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債(1 / 1)

解憂書 遲非 2843 字 1天前

康伯一大早就忙活起來了,這宅子裡頭一次有了正經女主人。從前雖然知道溫酒早晚要嫁進來,卻始終還是將她視作客人,進退有度。而如今,可是正正經經的女主人,自然許多事情都不能像從前那樣對待了。吩咐廚房熬了補血氣的紅棗粥,按著溫酒一向清淡的口味備好了小菜。到了上午十點,兩人還沒從房間裡出來,康伯卻是半點不著急,還吩咐眾人,誰都不許上樓打擾。陽光豔的很,山裡的陽光更是脆亮脆亮,透過窗子照進來,滿屋裡大紅色“囍”字被照的晃人眼,一室暖意洋洋,不僅是人氣,更多的是喜氣。和從前冷冷清清的屋子差彆太大,好似兩個世界。康伯站在院子裡往屋裡瞅。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那麼一點點的,把屋裡細細碎碎的東西都陸陸續續換掉了,林清晏更是樂得置辦成了成雙成對的。拖鞋,杯子,碗,還有沙發上的抱枕,屋裡的掛件小玩意……單就是看一眼,都知道這屋裡住了一對小夫妻。溫酒疲累的厲害,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身清清爽爽,穿著綿綢的長睡裙,妥帖的窩在林清晏的懷裡。屋裡還餘著曖昧的氣息。“早上好,林太太。”林清晏閉著眼睛,環抱著她,下巴擱在溫酒的發頂。溫酒臉色緋紅,局促地動了動,這才發現腰酸疼的厲害,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抬手推了推林清晏的肩膀。“我餓了,想吃飯。”聲音沙啞,平添幾分撩心的性感。林清晏修身養性多年,這一朝入了紅塵道,倒是有些難以自持,手臂緊了緊:“彆動,我先去去洗漱,下樓給你準備吃的。”翻身下床,在溫酒額頭上落下一吻。窗外有鳥鳴,撲吱撲吱從窗欞上略過,陽光斑駁的投射進來,溫酒睜開眼睛,用手擋了擋。儘堪活色生香裡,擁顧雙棲過一春。(注1)康伯守在樓下,看見林清晏下來,眉眼樂樂嗬嗬。“三爺,夫人起了嗎?我準備了飯菜。”林清晏笑的開心,拍拍康伯的肩膀:“這兩日辛苦大家了,家裡有喜事,今兒個給大家放天假,我準備了紅包和喜糖,勞煩您一會發一下。”康伯臉上的褶子都笑的快飛起來了:“行行行,我這就去,這就去。”溫酒換了身紅色的裙子,這是她從來不肯穿的顏色,太過明麗,和血一樣,讓她難以接受。所以她一向都是以素色衣裙為主,成日裡整個人都冷冷清清,連一貫溫和的笑容裡都餘著涼意。大紅挑人挑膚色,能把這種豔麗的顏色穿出效果來的女人,都是各有各的風情。今日這紅色上身,襯的她氣色難得的好,杏眼桃腮,麵若桃花。一雙盈盈水眸瞧著林清晏,好似摘了麵具,露出了她原本最真實的模樣和嬌俏來。“夫人好。”康伯眼前一亮,大聲喊道。溫酒被這聲“夫人”驚住了,半晌竟是突然笑出來,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康伯這聲夫人,倒是把我叫老了好多,康伯還是叫我阿酒吧。”“這不合規矩。”康伯擺擺手。林清晏給溫酒擺好了碗筷,過去接她。“沒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這邊又不比老宅,咱們不講那套老規矩。”“行,聽三爺的,那我先去忙了,你們先吃飯。”康伯手附在背後,準備去發紅包和喜糖。溫酒不習慣穿紅色,一隻手在裙擺上不自在的拽了拽。“很好看。”林清晏低頭,猛地在她唇瓣上輕輕一啄。“吃飯吧。”溫酒腹中饑餓,老早就聞見了紅棗粥的香味,又濃又稠,繞在鼻子前,勾的人饞得慌。入口溫度剛剛好,不涼不燙,擱了少許冰糖提味,溫酒一向不愛甜,卻難得盛了兩碗。飯桌上誰也沒說話,但空氣裡好似沾了蜜糖,偶爾對視一眼,都能看見對方眼裡的情意。突兀的電話鈴聲劈開屋裡安寧的空氣。急促而又慌張。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康伯接了電話,麵色猛然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康伯,怎麼了?”