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安站在門口,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手裡頭抱著的花束也落在了腳邊上,頰邊滾下兩行溫熱,她在門邊愣了很長時間,待反應過來後轉過頭往醫生辦公室跑去,“醫生……醫……”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叫了幾句嗓子裡卻沒有發出丁點的聲音。她拽住路過的護士,手指指向了陸遇的病房,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辦法合成一句完整的話,腦袋裡嗡嗡作響,蘇子安有些聽不到周圍的聲響,隻能夠模模糊糊地覺出自己說的應當是:“醒了……”護士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朝著陸遇的病房快步跑去。蘇子安在那兒停了許久,跟著下一批進門的醫生一塊兒進了病房,她就遠遠地站著,看著被醫生護士圍在中央的陸遇嘴巴一張一合。他似乎是累極了,說一句話便要喘半天,大多時候都是點頭搖頭回答醫生的問題。蘇子安伸手拽了兩下毛衣的領口,總覺得脖子勒得慌。她抓著衣領,直勾勾地看著陸遇,腦袋裡隻餘下兩個字在不停地打著轉。醒了,醒了。陸遇轉動著眼珠子,視線在一眾白衣上滑過,而後落在了蘇子安的臉上,他直直地看著蘇子安,忽地,唇角掀起了一抹笑,蒼白又燦爛。蘇子安伸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紅了一圈,真的醒了,陸遇醒過來了……醫生詢問了很多事情,陸遇剛醒過來沒有過多久就又睡過去了,醫生匆匆忙忙地檢查了一遍才放下心。蘇子安站在門口拍了拍不斷嗡鳴的耳朵,仔細聽著醫生說的注意事項和接下來要做的檢查,時間被拉得如此漫長,她轉過頭時不時看著床上安靜睡著的陸遇,思緒逐漸飄遠。醫生便住了口,明白她的心思此刻恐怕也不能夠拴在他身上,反正這些話也不用一次性交代完,便留給她些時間,陪一陪陸遇。醫生臨走時小心地關了門,房裡的蘇子安有些不安,掌心在大腿上蹭了蹭,慢慢坐在了病床一側。周圍的人都走了,病房又陷入了一片安靜,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夾雜著說不出口的情緒將蘇子安籠罩著。她垂頭看著陸遇露在外麵的手背,手背上滿是青紫的小點,冰涼的藥水不停地往他身體裡輸送著所需的營養,蘇子安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也是冰涼涼的。她慢慢蹲下身,像以往一樣捧住他的手輕輕嗬了一口氣,揉搓著他的手指,將身體裡的溫暖分給他一點點。做著做著眼睛就開始模糊了,大滴的淚在白色床單上暈開了一片濕潤。蘇子安蹲在地上捏著他的手指,哭得喘不過氣來。人已經醒了,是好事,不該哭的。在心底勸過無數次,可是淚就是止不住,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擔憂和恐慌一並哭出體內一般,房間裡麵安靜極了,小小的啜泣聲都顯得格外刺耳。蘇子安咬著牙,將聲音憋回去,哭得腦袋發暈的時候才止住了淚,趴在床沿上看陸遇蒼白的臉。病房門口有細微的響動,蘇子安轉過頭去看,是幾個沒有見過的護士,她們圍在門前正透過那塊透明玻璃往裡看。她打開房門走出去,幾個護士才急忙散開,站得遠遠的,你推我搡地推出了一人出來解釋,“我們聽說病人醒了就想要來看看,吵著你了吧?我這就把她們趕回去。”“沒事。”蘇子安見她們要走,急忙說:“沒事的,想看便看吧,沒關係的。”她唇邊咧開了一抹笑,原本可能會一輩子昏睡的人突然間醒來,也算是新奇的事情,不止是醫院的護士,周圍的病人也覺得新奇。喜歡看便看吧,有人圍在門口,好奇地往裡望的時候,蘇子安才真切地感覺到陸遇是醒了,真的醒了,不是在做夢,他們眸子裡麵的好奇讓蘇子安感覺無比心安。