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宋傲很會背這首詩,那是薑檸教他的,教了一遍他便記下了。每次去南園的時候,看著外麵滴滴答答的雨幕,薑檸就會要他背上這首詩來應景。薑檸和宋傲也許是比較倒黴吧,天生該是沒有父母疼愛的人。薑檸的父親死後,母親受不了生活的壓力,嫁給了早年喪妻的宋父。兩人結婚不久後,遇上了大地震,繁華的洪北市,幾乎是在一夕之間夷為廢墟。她到現在也忘不了宋父死去之前的樣子,包著紗布的臉潰爛得不成樣子,他拉著她的衣角說:“阿檸,求求你不要丟下宋傲。”宋傲又不是她的親弟弟,她本可以丟下他的,可是,宋父是為了母親才丟的性命。這樣算起來,她欠宋傲一條命,所以,她要用一輩子去還,她要拚了命對宋傲好,來彌補他沒有父親的缺憾。宋傲每次去墓園,都是滿心歡喜的,他的概念裡沒有死亡,隻有失去。是的,他一直以為宋父隻是去玩了,他還會回來的。有時候,薑檸真的很羨慕他,傻裡傻氣的,卻少了許多憂愁。喜歡的東西就拚命攥在手裡,不喜歡的東西就棄之如敝履。人活著,怎麼可以這樣隨性呢?兩個人的日子越過越苦的時候,薑檸想過去求助外公外婆他們的,可是兩個老人負擔也重,家裡四五口人住在一個破破爛爛的舊房子裡,那裡既容不下薑檸,也容不下宋傲。還好,還好那樣的日子熬了過來。薑檸說:“等下沈放哥會來接我們去看爸爸媽媽,你要聽話些,到了南園不要亂跑知道嗎?”宋傲點頭,悶聲說了句:“買花。”“記得記得,我們買康乃馨好不好?”“不好,要玫瑰花。”宋傲喜歡玫瑰花,從小就喜歡,小時候隻要一看到玫瑰花就會一動不動看上好久,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像隻毛茸茸的小狗似的。薑檸笑了:“每年都是玫瑰啊。”宋傲喜歡,她便依言去花店買了一大束玫瑰花。花香充斥在鼻尖,薑檸將花遞給宋傲,見他笑眯眯的樣子,便問道:“喜歡嗎?”宋傲不說話,不過看表情,卻是很高興的。薑檸說:“男孩子也有喜歡花的啊,我也喜歡花,沈放哥也喜歡花,莫衡語也喜歡花,大家都喜歡花,那你喜不喜歡?”宋傲點點頭,呢喃了句:“喜歡”“好好抱著,等下把這個花送給爸爸媽媽好不好?”“好。”更小的時候,他們去南園祭奠父母,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放玫瑰花。宋傲還會天真地問她:“彆人都隻有兩個爸爸媽媽,為什麼我有四個爸爸媽媽?”薑檸回答:“我也有四個啊,因為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是啊,他們的生命早就連在了一起,再也掙脫不開了。買完玫瑰花之後,薑檸又去買了一些蠟燭和紙錢,然後帶著宋傲去巷子口等沈放的車過來接他們去南園。沈放過來了,開的是一輛普通的黑色小轎車,車子停在了巷子口。他從車上下來,身上的西裝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雙眼熬得通紅,眼底下是淡淡的青色,一副疲態展露無遺。這個什麼時候都精神抖擻,渾身貴氣的公子哥,怎麼會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薑檸走上前去,摸了摸沈放消瘦的臉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沒睡好,公司事情多,老是加班,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連澡都沒時間洗就過來了,你不會嫌棄我吧?”薑檸看了一眼沈放那輛普普通通的小轎車,不是薑檸勢利眼,隻是沈氏集團的公子怎麼都不該隻開著這麼一輛汽車,薑檸問:“你換車了?”“換了,原先那輛車賣了,換成這輛了,其實開著也還不錯,不過是個代步工具而已。”沈放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想讓薑檸坐在副駕駛座上。薑檸看了一下抱著玫瑰的宋傲,有些放心不下,她說:“我還是坐在後麵吧,好看著宋傲。”沈放臉上陰鬱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了笑臉,薑檸都肯讓自己陪著她去給父母上墳了,自己還在擔心些什麼呢?宋傲不過是一個連自食其力都做不到的傻小子罷了。他那樣一想,可心裡卻始終像是有一根刺拔不出來似的,時不時地刺上一下,隱隱作痛。坐到車裡的薑檸想,這段時間,他一定過得很苦吧,那樣的翩翩公子,竟然也被生活折磨成這樣了,如果他安安心心在自己家的公司裡上班,也不至於會過得這麼苦吧。到了南園之後,他們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點蠟燭,燒紙錢,宋傲就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放玫瑰花。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那些方方正正的石頭會是他的爸爸媽媽?