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收到莫璃的分手短信到四處打聽尋找,再到這連夜一路驅車過來,陸程心裡變換過無數的想法,有過各種猜測。他總在想他是不是做錯什麼了,相處的過程中有什麼地方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到讓她生氣了,還是說難道還是年齡問題讓她覺得不成熟沒有安全感?甚至,他想過是不是蔣方正又反悔了,弄出什麼幺蛾子逼她從TK離開……他想,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是他自己做得還不夠好。他再見到她,耍無賴也好,厚臉皮撒嬌也好,甚至是態度強硬地抱住她也好,無論如何,他要把她勸回去,有什麼難題要解決他去解決,她想讓他改什麼他都改。他以為她是來祭奠父母,從山下一步步走上來的這一段裡,他一直想著一會兒要怎麼安慰她,又想著她大概在生他的氣,雖然他還不知道原因是什麼……陸程沒有料到,長眠於墓裡的人會是那個她從來沒有跟他提過的哥哥,是他一個多小時前才聽說的因為搶劫殺人而坐牢的她的至親。而莫璃,沒有難過沒有憤怒,她隻是平靜而淡漠地看著他。就這麼一眼,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驟然劃開了兩人的距離,他被隔離在外。陸程滿肚子的話,突然一個字就說不出來了。墓碑前擺了一瓶白酒和三個盛滿的酒杯,陸程想著逝者已逝,而那畢竟是莫璃的親人,他或許該去敬上一杯酒。他剛剛邁出半步,“你彆過來——”莫璃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她後退半步,展開雙臂擋在墓碑前,是一種防備保護的姿態。這個舉動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了陸程一下。他停在那兒,仰頭看著上方離他幾米處站著的莫璃。“莫璃,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儘量以平穩柔和的語調問出這句話。“不能,我沒什麼想跟你說的,你回去吧。”莫璃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就低下頭去似乎再不想理他。陸程堵得胸口發疼,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再看莫璃清冷疏離的樣子,忽然覺得委屈極了,頭腦發昏道:“你為了這個殺人犯疏遠我?!因為他死了所以你要離開我?!”“陸程!”莫璃喝止他,表情驚愕。“否則我想不出這些日子還有什麼事情跟往常不一樣!!”“你沒資格這麼說他。”莫璃冷冷道。陸程話出口就在懊悔,可莫璃這樣冰冷的口氣又像把冰刺紮進他心裡,一時間所有的疲累、焦慮、委屈、不解全湧了上來。被拋棄的難過,被刺傷的自尊心,都是這個生來順風順水的天子驕子從來沒體會過的情緒。陸程的拳頭緊緊攥著,身體繃得骨頭都在疼。好半天,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莫璃始終沒什麼表情,而陸程也不依不饒地倔強地盯著她。秋風掃過,寂靜的山林間嘩啦啦輕響,兩片葉子從陸程的肩頭掉落在腳邊,莫璃伸手拉了拉身上的開衫。“莫璃,”陸程再開口時嗓子啞得厲害,“我說錯話,我錯了。我不問為什麼,你不想說就不說,我可以一輩子不問。但是,我們,不要分手。彆分手,行不行?”卑微的,乞求的,從來沒有人相信驕傲如陸程會說出這樣的話。陸程紅著眼睛看著莫璃,莫璃在秋風中有些瑟縮,雙手抱著手臂,頭垂得很低。陸程像是等待判決的罪人,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陸程——”莫璃叫了他一聲。陸程緊緊攥著手,緊張而惶惑地看著她。“誰告訴你阿喬的事的?”“那個在你樓下見過的叫小桑的女孩。”又是一陣沉默後,莫璃抬頭,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你不是想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嗎?”“小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阿喬——”莫璃指著身後的墓碑,“我的哥哥,在坐牢。我一直想讓他能早點出來,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後來聽說你家裡有人在法院工作,想要通過你的關係幫幫阿喬。