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陣陣陰風卷著血腥氣傳遍六界。仙魔穀外鼓聲震天、哭喊聲響徹雲霄。屍體一層又一層覆蓋在不過方圓百裡的地盤上，淨天門下死傷無數，崇昊雖身染血氣，卻並沒有受很重的傷。在他的對麵，妖魔兩界之兵所剩無幾，便是天上的神仙，剩下的也不過百來號人。扶桑立在他們身前，與崇昊遙遙對峙。在他身邊的是西方佛陀坐下的菩薩，他們也受傷了。“扶桑，你就死心吧！”崇昊大聲叫喊，“你以為就憑你們能夠殺得了我？我告訴你，天行決我已修行到第九層了，即便未曾圓滿，把你們殺光也是能夠做到的。識相的趕緊歸附於我，我想殺的不過是妖魔兩界而已，你們何苦要自尋死路？”扶桑伸手按住左肩處不斷流出的血跡，施法之下讓血液慢慢減緩流出。他輕笑：“放過你，也要問這些死去的亡靈同不同意。”他身邊的菩薩們更加直接，扶桑話音剛落，他們便念起了咒語。天行決修習至高階後，最大的一個優勢便是可以連續出招。崇昊雖有些體力不支，但淨天門如今能夠抵擋住這些菩薩的唯有他一人而已。陰風呼嘯，天地變色。崇昊所在的位置忽然黑沉沉不見一絲光，菩薩們的咒語卷進去，沒有一點聲響。須臾自那黑暗中亮起一道銀白的亮，一隻扶桑曾見過的光球從裡麵飛出，隻是比他見過的大了許多。那光球如同閃電一般，飛到扶桑所在的上空爆炸開來。空氣裡瞬間彌漫著皮肉燒焦以及血液蒸發的氣味。清歌與玉帝被月老、魑蒙從密道帶出，玉帝一聞到這味道，臉色馬上就變了。“那崇昊果然練成了天行決。”這熟悉的氣味讓他想起當年仙魔大戰時情形。清歌未曾經曆過什麼仙魔大戰，甚至連人間的戰爭都未曾親眼見過，隻是這味道讓她心下難安，很快就想到了扶桑：“扶桑、扶桑他是不是在那兒？”“是。”魑蒙知道她不可能就這樣離去，彆說她，就是自己都不會離開的。妖王在這裡，妖界的人都在這裡，今日便是一場生死存亡，誰還有心思離開這裡？那光球從空中爆炸開裂後，竟沒有消失，很快又聚集起來，而且越來越大，很快上升至高空，與雷電遙相呼應。“不好，快護住身體！”玉帝低呼，立刻順手把月老拉進自己凝出的結界中。清歌天生異獸，曾曆過比尋常妖物飛升更要厲害千百倍的雷劫。她心中擔憂扶桑的安危，在光球炸開的一瞬間變回原形，一聲清脆的鳳鳴翱翔九天。“清歌！”魑蒙聞見她毛羽燒焦的味道，甚至能看見從空中飄然落下的鳳羽。那一隻火紅的鳳凰穿過空中漫天烏雲，嘹亮的鳳鳴聲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清歌。”扶桑從被炸出的幾十米深坑中躍出，欣喜不已。他身邊原有的菩薩，有兩位已然隕落。剩下的雖沒死，但也已離死不遠。有一團光球從崇昊手中發出，清歌盤桓在半空中，一邊朝他噴吐火球，一邊尋找他的弱點。仙魔穀中一聲又一聲的爆炸，整個山穀地勢又低了許多。清歌的乾擾讓崇昊煩擾不已，對她出了兩次手之後，她隻能勉強變回人形，落在扶桑這邊。崇昊連著出了許多次手，難免有些疲倦。他站在對麵，停了動作，隻是看著扶桑他們。“扶桑，你沒事吧！”清歌靠近他，聞見他身上的血氣又急又傷心。“我沒事。”扶桑緊握住她的手，將她往自己身後帶了幾分。“你受傷了。”他伸手在她臉上被雷電劈傷的血口處摸了摸，然後從袖子裡掏出兩顆藥來，“服下，往後退。”魑蒙扶著受傷的妖王也站在他身後，妖王撫著胸口，低聲道：“這樣下去，我們今日真要死在這裡了。本王看他許久都不曾有減弱的痕跡，比當年的魔王倒還要厲害。”他回頭瞥了眼躺在血泊裡的魔君，眼裡一片絕望。對麵的崇昊忽然撤下防護結界，一陣耀眼的能量在他周邊波動。空氣裡都是肅殺的味道。“我知道了。”扶桑忽而道，看向崇昊身軀周圍三寸空白，手中的劍收了回去。“清歌，本君活了萬萬年從未失信於人，如今隻怕要對不住你了。”