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靜終於明白了。正如魑蒙所說,扶桑他始終隻是因為愧疚,他那莫名的歉意和虧欠感害了三個人。如果再有機會,和靜希望自己再不要遇見這個神仙。她早就不記得身為雲雅時發生的一切,她記得的隻是名為和靜的這一輩子。可是對於扶桑來說,她是雲雅,以前是,這輩子還是。她喜歡他,心裡眼裡都是他,可他從始至終隻把她當作姐妹。她原本覺得自己希望一輩子都能陪在扶桑身邊,哪怕隻是作為一個影子,哪怕隻是被他當作親人。隻要秦小姐死了,扶桑身邊就隻有她一個了。可不管怎樣,她到底不是個自暴自棄的人。不被人真心喜歡,便是陪伴又能如何?既然秦小姐用這樣的方式來鞏固在扶桑心裡的位置,她又何嘗不能讓扶桑記住自己一輩子呢?不,對神仙來說,那該是千千萬萬年的吧。和靜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有些東西,能給出去就能收回來。既然魑蒙說秦小姐把她的什麼丹元給了自己,那想必也是能拿出來的。她早已找後院的妖物打聽過,那東西是不會溶於血液的。“你不是喜歡秦小姐麼,能救她你一定很開心吧?扶桑剛才和你說的話,我聽見了,他們肯定還沒有找到辦法吧?再這樣等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多久,你就不怕她死了?”魑蒙一開始不同意她的辦法,可她說的有道理。清歌與和靜之間,在魑蒙看來,肯定是清歌重要。“你為何要這麼做?她既然給你了,那便是誠心想救你。這顆丹元一拿出來,你就沒有幾日可活了,你想好了?”和靜點頭,“沒什麼好想的,我父皇本想將我許給外邦皇帝,因為扶桑我才以死相逼。可我如今總算明白,他的心裡隻有秦小姐,即便我死纏著也落不下什麼好,那我又何必呢?”“扶桑不會同意的。”“你怎知他不會同意?”和靜輕笑,嘴角帶著嘲諷,眼裡卻是悲哀,“我也不知他會不會同意,所以你不要告訴他。如果他同意的話,那我便是死也不得安生了。”這世間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魑蒙明白那種感覺。就像他平日見著清歌與扶桑兩情相悅的討厭模樣,恨不能把扶桑千刀萬剮。可是又怕清歌傷心。若說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困境,那可能就是有一方死掉的時候吧。“我再給你兩日,你仔細想想。一拿出來,你就活不久了。”魑蒙到底不敢冒然做這個主,隻能再給她時間想想。和靜卻很堅決,“不必了,我已經想過許多遍,就算多兩日我依舊是這麼想的。你放心,我會留下書信,定不會叫扶桑怪罪於你。”魑蒙訕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你先寫好,給我看過我才能決定。”從一個本是凡人的體內收回不屬於她的東西不算困難,兩日後,魑蒙拿到了清歌的丹元。和靜本是將死之人,多虧了這顆丹元才得以續命多日,如今東西被拿走,自然又變成將死的模樣,隻不過比原來好些,不用整日沉睡。魑蒙拿著丹元趕到天庭,特意等扶桑不在殿中的時候才偷溜進去。清歌一直沉睡不醒,生機薄弱,即便扶桑拿許多好東西養著,再加上續魂珠,也才堪堪穩住她的三魂六魄。魑蒙迅速把那丹元送進清歌身體內,然後潛逃下界。他怕扶桑不同意,所以隻能先斬後奏。就在魑蒙天上天下蹦躂得歡實的時候,妖王終於想起哪裡不對勁了。那個兔崽子,幾百年不去妖王殿一次,突然來了一趟,就有什麼不對勁了。他匆忙跑到暗藏續魂珠的密室一看,果然結界被人破壞過,那漫不經心修補後的樣子,好像兔崽子生怕他看不出來。妖王當下氣得吹胡子瞪眼,馬上勒令心腹去查兔崽子的下落,可惜不小心被大兒子魑離聽見了。“父王!魑蒙怎可做出這等不忠不孝之事?續魂珠可是我妖界聖寶,鎮守我妖界千萬年了,他如今竟然對聖寶下手,實在不可饒恕!父王,兒臣自願前去將他帶回來見您。”妖王啞口無言,隻能同意。魑蒙到秦府的時候,凡間正值夜晚。秦府周圍妖氣甚重,隱約間還有絲肅殺的氣氛。他隱去身形,躍上屋頂,正見魑離帶著一大群人在前院,後院也有不少人。蓬頭垢麵的月老也被他們從後院拉了出來扔在院子中間,和靜被廚娘扶著,也站在院中。“今日你們若不能告訴我魑蒙去哪裡,就彆怪本殿下不客氣。他偷走的乃是我妖族聖物,事關重大,便是要了你們的命,也不足以償還。”一個下人嚇得瑟瑟發抖,他剛來不久,本就和這些人不熟,聽說可能要搭上性命,嚇得趕緊跳出來,“這位大爺,我說,我說,您想知道什麼我一定說。”“來福!”廚娘厲聲嗬斥,“你在做什麼?”那來福立刻轉過頭去,一副小人嘴臉,“大姐,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您彆怪我,誰能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啊?”還有幾個下人在觀望,準備等他得到好處也效仿一番。魑離冷笑,神色間的嘲諷毫不掩飾,“我且問你,原在你府中的魑蒙往何處去了?今日可會回來?”