“應該是看過了。”“那就好。”陳文鵑看了一眼樓上,按捺住怒火,坐在了沙發上等結果。而陸辰走進書房裡,一眼便看到書桌上的一堆資料,陸振國應該剛剛看完,他的眼鏡和煙鬥就放在一邊。陸振國坐到書桌後麵,拿起煙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陸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副不打算解釋的表情。“你曾經投資創品,但是後來聽了我的建議,從中退了出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有合作,你的輿論戰,都是創品在為你做。”陸振國把煙鬥放在嘴邊,沉默了數秒,忽然說道:“你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不會意氣用事。我一直在想,你的用意是什麼?你走這一步棄卒保車的險棋,到底是為了什麼?”陸辰知道父親看懂了他的局,淡淡一笑,說道:“不過是家族內鬥。”陸振國“哈哈”笑道:“我三個兒子當中,隻有你最聰明。你要乾掉他們,用不著大張旗鼓,鬨得人儘皆知。”“人儘皆知有個好處。”陸振國願聞其詳。“避人耳目。”陸振國的書桌前還放著幾本雜誌,其中一本時尚雜誌,上麵有一篇鄧剛妻子的采訪。陸氏收購案,無形中也為“萬城百貨”,贏得了比之前更高的知名度。鄧剛妻子不無炫耀地說,結婚紀念日那天,她老公通過公關,關閉了三家頂級時裝店,就是為了讓她享受私人購物的禮遇。同時,她還駁斥了先前的離婚說,是心懷不軌之人,挑撥他們夫妻關係,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耍的手段。字裡行間,皆指向陸氏。陸辰的眼睛掃過那本雜誌,然後與陸振國的目光相遇,定定的一秒之後,陸振國似乎猜到了陸辰的心思。“你怎麼知道他們夫妻不和?”“很簡單,越是大肆宣傳,越是內心不安。”“你的輿論戰打得特彆漂亮,是否也是這個道理?”“我喜歡花最少的錢,得到最高的回報。以小博大的精髓就在於此,把自己的短處,粉飾成自己的優勢。”陸振國讚賞地點頭。“而且,我對人性沒有那麼樂觀。鄧剛狠心與他的情人分手,立即挽回妻子,但是心裡的創傷已經形成。女人要是恨起一個男人來,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最後一句話,像是觸動了陸振國的心事,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煙鬥,作為掩飾。陸辰察覺到了,知道與其母親有關。“你的意思是,萬城內部依然不和?”“你不也是這樣認為嗎?”陸振國再次“哈哈”大笑,到底是父子,心意相通。他對人性亦沒有那麼樂觀,在金錢堆裡混了這麼多年,最是明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隻剩下金錢維係的夫妻關係,能好到哪裡去呢?當然,深諳其道的不止他陸振國,吳道林也一定知道。陸振國想聽一聽陸辰的見解,於是問道:“吳道林一再在媒體上表態,說他無意於這次收購案。你怎麼看?”“你能看透的,他怎麼會看不明白?”陸振國有些懷疑:“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我花錢買的情報。”“俱樂部?”陸辰點頭。陸振國開懷大笑,說道:“酒保可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兒,你跟他買情報,出了很多血吧。”“他那裡有我的資產報表,劃走了我澳洲的一套彆墅。不過,在之前,我已經讓人將彆墅騰空,他隻能得到一套空房子。我彆墅裡最貴的東西,是我收藏的那些名畫。”“老狐狸再聰明,也有失算的時候。”“隻是我擔心,他以後還會跟我做交易嗎?”“你放心,猛獸隻會欣賞猛獸,不會可憐一條野狗。”陸振國看著兒子,人們總說他是集父母優點於一身,但是在他看來,他長得更像他母親,他母親的睿智和漂亮的基因,遺傳到他那裡,就是謎一樣的英與俊。同時,他亦看到了他的影子,剝離了外在的皮相,他一定有著與他一樣癡情的種,與孤獨的心。“爸爸在澳洲也有一套房子,你的那些畫沒有地方放的話,就暫時先放在那裡吧。”陸辰知道,陸振國是要把房子給他。“爸,我記得你從小就教我,如果彆人給你東西,一定要接過來,然後跟彆人說‘謝謝’。”陸辰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爸爸。”陸振國啞然失笑,這個兒子可真是不跟他客氣。也是,他亦從未與任何人客氣過。果真是他的兒子。“你得知了吳道林的用意,所以故意設了這個局?”“最初是源於一場交易,但是那點小事情,實在不值得我耗費精力,可是答應人家的,又不得不做。我想讓我的精力,花在最有用的地方,所以我去了俱樂部找酒保。證實了我的猜想,所以就有了這些事情。”陸辰頓了頓,有點得意,笑道:“正好這兩天吳道林不在國內,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陸振國點頭道:“吳道林當初執意入股7.48%,就為的有一天能吞並萬城。我為收購萬城等了三年,他布局更久,用了六年時間。“如果萬城收購成功的話,他就功虧一簣。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張偉業和他老婆,而他們正求之不得,以寶信為後台,借此機會,把鄧剛趕出萬城。”陸辰接著說道:“吳道林這樣做,一舉兩得。陸氏收購停滯不前,股價暴漲,最後隻能割肉退出。他扶植張偉業,而張偉業隻是個阿鬥,吳道林隨便使個手段,就能把萬城變成不良資產。吳道林趁機抄底,萬城就納在寶信旗下。”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頭頭是道,相談甚歡。陸振國嘴角有一絲自豪的笑意,說道:“但是這個局被你破了。”陸辰揚了揚眉毛,少有的克製了自己的驕傲。他是驕傲慣了的,但是在陸振國麵前,他還是得收斂一些。“張偉業夫婦一直很信任吳道林,他們與吳道林一起做戲給鄧剛看。鄧剛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卻被算計。”陸辰借林娜與吳悅琦吵架,將陳文鵑拉入戰局,陪上陸曄的事業,把事情鬨到不可收拾。原本隻是吳家內部的矛盾,現如今,變成了寶信與陸氏之爭。陸振國問道:“吳道林一直對外宣稱,保持中立。他公開與陸氏為敵,就說明是站在鄧剛那一邊。張偉業夫婦會怎麼想?”陸振國此時像個檢查作業的家長,他明知陸辰知曉答案,還要故意去問。因為想看看,兒子到底有多優秀。“張偉業夫婦成不了大事,他們很快就會沉不住氣。他們會一定以為,中了鄧剛的反間計。為求自保,一定會來找陸氏幫忙。”陸振國再一次笑道:“爸爸該怎麼感謝你呢?”“陸曄的企業敗了,隻要您不要誤會,我公報私仇就行。”陸振國戲謔問道:“你果真不是嗎?”陸辰嘴角一抹笑意,不置可否。“我知道,陸曄不成器。他的公司這時候爆出問題,還會因為收購案,而轉移輿論風向。他的公司本來就不是長久之計,如果後麵出了問題,隻怕會拖累陸氏的名聲。你不動手,我也會找機會動手的。”陸辰的心踏實了。如果說,世界上果真存在“理解”這回事情,那麼他希望,能夠理解他的人是陸振國。連他母親都說,他們父子真像。因為相似,而容易理解對方,這是他最希望發生的事情。可以撫慰他長久的成長歲月裡,所缺失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