可阿檸吩咐了,他便將一大束玫瑰花分成四束,一束一束放在不同的墓碑前。薑檸帶著沈放走到母親的墳前說:“媽媽,這是我男朋友,我想,您應該是很滿意的吧,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品性也非常好,我那時剛轉校去長禮中學,就是他一直在照顧我。”薑檸叨叨絮絮在母親墳前說了許多,沈放站在一旁,而宋傲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濕冷的空氣中傳來絲絲涼風,泛著一股冷意。沈放說:“阿姨,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薑檸……和宋傲的。”清明節過後,薑檸的工作緩和了下來,已經不那麼忙碌了。大家的日子都過得非常悠閒,自從沈放辭職之後,於莉莉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整天哼著小曲,連臉色也變好了。這天,於莉莉來找薑檸說話,臉色顯得有些古怪。她這人從來都是不藏事兒的,一根直腸通大腦,這會兒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薑檸實在是有些彆扭,薑檸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啊?”於莉莉說:“最近出了一部新片子,票房可高了,是部不錯的片子,所以我就跟我男朋友一起去看了。”“什麼片子啊?”“科幻片吧,據說連女孩子都愛到不行。”於莉莉懊惱地說,“你彆插話,害得我都跑偏了,我是想說,我在電影院看到沈主任和一個女人,當時就他倆,所以我覺得得把這事告訴你。”薑檸輕笑一聲:“你肯定看錯了,他都忙得腳不沾地了,哪還有時間看電影啊。”於莉莉還特彆加重了語氣:“所以我又多看了兩眼,就我這兩眼睛,5.0的視力,能把沈主任給看錯嘍?”薑檸說:“好了好了,你工作吧,彆瞎操心了,就算是他,看個電影怎麼了。”“你彆傻了,男人說沒時間陪你,用加班做借口,那十有八九是有事兒。我們家那口子,要是用這借口敷衍我,我一準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薑檸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回顧起來,沈放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來找過她了,她也沒放在心上,隻是時不時帶點骨頭湯去看他。每次去的時候,他也確實是在公司加班,難道沈放真的對她說謊了?他有時間和彆的女人看電影,卻沒有時間來看她一眼?於莉莉是絕對不會將沈放看錯的。那時,沈放剛辭職沒多久,於莉莉還開玩笑說:“我可跟你說吧,自從沈主任走後,我就覺得腰杆都挺得直了一些,以前他在的時候,我一進辦公室就覺得渾身難受。”“你那是懶的。”薑檸笑了一下,當初於莉莉可是格外喜歡這個帥氣主任的,現在談起來卻跟瘟神一樣。“是是是,我是懶,我要是你的話,懶點也沒關係,誰叫咱們主任喜歡呢。”試問,於莉莉這麼怕沈放,又怎麼會將沈放看錯呢?估計在心底裡紮小人都紮了幾十上百遍了。薑檸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心裡卻不是那麼回事兒,再聯係到最近沈放的反常,心中的疑慮也就更深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心中茫然失措,在這茫茫大海之中,她隻能隨波逐流,四處飄蕩。如今,沈放就是她手裡的救命稻草。她知道,她是自私了一些,一開始答應和他交往,不過是希望有一個人能替自己分擔一下。那樣窮苦的日子,好像永遠暗無天日,而沈放就是突然闖進她生命裡的光。愛情從來都是霸道又不講道理的,她想,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沈放的呢?不知道,也不記得了,她想,在乎了,舍不得了,就是喜歡上了吧。下班之後,薑檸坐公交車去找沈放。新開的的公司不大,本來是想租在寫字樓裡麵的,最後為了節省成本,以工作室的形式租在了公寓裡麵,這裡麵有不少像這樣剛起步的小公司。薑檸過去的時候,都會被秘書帶到休息室裡,裡麵有些糖果和點心,是沈放專門給薑檸準備的。這次薑檸過去的時候,沈放的秘書小李顯得有些驚訝,她說:“薑姐,你今天怎麼過來了?”平常薑檸都是周末休息的時候過來,小李看了一眼休息室說道:“薑姐,跟我來休息室吧,沈總還在工作。”“我知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他,順便給他帶些骨頭湯來。”薑檸進到休息室之後看到坐在懶人沙發上吃著餅乾的莫衡語,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莫衡語也呆頭呆腦地看著她,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莫衡語噗嗤一聲笑了:“薑檸,你今天怎麼過來了?”