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世界一點點被黑暗吞噬,再直至月光的降臨被吐了出來,月光像是被什麼牽引著,在倉庫的水泥地上慢慢挪動,像一隻黃金色的遊蛇。而這條蛇隨著月光的移動慢慢壯大起來,直至它從門縫中伸展而出,照入我的瞳孔。門開了,月光傾盆如瀉。是歐歐,後麵的是晉卿文。歐歐一下子就抱住了我,我心一下子就安穩了下來。隨後她趕緊替我解開繩子,但是我的注意卻被她的頭發吸引住了,她把她那長長的烏發給剪了。“你的頭發……”我小聲地問。“剪了,如今也沒什麼用了,不是嗎?”她不在意地說。“快點走,時間緊迫!”晉卿文看了看門外,說。我想站起來,但是因為四天沒有動彈,剛剛站起一半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痛。晉卿文過來拉了我一把,我才站了起來,他們就這樣扶著我小跑著出去,向某處跑去。我才發現我們的車原來已經被他們轉移到了後院的一口枯井旁邊,並用東西遮掩住了。歐歐扶著我去打開車門,而晉卿文去打開後院的大門,然後迅速跑了回來。就在這時,樹葉突然晃動了起來,發出沙沙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噪音,裡麵似乎有什麼要衝出來!我愣住了,裡麵走出了四個身影,手裡拿著鋼棍。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四個人就像是惡狼一樣撲了出來,我才意識到我們被算計了!他們顯然是早就察覺到了!晉卿文被兩個人圍住,儘管他很高大但是他顯然沒有練過任何武術,在兩個有武器的人包圍下,很快就被擊倒在地上隻能抱頭求饒。其中一個人抓住了歐歐,看到這兒我幾乎是本能地向那個人撲去,但是卻被另一個人一把抓住,是領頭的那個男人!我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幾乎使不上力氣,我太虛弱了,他把我拖到了枯井口想把我推進去。我趕緊死死抓住邊緣不放,幾乎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氣。隨後他一隻手按住我另一隻手,操起棍子往我的手上打去,我疼得鬆開了手,就這樣被推了進去。井不深,但是我還是被摔得叫了出來,我立即爬起向上看去,井下積了土,大約隻有六米高,但是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己爬出去的。我聽見晉卿文的慘叫聲,歐歐的哭聲,以及車輛被開走的聲音,隨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除了若有若無的低鳴。一切發生得太快,不知是該難過,憤怒,恐懼,還是絕望。我隻知道我們再次一無所有,我搖了搖頭希望自己能從疼痛和虛弱中清醒過來,然後大喊道:“歐歐,你在嗎?”我焦急地等待著,卻沒有人回答。此刻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歐歐,她千萬不要有事,我看著束縛住天空的井口感到陣陣不安。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月十五天前的故事。井底的世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隻能坐在井底難過地低下頭,我不知為何反而不再絕望。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還活著嗎?被帶走了?我越想越擔心,直到許久許久,一個頭從井口探了進來,她明顯是哭過了,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卻強忍了下來,她隻是說:“我在。”這兩個字從井外的世界跌跌撞撞地飄進來,我一下子安心了下來。“你沒事吧?”我問,聲音在井裡回蕩,慢慢上升。“我沒事,你呢?”“還好。”我說。“你等我,我去找繩子幫你出來。”我還想說點什麼,她卻已經消失不見。繩子?這附近也沒有什麼長繩子啊,我想。我看不見外麵,隻能根據後來晉卿文和我描述的來填補。我被推下井後,歐歐用嘴咬了那個人的手跑走了,而晉卿文被打得已經爬不起來,於是那些人就把車開走,不再管我們,一個倒地不起的傻大個兒,一個困在井底的無用之人,一個跑走的女人。我怎麼叫也沒人回應,直到歐歐落魄地回到井邊,她手裡拿著一袋東西,是她那時為了以防萬一藏起來的食物。她往井下看,所以有了剛剛的那一幕。她叫醒了晉卿文,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但是本身體質好並且一直護著要害,除了身上被打得沒有一處不是淤青外沒什麼大礙,但是暫時他是站不起來了。歐歐把食物留給了他,說要去找繩子,她回到營地找了一會兒。