陸遇醒來後蘇子安便忙個不停,所有檢查均是正常,好好養一養身體,不久應該就能出院了。那段時間蘇子安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陸遇睡得久了,在病床上坐了沒有一分鐘便覺得難受,蘇子安和醫生商量了很久醫生才同意蘇子安推他出去轉轉,每天十分鐘,直到陸遇有力氣行走。外頭冷,蘇子安借來了毯子將陸遇包裹得嚴嚴實實,才推著他出去。外頭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到處是灰蒙蒙的,花和樹都敗了葉,隻有幾株萬年青和鬆枝還保留著幾分青色。可對陸遇來說,草坪上的枯草都是好的,路邊飛馳而過的汽車尾氣也比醫院裡麵汙濁的氣息好聞。他拉了一下身上毯子,尚不習慣室內外的溫差,“好冷。”陸遇輕吐了一口氣,嘴邊嗬出了一片白霧。身後蘇子安的腳步停了停,握緊了雙手,推又著他慢慢往前走,笑著說:“不冷了,最冷的冬日過去了。”陸遇轉過頭看她,蘇子安鼻尖眼尾都是紅的,臉上漾著笑,微微腫著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你的頭發長了。”陸遇說,也瘦了,下巴被削尖了一般藏在圍巾裡麵,瘦弱的好像她也跟著病了這麼長時間。蘇子安伸手抓了抓頭發,是有些長了,這段時間都沒有剪過,短發已經能夠在脖頸後麵紮上一個不算短的辮子了,“等有空了再剪吧。”陸遇沉默了會兒,垂著頭將臉埋在了毯子裡麵,毯子上的絨毛紮得臉有些疼,“我讓你等了很長時間吧?”“也不是那麼長。”蘇子安見時間差不多了,就推著陸遇往醫院的方向走,聲音有些哽咽地重複著:“其實也不算那麼長,可是我每一天都想要這一天能早一點到來,等待的時間短一點,再短一點。”等待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熬的事情,你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等著。等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子安之前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打發,一分一秒都漫長到難以忍受。就在那裡等著,不確定對方什麼時候來,會不會來。不過,幸好他來了,於是所有的等待和煎熬都在他醒來那一瞬間變成了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陸遇突然間雙手撐著輪椅的扶手慢慢站起,他的身體沒有多少力氣,手腳都發軟了,踉蹌著轉過身。蘇子安擔心他摔著慌忙迎上去,準備扶住他,卻直接被人擁在懷裡。她微微仰起頭,眼睛勉強能夠越過陸遇肩頭望向他身後的長廊,長廊上一張張模模糊糊的臉帶著好奇望了過來。“我回來晚了。”陸遇說。蘇子安吸了吸鼻子,陸遇的身上都是藥的味道,滿是苦澀。她將腦袋埋在陸遇胸口,蹭了蹭臉上的濕潤,回應的聲音帶著些哽咽。陸遇不願意在醫院久呆,醫生也已經確定陸遇目前的身體可以出院了,蘇子安便將人帶回了家,住在客房裡麵,冰冷冷的地方,似乎因為他的入住突然間多出了幾米陽光。蘇子安看著床邊的人有些恍惚,陸遇的身體雖然正在慢慢好起來,可也總是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模樣,稍微做點什麼便會感到疲憊。蘇子安將被子仔細蓋好,“好好休息。”蘇子安猶豫了下,還是留下一盞小小的床頭燈,站在客廳裡麵透過未關緊的門縫能夠看到裡麵暖橘色的燈光,她坐在客廳裡盯著那片暖橘色傻笑了很長時間。第二日一早,蘇子安從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便踢踏著拖鞋往客房走,手指握上門把手的那刻呆了呆,門是好好關上的,燈也關了。蘇子安深呼吸一口氣,將門慢慢推開,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床上,被子是疊好的,床鋪也是乾乾淨淨的,好像從來沒有人睡過。