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後的夢(1 / 1)

唐寧第一次見到莫大夫是在初冬,那年她剛從衛校畢業,跟人合租在一個小小的房子裡麵,空間狹小到隻能容下一張上下鋪的床。她站在莫大夫的對麵,明明隻隔了一張辦公桌,她卻覺得自己離她好遙遠好遙遠,就好像一條涇渭分明的河,分割了楚河漢界。醫院裡的護士們都喜歡偷偷議論莫大夫,豪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嫁了一個又帥又多金的老公,關鍵是人家長得還很漂亮,老天爺把能想到的所有好處,都給了眼前這位莫大夫。而自己,就像是石頭縫裡掙紮著發芽的種子,以為自己會是鮮花,最後才發現不過是棵野草罷了。莫大夫看著她的臉,感慨道:“你和她,真的很像啊!”唐寧疑惑地看著她,沒有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不多問,不多說,這是她們做事的原則。她是農村來的,跟城裡姑娘起點就不一樣,向來都是做得多,說得少。莫大夫笑了一下,問道:“你願意去照顧一個人嗎?這個病人有些難纏,或許,隻有你能靠近他。”“我?”唐寧疑惑地看著她。她說:“你不止和她長得像,就連性子也像,我真想不到,這世上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這樣的機會唐寧當然不會拒絕,何況莫大夫給的好處很可觀。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雨水敲擊得窗戶劈啪作響。病房裡很安靜,她從病房門外進去的時候,隻看到窗戶邊有一個穿著病人服、坐著輪椅的男人在出神地望著窗外的世界。他的臉很英俊,可是臉上卻透著一股死氣,他的周身都散發著一股冷氣,好像有一堵牆將他和世人隔開了。莫名地,唐寧覺得心好像被針紮了一下,一陣陣地抽痛。唐寧走過去,看到托盤上還放著藥丸。她早就聽說過這個病人難纏,無奈的是,莫大夫和她的丈夫好像都和這個病人關係匪淺,所以醫院裡的小護士沒有一個人敢怠慢。唐寧說:“吃藥吧,吃了藥病才能好。”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緩緩抬起頭來,那雙漆黑的眼睛在一瞬間閃過一絲光芒,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又暗淡了一下去。他動了動喉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順從地拿過托盤裡白色的小藥丸,含了水吞了下去,然後便是冗長的沉默……唐寧有些吃驚,瞬間又釋然了。他能這樣乖乖吃藥,應該和莫大夫口中的“她”有關係吧,她們真的很像嗎?他很安靜,大部分時間裡都隻是出神地看著窗外,有時候也會在輪椅上打會兒瞌睡。他睡著的時候也是不安的,眉毛緊擰著皺成“川”字,一直小聲地低喃著:“阿檸,帶我走。”突然有一天,那個原本安靜的人忽然焦躁了起來,他在病房裡來回踱步,焦躁不安,嘴裡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想上前去拉他,卻被他一巴掌揮到了地上,額頭碰到了桌角,發出一陣“鏗鏘”的聲音。“照片,照片……”他的嘴裡一直不停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唐寧垂眼望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角落裡一張小小的寸照,她撿起那張寸照,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他一把搶了過去。狂躁的男人在見了照片的一刹那,終於安靜了下來,瞬間變成了一頭溫馴的小鹿。她看到他的眼裡盛滿了驚喜,像是午後和煦的陽光般溫暖,又像是漫天星河般奪目。一瞬之間,她忘了額頭的疼痛,隻覺得有朵小花從心底裡開了出來。後來他出院了,唐寧打聽到了他的住所。她像是一株長在角落裡的野草一樣,即使他的眼中從來沒有她,她卻像是魔怔了一樣,風雨無阻地跟在他身後……他的生活很規律,幾乎同樣的時間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唐寧早就知道他有些異於常人的性情,可當親眼見到之後,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心痛,他的周圍好像有一堵牆,將所有人都隔絕開了,那個世界裡,隻有他自己。每個周末,他都會搭上去南園的公交車,而唐寧在空閒的時候,就會跟著他一起去南園。他每次掃墓時都會買上一束玫瑰,然後分成五份,最後會在一個墓碑前坐上一整天,什麼也不說。唐寧想,其實他是說了吧,隻是她從來都聽不到而已。唐寧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海邊,耳邊全是海浪擊打岩石的聲音,伴著海鷗的叫聲。他站在一望無垠的海邊,舉著雙手高聲地喊道:“阿檸,帶我走。”風浪幾乎快要將他淹沒,周圍的海鷗在他周身翱翔,那樣的場景,像是一幅絕美的油畫。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這一幕定格在了唐寧心中,直到很多年後,她還會想起那年那個在大海前、在海鷗群間的男人。後來,他便消失了,像是落入凡塵的一滴水,消失在了唐寧和所有人的世界中。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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