營地那時我們是搜索過了,幾乎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東西,更彆說逃生繩了。果然過了一會兒歐歐一身狼狽地回來了,一夜沒睡加上動亂,她身上已經亂得不行,汗水灰塵粘在臉上、頭發上,臉上也都是疲憊,狼狽不堪。她回來又看了看晉卿文,讓他繼續坐在井邊保證我的安全,然後抿了抿蒼白的嘴唇,又把頭探到了井口。“你還好嗎?”她的聲音遠遠的,像來自天空。“嗯,你呢?”我有點乏力,幾天幾乎沒吃什麼,虛弱感在平靜下來以後一陣陣地湧來。“我很好,等我,我馬上就能找到繩子了。”她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做什麼重要的決定。依舊不等我說出下一句,她就又從井口消失了。我一屁股坐了下來,天色開始漸漸泛白,我開始依稀看清井底的樣子,黃土和雜草,堅固而冰冷的岩石,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我很擔心他們會出什麼事,再次抬頭喊了一句“還在嗎?”“是我。”這次回答我的卻已經是晉卿文。歐歐開始往營地以外的地方走去,我不知道她那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的。晉卿文說隻看見她孤獨地走出這裡,向著行屍遊蕩的地方走去,他想叫住她,卻不敢大聲喊,怕引來行屍。他喊了一句,不知她是否聽見了,但是她就是沒有回頭。她就那樣越走越遠,繞過行屍,消失不見,就像一個將要去對抗整個世界來拯救愛人的英雄,背影讓人看著非常心疼。她的剪掉了心愛的長發,短發被風吹著無力擺動,她就那樣消失在儘頭。晉卿文就是這樣和我說的,他隻能坐在井口等著體力恢複。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一整天那麼久,他看著天亮又天黑,整整一天他幾乎是以為歐歐不會回來了,但是在最後一刻她卻披著星光突然出現了,她蹣跚著回到這裡,轉身關上門。繩子,歐歐把繩子捆在一棵樹上,然後丟進井內。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她回來了,帶著一條繩子,一言不發,拖著狼狽的身體再次慢慢離開。“你去哪?”晉卿文趕緊問。她沒有說話,就是低著頭,直到晉卿文看到了她手臂的傷口。她的背影那麼讓人難過,好像一隻受傷的小貓,隻留下了眼淚和傷口的鮮血滴落在地上,慢慢陷入地麵,或是蒸發,好像永不會再重來的一切一樣,慢慢在時間裡乾涸。而我們的世界終於在此刻重合,僅僅一天我們卻像分隔了兩個世界。我沿著繩子爬上去,花了很大的力氣,我非常疲憊,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見到她。但是爬到井口的時候再也沒有力氣了,差點滑落下去,有一隻手拉住了我,把我拉了上去,我一看卻發現是晉卿文。“她呢?”我問。“走了。”“為什麼?”他沉默了很久,說:“她被咬了。”我的腦子一下空白了,我們一直跟著血跡走,我摸出手電慢慢地沿著樓梯走到地下室,終於是難過地哭了出來。她把自己綁在了一根柱子上,我看著她蒼白的臉,瞳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永遠消失不見了似的。她的短發淩亂地趴在她的額頭,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她的臉上還能看見絲絲淚痕,我不敢想象她是怎麼度過自己最後的時間的。她就那麼孤單地坐在黑暗裡,感受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冰冷,好像做一場永不清醒的夢。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一下子坐在了那裡,這個本來還活蹦亂跳的女孩就這樣不見了,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她伸手想要抓住我,卻被繩子緊緊扣住,發出痛苦的聲音。一塊字板掉落了下來,上麵是她整整齊齊的字,好看得讓人非常難過。“上一回你找到了我,在最絕望的地方。”我翻到了下一張。“這回我卻不希望你再找到我,如果你還是找到了我,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對吧?不要難過,好好活著,好嗎?”她在這兒畫了個笑臉,我的難過再也停不下來,心好像被撕開一樣疼。我顫抖地翻到下一張。“我很想擁抱你,但是不要再擁抱我……我怕另一個我會咬你,不要擁抱。”我終於再沒有眼淚,隻是低下了頭。什麼是死亡?不是黑暗,不是恐懼,不是悲傷,是再也無法交付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