他沒有回頭，隻是出手製住了她，將她禁錮在原地。“扶桑、扶桑你要乾什麼？”她的聲音並沒有被止住，清歌眼裡開始泛上絕望，眸中連淚都忘了落下，“扶桑，玉帝在這裡，還有這麼多神仙，你、你回來！”崇昊的身體隨著手中能量的聚集而上升，他越升越高，空氣中雷電的劈啪聲也越高亢。扶桑一身金甲戎裝，不斷靠近崇昊，他身上的甲胄隨著雷電的增強而破碎。“扶桑！扶桑你回來！”清歌放聲尖叫，身體卻動彈不得。“魑蒙，你快去幫我把他拉回來，拉回來！”崇昊周身三寸，是扶桑的目標。要到達三寸，便隻能穿過他身前環繞的巨大光球。魑蒙總算看出來他要做什麼了，玉帝也看明白了。清歌，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在天上盤桓的時候，她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可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住那些雷電的力量，在靠近崇昊之前就會被劈死，所以她什麼都沒說。若是知道扶桑會這麼做，她早就應該俯衝而下的。“扶桑！你回來，你再不回來我恨你一輩子！”那些菩薩也終於知道他想做什麼，在他靠近的時刻不斷念出咒語。“扶桑，你回來！”清歌隻會這麼一句，不停地反複叫喊。扶桑的甲胄裂了，肉身在崇昊營造出的光球中也被消耗殆儘。他的靈魂不斷朝崇昊靠近，原本還勢在必得的崇昊，終於露出一絲驚恐來。“扶桑，你這是不自量力！”他一邊加快手中的動作，一邊朝後退去。玉帝和剩餘的神仙、菩薩終於見露出破綻，立刻一起出手。“是不是不自量力你不是知道了麼？崇昊，本君沒想到千萬年後竟然要對付的是你。”扶桑的魂體離他僅有咫尺之遙，崇昊往後退一步，扶桑便逼近一分，“若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應該救你的。”“你、你！”崇昊身體僵直，他手中那未完全聚集的光球脫離他而去，開始上升至高空，重演之前無數次的炸裂。“扶桑！”天地間頓時被一片銀白色的光籠罩。……時間緩緩流淌，六界重歸寧靜。意欲顛覆六界的崇昊聖帝被同為遠古神祇的扶桑上仙與玉帝等人誅於仙魔穀，仙魔穀被永久列為禁地，消失於六界之中。天慶六年春，人間新皇登基。金鑾殿外，數百級階梯上，一人身著龍袍拾級而上。在他頭頂上的高空中，一身火紅衣袍的女子與一位長相陰柔俊美的男子並肩而立。“嘖嘖，這排場真大，本王登基的時候都不曾這麼招搖，真是浪費民脂民膏、浪費民脂民膏啊！”女子似已習慣了他的這番感慨，毫不受影響，歡喜地目送那道明黃色身影進入殿中，然後才從懷裡掏出一顆閃閃發光的珠子來。“應該是他沒錯了，想不到要等二十多年才複蘇。”她喃喃自語，將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懷裡，然後才對方才說話的男子道，“魑蒙，你是不是太閒了？成天跟著我，就不能回妖界做些有意義的事？”魑蒙抬手在她額上輕敲了一下，袖口處的金蟒一掃而過，“本王這是在做正經事，帶回拯救六界的上仙難道還不夠重要？”清歌踹了他一腳，從雲頭飄然跳落。魑蒙隻佯裝怪叫兩聲，立刻隨她降落。“小神仙，你就打算這樣取了扶桑？倘若那皇帝因此傻了怎麼辦，人間百姓豈不是又要受苦？”清歌的身影閃進金鑾殿中，立在新皇身邊，這才對魑蒙道：“玉帝說了，這皇帝本來就是個傻子，取不取不大要緊。”魑蒙眼睜睜看著她將扶桑的一縷魂魄從那皇帝靈魂裡分離出來，咦了一聲：“竟然是個傻子，那扶桑也算是傻子的一部分了，哼哼，他也有今日。”兩人辦完事，又飛上雲頭一同去往扶桑殿。魑蒙曾看過扶桑的本體，原本那一株遮天蔽日的扶桑樹，隨著扶桑的隕落已凋零成不足一人高的樹。