現在阿喬不在了,我們的關係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就分手了。”陸程被氣得冷笑起來,“我根本不信!是我跟你表白的,我一直纏著你,而且我根本不信你是為了幫你哥哥出獄跟我在一起的……”“我之前不是拒絕你了嗎?後來才從公司的人那兒聽說你爸爸在法院任要職,所以我就同意跟你在一起了。”莫璃將風吹起的一縷頭發捋到耳朵後麵。頓了頓,道,“你不相信我為了阿喬跟你在一起?那你知道我為了他什麼事都願意做嗎?阿喬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為了他,任何事我都可以做!你記得你爸爸生日那天在你家的那個人嗎?”陸程不意她突然會提到這麼一件不相乾的事,想了兩秒才道:“小李叔?”莫璃臉上現出一個嘲諷意味的笑,“是,你的小李叔……十年前他把手伸到我內衣裡麵去的事,他大概已經不記得了,可是我還記得。“那時候我高中剛畢業,阿喬出了事,他是阿喬案子的經手人,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了,隻想到去求他。就在法院的那間會議室裡,他把手貼在我胸前說如果我周末去他家的話,他會儘量想想辦法。“可是那個周五,案子就判了。如果不是案子提前判了……我已經做了決定要去了。所以,陸程,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我為了阿喬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跟你想的不一樣。”陸程茫然看著她,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隻是一個字一個字道:“莫璃,你跟我回去,我不分手。”“我第一次去你家,見到你爸爸,我很意外。我原本隻以為你爸爸是法院的某個領導,我沒想到那麼巧,他剛好,剛好就是當年阿喬案子的主審官。”陸程震了一下。“十年前他是市法院的副院長,是不是?十年前你家住在向陽路那一片老小區的一樓,是不是?你說十年前見過我,是不是就是在你家的院子裡?因為我那時候去求過你爸爸,我一直哀求他,可是他……”十年前那個在葡萄架子下落下眼淚的女孩,和眼前孤零零站在墓碑前莫璃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陸程意識到她說的或許都是真實的,時間,地點,眼淚……“莫璃……”他從嗓子裡擠出聲音,艱難道,“你不能,不能因為這個……我爸是一名法官,他有他的職責……”“我不可能原諒他,陸程,我跟你在一起就是為了阿喬,即使你爸爸是當時讓阿喬入獄的人,我也想著或許因為我和你的關係他現在能夠幫忙。可是現在阿喬不在了,我對你的爸爸,你的家庭,隻剩下厭惡。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莫璃一口氣說完這些,冷冷地注視著他,臉色很白。“這個理由我不接受!”陸程聽到自己的聲音直發抖,不知是氣還是急,“出國前我們還好好的,我們明明……那麼好!”陸程頭一次發現自己也會拙舌,越想要抓緊卻流逝越快的慌亂感讓他狼狽不已。那些甜蜜溫馨,那些柔情繾綣,憑什麼她說推翻就推翻!“因為那時候我打算跟你提阿喬的事……陸程,這有什麼難理解的?你真以為自己人見人愛,地球是圍著你轉的嗎?你覺得你愛了我,我就一定會愛你嗎?”陸程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一步步走下山的,也不記得自己還對莫璃說了什麼,山間的冷風吹得他頭痛欲裂,腦子裡一直回蕩著莫璃最後說的幾句話“陸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你。”在山下的最後一級台階,鄭雪喘著氣站在那兒,見著陸程忙道:“哥,怎麼不接電話,我一直打……”陸程視若無睹地從她身邊走過去。“哥——”鄭雪被他的樣子嚇到,放低聲音輕聲叫了一聲。陸程徑直往停車的地方走去,鄭雪在後麵叫道:“哥,我買了機票,你彆開車了,我包了車來的,我們先回市裡……”陸程已經上了車,摔上車門,擰了鑰匙打火。手抖得厲害,他連著打了兩次才打著火。鄭雪變了臉色,慌忙跑過去,叫著:“哥,你等等——”沒等她說完,陸程已經將車調了頭,加了油門開出。鄭雪從斜刺裡插出來,整個人擋在陸程車前。陸程猛地踩了刹車,車子劇烈地抖了抖,在距離鄭雪不到兩米處停下,陸程按下車窗怒道:“鄭雪你瘋了!讓開!”“哥!你跟我回K市去!”鄭雪哆嗦著撲到車窗邊,一手舉著手機遞到陸程耳邊,“程姨說陸伯伯住院了,你跟我回K市,你現在不適合開車,我來開,我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