蘇子安呆呆地看著房間,伸手扶著門框慢慢蹲了下來,捂在腦袋裡麵的手像是探入了額頭生生將記憶攪了個天翻地覆,這些段時間經曆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短暫且輕飄飄的夢。她跌坐在門前,瘦小的身體靠在門邊弓成了一團,淚水滑過臉頰堆在下巴一滴滴敲在了地板上。蘇子安的手慢慢往下滑著,捂在嘴上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怕聲音在這空空的房間裡麵蕩開更讓人難受。“你坐在那兒乾什麼?”身後傳來了誰的聲音,蘇子安以為是幻覺,她挺直了背,不敢回頭,若是回過頭去什麼也沒有看到的話,她要如何才好。“怎麼了?”陸遇的聲音更近了些,蘇子安抓著門框轉過頭去望,一張臉哭得皺巴巴的。抬著胳膊用袖子擦了兩下眼睛,才確定了眼前人活生生地就在跟前站著。陸遇無措地蹲下身,“怎麼了這是?撞到哪兒了?還是哪裡疼?安安?”蘇子安撐著軟軟的身體從地上爬起,直接朝著陸遇撲了過去,撞在了他的懷裡。陸遇剛剛出院身體不如從前,沒能夠接住她,倆人一起倒在了地板上,蘇子安慌忙爬起,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騎跨在陸遇身上,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淚水止住地往下掉,打在陸遇臉上、脖子上、胸口上,鼻涕也拉成了一條線,快要落下來。“臟死了,臟死了。”陸遇口中嫌棄,從口袋裡摸出了手帕墊在了蘇子安鼻前,拉長了音調:“哼……”蘇子安接過手帕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哭成了花貓一樣的臉皺成團,憋了許久才憋出了一句話,“我以為你又不見了,我以為又是我做的一場夢……”這一切太不真實了,就算是過了那麼多天,就算是陪在陸遇身旁那麼多天,仍舊是如此不真實,蘇子安總要時不時地掐自己一把,不然就總覺得還陷在夢境中沒有醒過來。她說又,又做了夢,夢境又破碎。陸遇怔了怔,撐著身體坐起,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濕潤,將人抱在懷裡,手指一下下撫在她頭上,“傻子,我真真切切地存在,不會消失,不是夢幻。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蘇子安靠在他的肩頭,哭得更凶了點,稍啞的聲音鑽進耳朵裡,一路到他心口,狠狠的紮在心頭,陸遇伸手緊緊地抱著她,想要給她些安全感。故事發生在不久後的三月,算一算正好是他越過十多年的等待和蘇子安再次見麵的時間。一場不太成功的小小計劃,被笑了半輩子。蘇子安回家之後便察覺出了有些不對,燈沒開,家裡被收拾得很乾淨,隱隱約約能夠嗅得到藏得不嚴實的花香,陸遇在桌前坐著,柔和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模樣有些緊張。蘇子安背過身去換了鞋子,唇邊漫開一抹笑,幾日前就覺得他有些不對,這幾天她這個被求婚者比陸遇還要緊張,整日裡提著一顆心臟,擔心一場突如其來的驚喜。轉過頭去的時候又斂下了臉上的笑,恢複了從前的模樣看著陸遇,放下了包,徑直朝他走去,坐在長桌的另外一邊,托著腮看著陸遇,隔著燭光視線被映得無比溫柔。“又不是誰的生日,也不是什麼節日,吃頓飯還這麼隆重?”蘇子安笑著看他。“蘇子安。”陸遇穿得極為正式,穿上了平時不太習慣的西裝,頭發也梳起,臉上迷人的笑容中帶著幾分僵硬。見他叫自己的名字,蘇子安略挺直了背,認真地聽著,等著他從某處拿出鮮花和戒指。陸遇沉默了許久,似乎在斟酌要如何說。他直勾勾地盯著蘇子安,燭火在他眼睛裡麵跳躍著。蘇子安也屏著呼吸等了許久,唇角不停往上拉著,然後又落下,勉強讓自己笑得不那麼明顯。許久,陸遇的肩膀突然塌了下來,唇也抿成了一條線,悶聲道:“你早就知道了……”蘇子安撲哧笑了出來,舔了舔唇,輕咳了一聲,“沒有啊。”