那下人剛來不久,根本沒見過魑蒙幾次,如今更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於是連忙搖頭,“大爺,你問些彆的,這個魑蒙我不甚了解,更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何時回來。”“嗯?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魑離立刻變了臉色,來福立馬道:“我可以告訴你彆的,比如這位,”他指向和靜,“這位其實是公主,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哦。”和靜絲毫不慌亂,反正沒幾天好活,早死晚死都是死。隻是沒最後見扶桑一麵,總有些不甘心。她抬頭往天上看,漆黑的夜空中懸掛著一輪明月。魑離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沒有見著魑蒙的影子。那個來福還在嘰嘰歪歪說著,魑離直接出手要了他的命。“噗嗤”一聲,鮮血四濺,饒是自詡冷靜的和靜也嚇了一跳。在場觀望的人終於明白,哪怕他們決定“投誠”,隻要沒給出對方想要的消息,小命都要沒了。可是他們真的不知道魑蒙去哪裡了。魑蒙本以為魑離隻是做做樣子逼他現身,卻不曾想他竟真的當眾下手。心驚肉跳之下,瞥見和靜臉色蒼白,為了給扶桑個交代,咬咬牙從屋頂跳了下來。“魑離!”他跳到和靜麵前,擋住魑離,“你到底想乾什麼?”魑離冷笑,心中泛上殺意,“我想乾什麼?魑蒙,你膽敢偷族中聖寶,我今日是奉父王之命前來捉拿你,你說我想乾什麼。”“什、什麼族中聖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魑蒙環顧四周,對方帶來的人手太多,若帶著和靜的話,似乎不好脫困,隻能先裝傻尋找機會,“我告訴你,你彆想公報私仇,我根本沒有拿什麼寶貝。”“哼,彆裝傻充愣,趕緊交出來然後乖乖和我回去,不然的話……哼!”“你少廢話,我根本沒有拿什麼寶貝。”魑蒙轉向周圍的士兵,“大家彆聽他胡說,本殿下沒有偷東西,你們可千萬彆被他坑了。對本殿下手,你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的。”周圍的兵士都是魑離召集起來的,不是妖王親自吩咐,所以除了魑離的話,並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何事。這兄弟倆不和,在妖界幾乎人人皆知,他們鬨矛盾沒事,倘若不相乾的人真的插手了,想必妖王也不會坐視不理……大家漸漸萌生了退意。“哼,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魑離冷哼,竟是直接朝魑蒙出手了。魑蒙多年不曾受過妖王的教導,僅有的修煉法門還是當初母妃在世時由妖王親自授予的。這許多年來,雖然也曾自己琢磨過,但畢竟比不上魑離這種一直由妖王親自帶著的。雙方來往僅有幾招,魑蒙就被魑離製住,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架在他脖子上。而魑蒙的那條繩子被他挑斷丟在一旁。“三腳貓的功夫也敢抵抗。”魑離冷嗤,“我最後再說一次,交出東西,和我回去。不然的話,這柄劍可沒長眼。”魑蒙長這麼大,雖然法術不咋地,但是逃跑的功夫也算一流,從來沒有機會被人這樣拿刀架著脖子,所以難免有些心慌。在他身後,和靜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意思好像是讓他把東西交出去,保命要緊。魑蒙苦笑,他現在就算想交也拿不出來。況且,看這架勢,魑離並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想必等回到妖界,定會被他安上大罪,徹底打壓下去。既然如此,他肯定不能承認。“魑離,父王早就說過,我們兄弟二人不可手足相殘。何況我並不曾拿什麼寶貝,你想對我下手也要先看看父王同意不同意。”魑離用餘光瞥了下周圍的士兵,伸手在兩人之間烙上結界,“你以為他會管你?你莫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魑蒙,我告訴你,我等今日等了太久太久,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今天我也要你的命!”周圍的士兵隻看到他們倆在對視,並不知道真正狀況。魑蒙早就知道魑離有害他之心,不過真聽他說出來還是覺得難過。回想兩人還小時,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互相分享,哪裡能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隻要你有本事能拿下這條命,我魑蒙認栽!”惜命如他,當然不可能等死。在魑離得意洋洋的時候,魑蒙已經悄悄凝出一柄短劍握在手中。“哼,彆以為我不敢!”魑離伸手撤下結界,外人聽到了他最後一句話。“我再說一次,交出東西,和我回去!”魑蒙知道他這是為殺自己找借口,眾目睽睽之下,理所當然地道:“跟你回去可以,寶貝沒有?