林清晏擱了筷子,心裡突然頓了一下。“三爺……”康伯抿抿嘴,“老宅的電話,昨兒晚上老爺把二老爺手裡的勢力收了回去,今天早上八點,二老爺……去了。”“叮”——勺子落進碗裡,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兩人齊齊看過去。隻見溫酒手裡的勺子,穩穩落在碗裡,她麵上沒了表情,卻莫名透出幾分妖異,襯著那一襲紅裙,竟讓人有一瞬的心驚。“去老宅走一趟吧。”說著便起身上樓換衣服。林清晏看著溫酒的背影,眉心皺起。“那邊怎麼說?”康伯半彎著身子,湊近了輕聲道:“老爺說,是時候清清舊賬了。”“看來這天要變了,咱們多做準備,我怕林言鈞狗急跳牆,晏園這邊的警衛加強一倍,通知賀齊他們,動作快些。”“是。”老宅此時氣氛甚是凝重,大爺林清容帶著二房所有人,直挺挺地跪在林庭許跟前,垂著頭一言不發。秋日裡的風颯起,窗戶洞開,那山風竟刮得窗戶“哐哐”作響,枯黃的葉子飄進了幾片,落在窗沿邊的地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有傭人欲上前打掃,卻被德昭管家攔住,做了個出去的手勢,眾人閉著嘴,退身出門,整個廳堂裡滿滿當當坐的都是林家人,三房均在,唯獨差林清晏和溫酒二人。沒人敢做聲,這向來熱鬨的林家老宅,此刻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刻意斂起了幾分。林言語,林言堂幾個小輩嚇得麵色煞白,端端正正坐在一邊,眼珠子都敢亂轉。何時見過這種陣仗。溫酒和林清晏進來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副場景,偌大的廳堂,竟被這壓抑的氣氛擠得如同逼仄的空間。“大伯好。”溫酒率先出聲,女聲聲線高亮,帶著隱隱的沙啞,劈鑿開這凝固的空氣。好似撕破了缺口,眾人心裡竟隱隱鬆了一口氣。“你們回來了,坐吧,有些事,今天要交待下去。”林庭許端坐在上座,雙手腳覆於拐杖之上,一雙眼睛直直看向外麵,耷拉的眼皮垂下,看不清那神色究竟如何。林清晏帶著溫酒在林言語身邊坐下。林言語大鬆一口,往溫酒身邊挪了挪,這三嬸無論何時都能給人一種定心的安全感。林言鈞跪在下首,抬頭望他們那邊看了一眼,極恨極怒。“老二走的突然……”林庭許剛開了口。林清容在下方就是一句悲戚的輕呼:“大伯,我爸他死的不明不白,您……您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林庭許曬然一笑:“說法?找我討說法,清容啊,你一向懂理知事,如今怎麼也說起糊塗話來了。”“昨天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年紀也大了,終歸算是個老不死的白占著這林家掌家人的位置,下麵的事我也早就力不從心了,清晏成了家,我仔細想了想,決定了這這林家交托出去,交托出去之前,我得先把勢力整合一下,心裡有杆秤,才好有下一步的打算。”“老三老老實實的把手底下的勢力交還過來了,老二卻還霸著,這說不過去,我不過是收回所有勢力,老二受了刺激,半夜心肌梗塞去了,你還要我說幾遍。”“還是說你的意思是,我把老二害死了,還不讓你們知道真相。”身處高位多年,林庭許饒是平日裡再怎麼和善,但畢竟是上位者,有著上位者的威嚴和狠意。這最後一句話,生生把在場的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林清容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敢說出來。林言鈞的臉色更是青了白,白了青。溫酒卻是同旁人截然不同,她坐在那裡,手裡端著杯茶,有一口沒一口的淺啜著,一派風輕雲淡。卻是氣勢逼人。“啪嗒”,瓷杯被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年紀大了,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沒法避免,怪隻怪,二伯他把權利看得太重了些。”