薑檸覺得哪裡怪怪的,心裡像放了一片檸檬一樣,直冒酸水,她說:“我過來很奇怪嗎?倒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莫衡語也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不對,連忙從懶人沙發上跳了下來,臉上堆砌著笑容說道:“呸呸呸,我嘴笨,我是想說,你怎麼今天有空過來?”“你又怎麼會在這裡?”薑檸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過強硬,咳嗽一聲,將語氣緩和了下來,“來找沈放的?”莫衡語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說:“我媽跟沈家是舊識,知道我跟沈放認識了,要我多來走動走動。”“原來是這樣。”薑檸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小李拍了一下腦門說:“不好意思啊薑姐,我都忘記跟你說了,休息室有客人。”薑檸笑了一下說:“沒關係,我跟她認識,你忙你的去吧。”休息室隻剩下薑檸和莫衡語,薑檸坐在懶人沙發旁邊的板凳上說:“沒想到你們兩家還是舊識呢,我來找沈放看電影,你要不要一起去?”莫衡語有些緊張地看著薑檸,臉上的不安也越來越明顯了,良久她訥訥開口:“什,什麼電影?”薑檸將那部科幻片的名字說了出來,莫衡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騰地一下從懶人沙發上站了起來,結結巴巴說道:“對不起,薑檸,我也是被家裡逼得沒辦法了,如果我不跟沈放去看電影,就要被家裡安排去跟彆人相親。我知道沈放喜歡你,所以,我,我今天來是跟沈放說清楚的,隻要他陪我我演幾場戲就好了,對不起薑檸我……”還沒等莫衡語把話說完,薑檸卻突然打斷了莫衡語的話:“沈放也同意這麼做?”沈放這時過來了,站在休息室的門口,臉上滿是疲態,他說:“是的,對不起,薑檸,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你,是我不好,不關莫衡語的事情。”薑檸卻說:“沈放,我是將份感情放在心上的,不是你說一聲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這份感情是不是在你眼裡賤如糟粕?”說完,薑檸就出了休息室的大門。沈放追在後麵叫她的名字,她隻覺得心煩,腳上的動作卻越來越快,走到電梯口時,沈放一把拉住了薑檸。沈放是個脾氣不好的,此時臉上隱隱有些怒意。他這個公子哥兒,向來心高氣傲,也隻在薑檸麵前平白矮了一截,他說:“薑檸,你難道就不能聽我解釋一下,就要那麼快否定我對你的感情?”“你對我有感情還和彆人相親?我不知道是我太認真了還是你太兒戲了。”薑檸發起脾氣來,也是隱忍的,她不大會大吵大鬨,隻是那略帶哽咽的聲音讓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了些。沈放一把抱住薑檸,嘴裡輕聲細語道著歉:“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沈放,你難道就……”“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你要我怎麼辦。我從前想得太過容易,公司創業並不是一帆風順,我每天都在拚命加班、焦慮,我才發現,自己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擺脫沈家,沒有沈家支持,我在洪北市連個屁都不算,誰會賣我沈放的麵子?我現在還不能和家裡攤牌,他們抬抬手指就可以毀掉你現在的生活,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我隻能選擇妥協。”沈放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說的話倒也合情合理,不過,薑檸還是覺得沈放這樣的舉動對她有些不尊重,她倒也沒懷疑過沈放的真心。隻是,薑檸祖上都是讀書人,他爺爺是私塾先生,爸爸是北大畢業的,後來去國外做了戰地記者。到她這一輩了,雖然混得沒出息,也沒為祖國做過什麼奉獻,可那讀書人的傲骨倒也遺傳了幾分,沈放和莫衡語這樣的行為,到底是傷了她骨子裡那份傲氣。思及至此,薑檸一把推開了沈放,她瞪了一眼沈放說:“你也注意休息,這又不是解放前,把自己弄成這樣給誰看,你彆高興得太早,我沒打算就這麼原諒你。”“那你說個時間,我去你那兒負荊請罪行了吧。”沈放憋著笑意說。薑檸見他這樣不正經,心裡頓時惱怒不已,踩了他一腳泄憤。在進電梯時,見他抱著腳疼得嗷嗷大叫,心裡才覺得好受一點,沒聽過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嗎?