陸遇轉過頭望向彆處,燈光略昏暗蘇子安卻還是看出了他兩頰漫出了兩團紅,她急忙認真地解釋:“沒有,我絕對沒有猜出來你想要做什麼。”似乎是越描越黑,陸遇噌的一下從桌前站起,一聲不吭地朝著房間走去,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麵。蘇子安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應該要怎麼辦才好。她總覺得依照陸遇的性子,求婚的這一天真的到來了,會臉紅心跳的應該是她才對,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等了會兒蘇子安才走了過去,抬手敲了敲門,“陸遇?”“這次不算。”陸遇在門裡悶聲道。蘇子安貼在門板上,問:“那……要我重新來一次嗎?這次保證演得像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好不好?”她的笑快要憋不住,在聲音裡麵也泄露了幾分。房裡的人始終沉默著,蘇子安跪坐在地上,靠在門板上問:“之前明明還問我要不要約會,說起甜膩膩的情話來也臉不紅心不跳的。明明被求婚的是我,你這麼害羞做什麼?”“這個又不一樣。”陸遇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有些懊惱地靠在門上,“我準備給你一個驚喜的,為什麼你會知道?”“因為你這幾天真的很不對勁嘛,在電視上看到結婚的場景、婚紗、戒指,甚至婚禮用的音樂你都快速轉台,不讓我看。八卦雜誌上明星婚禮的照片也被撕掉了,就算是逛街遇上花店你都拉著我加快步子,超市裡麵看到巧克力和紅酒你都視線飄忽……”陸遇垂著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低聲罵了句:“警察,警察,該死的警察……”“驚喜是有的。”蘇子安笑著說,“猜出來的時候高興了好幾天,每天睡前都在想著明天不可以忘記化妝,要穿好看點的衣服,我連運動鞋都換成三寸半的高跟了。我一直等著呢,用最好看的姿態迎接這一刻。”“是因為不想要我這麼不安所以才想要跟我求婚的嗎?”蘇子安問,似乎隔著門板也能夠看到裡麵陸遇的臉,臉上的笑慢慢落下。她不經意間表露出的那一點點不安,努力隱藏起來的那些擔憂和恐懼全部都被陸遇看在眼裡。不想要她總想著陸遇昏迷的那段時間,所以陸遇醒來的每一天都儘量為她創造些開心的記憶,從前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這段時間裡全部都做一遍。陸遇輕輕將門板拉開一條縫隙,垂眼看著地上坐著的人,慢慢蹲下身,手指朝她伸過去,用指腹摩擦著她發紅的眼睛。他得為蘇子安創造些新的記憶,他想要蘇子安真真切切意識到他就在她身邊,他想要給她安全感,讓蘇子安不用每天晚上都起床確認他是不是還在,是不是真的醒著。不用他稍微離開一會兒蘇子安便慌得不成樣子,不用讓蘇子安時不時掐一下掌心來測試人是否是清醒著的,不用讓蘇子安連笑都不敢太燦爛,最開心的時候還要去擔心這一切是不是在夢中。“我想要給你安全感。想告訴你,我就是你的,你不趕我走的話,我就哪裡也不去。想告訴你這不是夢,我不會讓你再等待我了,所以稍微放鬆一點也沒關係。”陸遇打開盒子從裡麵拿出戒指緩緩套上她的手指,“不要害怕,我不會再離開了。戴上我的戒指,你就是我的人了,趕我走也不走了。”陸遇的聲音太溫柔了,讓她心口蕩開一片暖流,蘇子安仰著頭,睜著通紅的眼睛看向他,“我愛你。”“再說一遍。”她的手指輕輕摩擦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道:“我愛你……”陸遇慢慢張開雙手,蘇子安從地上爬起撲入了那片黑暗之中,兩人一塊兒朝後倒了下去,門慢慢合上。許久,陸遇問:“現在能做一些之前不能做的事情了嗎?”“……你害羞的時間不能稍微長一點點嗎?”【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