嗓音寒涼,那涼意透骨,恨不能刺進人骨頭裡去。這個女人,撕去了溫和的偽裝,竟是一副鐵石心腸,涼薄至此。林庭許渾濁的雙眼看著她。好啊,好啊,溫唯教出來的孩子,到底是比她好,狠得下心,知道保護自己,以後,他也就放心了,放心把林家交給她,把林清晏也交給她。“你給我閉嘴!”林言鈞麵色猙獰,正欲起身向溫酒撲來,卻被德暄一巴掌狠狠壓回了地上。“世道輪回,報應不爽,不要以為欠下的債,躲過去一時,就一世都不用還了。”她盯著林言鈞的雙眼。半分不怯,反倒是林言鈞,被她眼底的冰驚的一激靈。“晏之啊,你跟我到書房裡來一趟。”林庭許站起身,朝林清晏招招手。這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林家二房,長子嫡孫,林清容林言鈞,都輸了。溫酒走到林言鈞身邊,白色長裙的裙擺在地上輕輕曳過,她伏在他耳邊,那聲音如同淬了毒的蛇信子:“林言鈞,還記不記得四年前,長豐路上那場車禍。”“我,回來收賬了。”尾音仿佛來自地獄,帶著恨意和殺氣。屋子裡的人看著,每一個人出聲。林家上下,除了老爺子林庭許,竟沒有一個人的氣勢能壓得過溫酒。林言語看愣了,心道:三叔這是娶了個妖精吧。林庭許坐在書房裡,身邊放著溫唯留下的箱子。林清晏就坐在他對麵,清清淩淩,不卑不亢。“晏之啊,我這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把你教出來了。”林庭許目光悠遠,“我一生無子,我對二房有恨,雖然這些年一直下不了手,但也沒打算把林家交到二房手裡,當年,我進退兩難,你的出生,是件好事啊!”“我親自把你抱在膝下撫養教導,一開始就存了讓你接手林家的打算,隻不過為了磨你的性子,這才放任言鈞坐大,好在,你沒讓我失望。”林清晏沒有出聲,心裡卻是自嘲一笑,這些年,他進退兩難,如今看來竟像個笑話。“阿酒是個好姑娘,比你溫姨強,你溫姨把她教得真好,我欠下的,如今都該還了,還完了,我才好乾乾淨淨去見她……”他絮絮叨叨了許久。林清晏聽著,不發一言,從頭到尾,都像一個局外人。“這些年,他們手裡總歸是有些自己的勢力,你要多小心,掌家令要收好。”木質漆金的令牌被放到眼前。這枚掌家令傳了數百年了,如今,終究到了林清晏的手裡。傍晚,家裡籌備起了喪事。周家人帶著周寧綰上門了。臉色都不好看,從前拿這個準女婿當寶,可現下再看林言鈞,竟是滿臉的怒容,強忍著情緒給林庭讓上了香。躊躇半晌,拿出一個木盒,放到林庭許跟前。“林老,咱們周家高攀不起林家,這婚事,還是作罷吧。”周老太太語氣生硬,態度強硬。林庭許抬眼:“老太君這是怎麼了,我林家這才出了喪事,你周家就趕來退婚,傳出去不好聽吧。”周寧綰紅腫著一雙眼站在最後,神色茫然怔忪,一雙淚目定定地看著林清晏。“哼,傳出去不好聽,那也是林家傳出去不好聽吧。”周老太太轉身對著林言鈞,“大少爺,趙家小姐肚子裡的那塊肉,是你的種吧。”“我周家丟不起這人。”這話一出,如平地驚雷。連林言鈞自己,都煞白了臉,身體晃了晃,咬牙強撐住,他原本還在想,掌家人的位置給了林清晏又如何,他還能憑周家再起來。可如今……他看向林清晏,目眥欲裂。這事確實是林清晏做的。就在溫酒在老宅崩潰的那一夜,他讓人通知劉張安,拿到林言鈞和趙昕來往的證據,連夜匿名送到了周家,一同送過去的,還有數天前,趙昕去醫院檢查發現的一個半月身孕的病曆。斷了林言鈞的後路,才好把他趕儘殺絕。他絕不會再手軟,他現在有了妻子,有了軟肋,所以必須用最硬的心腸去對付最大的敵人,用最堅實的盔甲護住他的家。周寧綰得到消息,整個人都要瘋了。七年,她七年前放棄了林清晏,選了林言鈞。可到頭來,她到底是選了個什麼人,道貌岸然,心狠手辣,卑鄙無恥,她恨不得用最惡毒的話去形容那個男人。她想回頭了。可回頭之後,早就沒人等她了。這七年,她又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林清晏握著溫酒的手,從頭到尾都沒有放開過,這姿態無異於是在宣告著溫酒在林家的地位,令人羨慕,但也像一根刺,紮進周寧綰心裡,疼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林家理虧,這婚事隻能作罷。