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寶貝?”魑離早知道他不要臉,卻不曾想到他會這麼不要臉,這個問題不是明擺著麼?他什麼都不要,他要的是這個弟弟的命。可惜魑離不能不選擇,這麼多人看著,一著不慎傳到父王口中,他經營多年的形象就完了。“人要回去,寶貝也要。我已經著人找過這裡,沒有寶貝的影子,那就定然在你身上。隻要你交出來,我回去自會替你在父王麵前美言幾句。”“我說了沒有,你要我回去,我馬上就可以跟你回去。”周圍已經有兵士在竊竊私語,魑離氣急,再也不願和他逞口舌之能,直接出手,“冥頑不靈,既然如此的話,那就彆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喂,你不講道理!”魑蒙一邊抵擋,一邊左右閃躲,“你說要我和你回去,我都答應了,你憑什麼還要下死手?”和靜見他漸漸落了下風,立刻拉著廚娘,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廚娘的嗓門大,聽到她的話後,連忙向那些圍觀的士兵大喊,“大家注意啦,你們家大殿下對二殿下懷恨在心,今日借著機會要他的命。對他們來說是小事,可萬一你們二殿下真的出事了,你們想想看你們的王到底會拿誰出氣!”見魑離對魑蒙招招下死手,本就心下不安的眾兵士聽見這話,愈加動搖起來,甚至已經有中層將領在試圖勸說魑離了。和靜又拉住廚娘,欲要再說幾句,魑離懷恨在心,直接掉轉頭朝她殺來。魑蒙正疲於奔命,哪能料到他會突然改變目標?等到廚娘一聲尖叫,魑蒙回過頭來,才發現和靜胸口插著魑離手中的劍。“和靜!”魑離抽回劍,揮手間上麵的血跡悄然消失。他冷哼,“區區凡人也敢多嘴,未免太不把本殿下放在眼裡了。”魑蒙跳到和靜身邊,伸手探她脖頸間的動脈,已然沒了動靜。“魑離!”魑蒙轉頭,雙眼猩紅,“你殺了她!你敢殺了她!我告訴你,她可是天界扶桑上仙的恩人,我也是受上仙之托,在此照顧她。你今日殺了她,上仙必定不會放過你!”魑離心中一驚,扶桑的名聲他不是沒有聽說過,那可是和父王一個時代的人,本事了得。可……魑蒙這小子定是唬人。他這麼想著,又迅速對魑蒙出手,招招暗藏殺機,“便是上仙知道又如何,是你連累了她,要追究也是追究你的錯!”魑蒙撇頭,躲過他的一劍,隻是腳下慢了一步,躲不過下一次,眼看著那劍肩就要沒入他的心臟,耳邊忽然傳來利刃破空聲,“哐當”一聲清脆的鐵器碰撞聲,魑離的劍尖被打偏了方向,魑蒙得以逃過一劫。“什麼人?”魑離駐足觀望,殺意凜凜。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傴僂老人從暗地裡飛出,剛才飛出去的一枚飛鏢擦著魑蒙的發絲又回到他的手中。“老奴參見二位殿下。”那老人雌雄莫辯,彎腰低著頭,看不清麵容。但是魑蒙和魑離卻知道他的來曆。“師父,您怎麼來了?”魑離連忙收起長劍,略帶不滿。這位老者正是妖王身邊的人,在魑蒙魑離由妖王親自教導前,都是由他負責帶著兩人修行基本法術。因為這一點,魑蒙和魑離都要叫他一聲師父。那老者抬起頭來,滿臉褶皺,看著魑離不慌不忙地道:“殿下,切莫忘了王上說過什麼。魑蒙畢竟是你弟弟,你不能對他下殺手。”魑蒙得到喘息的機會,立馬趁著魑離不注意,抱起和靜的屍身,一溜煙跑了。魑離還想追,被老者攔下。“殿下!”眼睜睜看著魑蒙消失在視線裡,魑離大怒,“噗嗤”一陣鮮血四濺的聲音,又有幾個下人倒下。“是我父王叫你來救他狗命的?”魑離轉頭緊盯著老者,“他是不是舍不得這個沒出息的小兒子?!”“殿下,二殿下是你弟弟,萬不可這麼說他。”“我這麼說有錯嗎?!”魑離暴躁之下,殺意盎然,“他不是不把這個兒子放在心上多年?又為何要阻止我,殺了他一了百了有何不可?”老者歎了口氣,低聲道:“虎毒不食子,何況妖王殿下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不重視二殿下。左右將來的妖王之位都是你的,你又何苦要與他過不去?”魑離望著魑蒙逃跑的方向,咬牙切齒,“哼,照今夜的情形看來,是不是我的還未可知。”那所謂的父王,每次在他麵前提起魑蒙都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魑離以為,他肯定巴不得自己沒有這個兒子。所以魑離一直扮演一個好兒子的角色。哪怕今夜,他以為殺了魑蒙,其實也算是替父王分憂,卻原來他的好父王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憎恨魑蒙。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說什麼妖王之位會傳給自己,肯定也隻是緩兵之計。在他的心裡,始終都隻有死去的那個老王妃,隻有魑蒙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根本沒有母妃和自己!魑離雙眼赤紅,額間兩角騰騰上升。這妖王之位,他定不會讓給魑蒙,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