當日被崇昊那一隻光球擊中，扶桑的靈魂沒了肉體的防護，瞬間被炸得粉碎。若不是玉帝眼疾手快，幫他拾得一片，然後用續魂珠鎖住，如今這世間哪裡還有這棵扶桑樹？樹木生命力旺盛，便是一根枯枝，若有合適的水與靈便能存活下來。玉帝將拾得的那一片魂魄置於扶桑樹上，而清歌得知扶桑並不會消失，立刻自告奮勇地接下尋找剩餘靈魂碎片的任務。這一次不是玉帝交代的任務，也不會有職位升遷，可若是她能夠找到，扶桑便會歸來。扶桑歸來，比什麼都重要。她小心翼翼地把從皇帝那兒拿回來的碎片放到樹上，在續魂珠的幫助下，那碎片與原來已經找到的碎片迅速融和在一起。清歌開心地笑了，這意味著離扶桑複活又近了一步。魑蒙心酸得彆過眼，不願去看她這笑。“行了，在想什麼呢？”清歌捅了他一下，又從懷裡掏出續魂珠來，“這珠子方才又指了個方向，你若無事的話，陪我去看看？”“走吧。”清歌立馬帶上他，按照續魂珠提示的方位走。魑蒙瞧她茫然樂觀的樣子，總有些想掉眼淚。一路上憋了好幾次，最後終究還是沒憋住，他道：“清歌，你可有想過萬一扶桑回不來怎麼辦？”一隻玉腿立刻踹了他一腳，清歌冷哼，“你彆以為你如今是妖王就可以亂說話了，什麼叫扶桑回不來？有我在他怎麼會回不來？”“可是你怎麼知道你能找到，一千年了，扶桑樹上的靈魂還不足我一片指甲蓋大。”“我說能找到就能找到。”她身邊的新妖王忽然伸手拉住她，麵色間的鄭重是她千年來不曾見過的，“清歌，我說的是真的，這本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依我看根本不可能做到。“你不如同我回妖界，我為王你為後，若你還想要找他，我們可以派人去找，你不用親力親為。”“魑蒙，這一點都不好笑。”清歌推開他，故作輕鬆，“扶桑回不來，你妖界我是再也不想去了，去一次就想起淨天門。”魑蒙臉色變了一變，沒想到她竟拒絕得如此乾脆。連妖界都不想去了，這意思就是他以後若想見她便隻能來天庭找了？他唧了唧嘴，一股苦澀的味道在唇中蔓延。清歌的注意力卻很快就被彆的東西轉移了，她指著山腳下的一隻白色兔子，高興的大喊大叫：“魑蒙魑蒙，續魂珠對那隻兔子有反應了！”“兔子？”魑蒙連忙去看，清歌已經跳下雲頭追過去了。罷了，這上仙的靈魂當真是飄散六界，儘落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身上。除了人間那個傻子皇帝和這隻兔子，他們還從蟾蜍、蛇、烏鴉身上拾取過，倒真是萬物平等。“噓！”清歌躡手躡腳地靠近那隻惴惴不安地兔子，一邊對跟在身後的魑蒙小聲道，“這隻兔子好小，靈魂肯定也脆弱，我們先抓住它再說。”魑蒙眼看她低下腰，輕手輕腳地靠過去，隻為了它身上一片小小的靈魂，心裡更加難過。扶桑死後，清歌昏睡了兩百年。若不是自己日夜在她耳邊告訴她扶桑不會死，她還不一定能醒過來。他不是不知道在她的心裡到底誰更重要一些，隻是……他原以為先來後到總要輸於長久的陪伴，隻是沒想到在她這裡，先到的便是滄海桑田都不會變。倘若如此的話……女子銀鈴般的輕呼聲在叢林間回蕩，那隻小兔子仿佛與她捉迷藏，跳來跳去，在她看不到的時候跳出來引誘她。“魑蒙，你快來，這隻兔子太狡詐了！”倘若如此的話，便隻能如她意，將她已消失的心心念念的人還給她了。“本王跟你說過，遇上這種事先要用吃食勾住它們！”魑蒙收斂思緒，朝她而去。林間聲音頓起。“咦，好像真的有用！”“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王是誰，何時說過沒用的話？”“是是是，魑蒙大王最厲害。”“自然！”“……”（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