周老太太帶著周寧綰走出了林家大門。回眸看了一眼林家老宅古樸莊嚴的房簷。一巴掌狠狠落在周寧綰臉上:“蠢貨,當年我就說過,林清晏必成大器,不可小覷,可你非要跟林言鈞,可好,成王敗寇不說,連人品都低劣至此。”周寧綰低著頭,長發擋住了她的臉。明明滅滅,多想是一場夢,醒來還是七年前。溫酒不願意待在老宅過夜,林清晏上下打點安排了人手,便陪著溫酒回了鹿鳴山晏園。康伯還沒睡,屋裡燈火通明。和康伯一起坐在客廳裡的是霍愷和賀齊兩個人。眉眼好似結了霜,難看的厲害。“我先回房休息。”溫酒拍拍林清晏的手背,“你們聊。”“嫂子好好休息。”霍愷和賀齊衝溫酒點點頭。溫酒回禮,這邊上了樓。“怎麼了,這麼晚過來。”林清晏道廚房衝了杯咖啡,他難得喝這玩意,可今夜擺明了是個不眠之夜。霍愷手裡遞過一份資料:“這是之前林言鈞走私古玩的證據,賬目明細都在裡麵,是劉張安下午給我的。”“直接送到譚局手裡,他知道該怎麼做。”喝不慣咖啡的味,不管加多少糖,他總是覺得苦,沒有茶來的清喉。賀齊手裡也有一份資料,很厚,他拿在手裡,指節泛白,連青筋都突了出來。“這是什麼?”林清晏指指那遝資料。“你自己看吧。”賀齊說不下去,八尺大老爺們,眼圈都紅了。那是那日跟在林言鈞身邊說話的男人的資料,也就是四年前肇事司機的資料。何濤,外號“閻王”,乾的是人口販賣和器官販賣的勾當。那厚厚一遝資料裡,是這些年,何濤手底下各個分支的地理位置分彆,還有……被拐婦女兒童的照片以及他們的相關資料。其中有一張,被賀齊做了記號。抽出來,那是一張五六歲孩子的臉,瘦脫了相,兩頰凹陷,麵黃肌瘦,頭發臟亂枯黃,穿著一件襤褸的臟衣服,很難憑五官長相認出是誰,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墨玉似的眼睛,直直看著鏡頭,林清晏都不需要想,就知道那是誰。資料上記著。山城,蘆安縣火車站拐到晉市,女,約莫六歲,啞巴,找不到合適的賣家,轉成……乞丐。十七年前,溫唯把溫酒接走後不久,晉市窩點被人舉報,一舉被抄。想來,是溫唯當年帶走溫酒之後,報了警。林清晏狠狠抽了一口氣,他甚至不用去幻想,就知道溫酒當年到底經曆了什麼,在那種地方,做了三年乞丐,見慣了生死,看透了人情涼薄,精把她逼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猛地把那張紙倒翻到桌麵上,大掌蓋在上麵,胸腔起伏劇烈,他撇開頭,可賀齊和霍愷還是能看到,那逼紅的雙目,猩紅的刺眼。然後空曠的客廳裡突然暴開一陣巨響。一架花幾和上麵擺著的一盆山茶,被狠狠捋到地上。“我要他。”“生不如死。”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甚至能聞見血腥的味道。他知道了溫酒心裡的秘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溫酒會說:為什麼他不肯放過她。就是不為溫酒,單是為了這厚厚一遝資料上的每一個婦女,孩子,這人都該千刀萬剮。“何濤原來是給二老爺做事,後來轉到林言鈞手下,就一直為林言鈞做事,這人口生意,也是二老爺轉到林言鈞手裡的一條生意線,何濤做事穩妥,心又夠狠,所以四年前那起車禍,林言鈞交待要何濤親自動手,以防萬一,可偏巧遇上嫂子,那溫姨成了替死鬼。”原來是不知道該查誰,林言鈞又捂的緊,所以四年前沒查出來。這筆舊賬。現在算,也不遲。“把何濤抓起來,打斷手腳,割了舌頭,扔到街上去當乞丐,盯著,我要他生不如死。”林清晏此刻渾身的戾氣。就像是不小心放出的野獸。稍一招惹,就是萬劫不複。“知道了。”“林言鈞,我親自來對付。”注:1、元·王惲《繁杏錦鳩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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